17岁，玄月掌门病逝。
张卜眠至今都记得掌门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在床上咯血，瘦骨嶙峋，好像是一张皮铺在那，灰白的眼睛只有看向张卜眠时才有点光。
听他人说，是掌门在探查边界的时候遭到了袭击，中了无人能解的毒。
张卜眠清楚，这不过是掌门搪塞他人的借口。
他只是因果缠身，命数将尽。
玄月掌门知道张卜眠能看穿自己，也没藏着掖着，张卜眠也确实没想多管闲事。
他跟着玄月掌门修习三年，没了他人烦扰，闲的在偏殿种了很多东西。
白云缥缈，云雾缭绕的山上，常常在此后有灰黑的烟从掌门住所的上空出现。
他自己做饭，学学琴棋书画，最后实在无聊才自己学学术法，不会就放那看另一本，也不强求。
玄月掌门也不经常看他，好像察觉了自己的因果会影响张卜眠这白纸一样的人，常常是在很远的地方看他，直到张卜眠自己主动过来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张卜眠是个怪小孩，修炼速度也怪的出奇。
他游手好闲的三年就超越了同届的所有弟子，甚至几位门内的长老。
明明有着一张令人亲近的容貌，温温柔柔的嗓音，可众人忌惮他，也就忽略了这些，只生怕一个不注意被抢了位置。
但张卜眠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仍然是那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
春天放风筝，做花酿；夏天躲屋子里不见人，黄昏时候才出来散步给种的东西浇浇水；秋天一边吃自己种的果子，一边坐在石头桌子边看下山的方向发呆；冬天就坐在檐下，手边是春天酿的酒，抱着暖炉看雪。
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他值得牵挂的什么东西似的。
沧海桑田，唯他不变。
21岁，西洲暴动，一种似人非人，俊美异常却穷凶极恶的种族鱼贯而出。
上修界命此为“魔”。
生性噬杀，脾性暴虐，功法诡谲。
玄月门地处西洲边境附近，难免遭受波及，新任掌门召见张卜眠多次，要他出力。
张卜眠推脱许多次，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只能应了去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门里又不是没别人，叫我干什么呢？您知道我从来不管事，我师傅都不麻烦我。”
那位新任掌门——其实也不算新任，只是上位四年，张卜眠没怎么见过，他住的偏殿被上任掌门下了结界，只有张卜眠能自由出入。
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传唤不听，没见过面也是难免。
对这人的了解，张卜眠止步于他人的评价——唯利是图、尖酸刻薄。
想到这，张卜眠不禁皱眉。
——怎么掌门把位置传给这样的人？
新任掌门看着张卜眠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怒声要他滚下山，把这些年门内对他付出的一切都还来。
张卜眠将目光移到他狰狞恶毒的脸上，嘴角挂着浅笑，满满嘲讽的意味，直勾勾地看着这位掌门自以为掩饰很好的表情，轻声道：“好啊，其实这才是你的目的，想拿我的金丹自己吃了涨势力，是吧？”
那掌门脸色一变，被戳穿了阴谋下意识便要怒骂他血口喷人，只是还未出口就被张卜眠又堵了回来。
“没关系，想要就拿去，这东西在我这儿也是拖累我，下了山会个一招两式，我能留个命就行。”
张卜眠没再多说，两指凝气，硬生生把金丹从腹部剖了出来，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去了偏殿，想拿个东西就直接离开这是非之地。
离开前，他在门口顿了一下，听着身后似乎急匆匆下座的脚步声，含着笑，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恶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会怎么样呢？你以身试险，向来是这一生中难得的大义。”
身后声音没了，张卜眠只能感受到灼热的视线锁在他的背脊上。
“玄月门，终究是要灭了，而你，也会被因果扼杀。”
“张卜眠，别神神叨叨的，你以为你算什么？还觉得自己能吓到我呢？”
“我告诉你，如今世道要乱！最不值钱的就是善心！我只是为了自己，也只能为了自己！”
张卜眠听着他执迷不悟到疯魔的话语，没留恋地离开。
到了偏殿，他翻翻找找，也没找到什么东西是自己想要的。
最后在房间角落发现个落灰的匣子，上面是玄月掌门的徽记。
彼时张卜眠已经装了些自己做的吃食背着，瞧见这东西便蹲下打开，里面的东西朴实无华——一袋碎银，一件青白衣袍，最下面还压着个白纱斗笠。
除了这些，连句话都没有。
这显然是玄月掌门留下的。
他早就料到张卜眠会走，而且是再不回来的走，于是在张卜眠不知道的时候就早早地备好了东西。
知道他不喜欢听语重心长的话，连个字条都没留，把想说不想说的话全都带进了黄土里。
这是他能为张卜眠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卜眠垂眸收好这些，又去树下挖出还没酿好的酒，朝着那人生前常站着看他的位置淋了半壶，剩下的全挂在腰间，顺着云阶，飘然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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