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小六匆匆过去打开门，看见来人，微微一怔，道：“玄一？”
他还以为是邻居大娘又寻他有事，不想来人是她。玄一站在门外，打趣
地道：“半月不见，阎公子可还好？”
阎小六让开了个位置，让她进门，小声道：“还好。”
顺手关上门后，又道：“既然是你，那你直接进来就是，何必要……”他还未说完，便听玄一道：“那怎么行，我们鬼界之人可从不做私闯民宅之事，真闯进来万一打扰到你怎么办。”
阎小六心道：“不能私闯民宅，那你便能一直在外边敲门么？”
他回过头看看那扇门，心想：“你若是再多敲两下，这门恐怕就要倒了！”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明说。只得道：“玄一你今日怎么想起来从鬼界出来了？”不怪他要多问一句，实在是因为入了鬼界的鬼不能待在人间多待。
往常有事，她都是叫四个鬼王殿出来办的，在人间的这几百年来阎小六就没见她从鬼界出来过一次。半个月前出现在渊印城那次还是因为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况且那天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晚上。
玄一踢了一脚树边的石凳，看着它转了几圈，停在她意料之中的地方，坐上去，道：“自然是出来躲躲清净了，再顺路过来看看你最近过得还好嘛。”
阎小六诧异地道：“躲清静？”
他是有些想象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她说出“躲清静”这三个字。玄一点了点头，道：“嗯。鬼界现在已经彻底乱了。”
彻底乱了是什么意思？
阎小六忍不住想，难道是北辰和司运又做了什么，扰乱了鬼界的秩序吗？但是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太可能。虽然说北辰和司运都是天上的神官，但是鬼界有鬼君坐镇，哪个人敢在鬼界挑事。
那这个乱了……难不成是鬼君死了？
他还未开口询问，玄一便看出了他心中猜测，立刻否认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帝君没事。”
阎小六微微松了口气道：“那是出了何事，竟然让你在鬼界也坐不住了？”
思索了片刻，玄一道：“你可还记得，多年前你曾问过我一句，鬼君府里是不是有一颗古树？”
阎小六仔细的想了想，回忆起来道：“自然记得。”
这件事发生在他刚入鬼界没多久的时候，当时玄一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问他为何要问这个。他也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是感觉鬼君府中应该有那样一棵古树。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玄一终于告诉他鬼君府里确实有一棵古树，后来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就连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何要一直追问。
阎小六道：“这事与那棵古树有何关系？”
他虽然知道鬼君府里有一棵古树，实际上却从未见过那棵树长什么模样，毕竟鬼君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他回鬼界，平日也就是在街道上逛逛，或者待在玄一的庄子里，莫说鬼君府，就连鬼君府附近他也没去过。
玄一道：“那棵古树这几日突然枯了，叶子落了一地。”
阎小六抬眸看了看小院里那颗同样老的老树，不解地道：“鬼界乱了与那棵古树有什么关系？”莫不是那棵树便是鬼界的命数，树死了，进入鬼界的那些鬼魂便不能转生了？
若真是如此，那鬼界彻底乱了确实情有可原。
玄一道：“那棵古树，是鬼君府小殿下的命数。”
小殿下？
“……”
阎小六的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半晌才道：“鬼君府何时多了个小殿下？”
先不说鬼君府的小殿下是男是女，单单拎出鬼君有一子这事，鬼界恐怕都没多少人知道。去鬼界随便拉一个鬼出来问问，那些鬼的回答估计都是不知道、没见过。
便是阎小六这个活了这么多年的老鬼，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玄一见他一脸茫然，无奈道：“这事儿不只是你，便是我和四个鬼王殿也是近几日才得知，鬼君建立鬼界之初，我和四个鬼王还未入鬼界。若不是那古树枯了，想必帝君还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我们，甚至要翻遍三界大费周章的寻人了。”
阎小六道：“也就是说，那鬼君府的小殿下现在并不在鬼界，甚至还可能已经出事了？你今日从鬼界出来，莫非也是出来寻人的？”
玄一肃然道：“是。不止是我，现在那四殿鬼王和鬼界的所有鬼都出来寻人了，鬼界的大门也关了。为了以防万一，这段时间除了我和四殿鬼王，鬼界都只能只出不进，就连勾陈和玄冥都被惊醒了。”
她话里得勾陈和玄冥，应该是两只麒麟了，一只土麒麟一只墨麒麟。阎小六顿时又感觉到一阵错愕，惊喜道：“鬼界竟还有上古神兽？”
只看如今这个世道，便是妖物其实也不多见了，上古遗留下来的神族和神兽自然也越来越少。玄一认真道：“自然是有的。据帝君说，自他建立鬼界之后，那两人便一直镇守在鬼界，只是一直沉睡着，不轻易苏醒。那古树枯了还是他们俩发现的。”
上古神兽如今已经可以化人阎小六并不觉得奇怪。他思忱片刻，道：“既然如今鬼界的鬼都出来寻人了，那鬼君没让人在鬼界找找他家小殿下么？”
玄一道：“自是找过了，发现树枯了的时候勾陈便寻遍了鬼界，只是都没有找到。”
顿了顿，她道：“出来之时，我私下问了一嘴，玄冥说那棵古树之所以能感知到小殿下的命数，是因为那棵树其实是鬼君的夫人死后所幻化。神官的寿数都太长，注定无子无后，小殿下便是她瞒着鬼君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母子连心，那棵古树如今已经跟小殿下绑在了一起，同生同死，他若是出了事，那棵树自然也一并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灶上的温着的米粥已经被水汽顶开盖子溢了出来。
阎小六忙过去掀开盖子，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赶紧熄火，道：“我早上煮了粥，刚刚又重新热了下，玄一可要一同吃一点儿？”
早上剩的粥不多，但是两个人吃也是够了。阎小六自从在鬼界惹了事将那些要转生的鬼都送入幽都后，回到鬼界就再未动手做过什么，此时玄一竟也十分好奇起他的手艺来。
阎小六将一锅粥都端上桌，给她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玄一拿着汤匙在碗中搅了搅，粥微微凉便送进嘴里。只是，才刚尝了一口，下一秒那口粥就被她吐了出来。
她错愕的看向阎小六，惊恐地道：“阎公子你这是对这锅粥做了什么？”
阎小六没懂她为什么这么说，吃了一口粥道：“怎么了么？”那粥被他二次加热之后，入口即化，完全不需要用牙齿再咀嚼。
玄一见他吃得正香，皱眉道：“你没尝出来这粥特别苦嘛？”
阎小六仔仔细细的尝了尝，认真道：“没有啊。”
“……”玄一无语问苍天。
她看了看那煮粥的锅子，便更不想说话了。
那煮粥的锅子哪里是平常人家煮饭用的陶锅啊，那是医馆专门给病人煎药的药炉。估计都被药腌入味了，不苦才怪。
她捂脸道：“这粥不吃也罢！”
反正不吃也饿不死，就是饿得有点儿难受。但是这点儿难受在那一碗白色的苦药面前，兼职不值一提。
阎小六见她放下了汤匙，轻声道：“怎么了玄一，你不吃了吗？”
玄一伸手将那碗粥推远了一点，道：“不吃了。”
阎小六笑了笑，道：“那好吧。”
他做的饭，便是石榴都不喜欢吃。旁人不喜欢吃他自然也不会强求。玄一便坐在一旁，看着他滋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半晌，粥入口半碗，阎小六道：“对了玄一，既然是鬼君让你们出来寻人的，那你可有那鬼君府小殿下的画像？”
他记得当初北辰也是到菩提镇来寻人的，只是寻着寻着就寻到了他这，但是他又没有拿画像，只凭一张嘴逢人便问，这要如何才能寻到要找的人？
想到这，他的脑子突然一顿。等等——
当初北辰是过来寻人的，现在整个鬼界也要寻人，他心道：“难不成北辰和整个鬼界要寻找的人其实是一个人？”
他不太敢直接问玄一，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天上的神官怎么可能和鬼界小殿下又交集呢。鬼界和天上本就井水不犯河水，想想就觉得不太可能。
玄一不知他心中所想，如实道：“没有。若是有，鬼君也不会将鬼界的所有人都派出来了。”
阎小六道：“一副画像都没有么？”
玄一摇了摇头，“没有。”
她说得一脸地无奈。若是早知道有找不到人的一天，鬼君早早便会叫人画了画像，如今连人都寻不到，如何能有画像。
阎小六道：“若是没有画像，这人恐怕便有些难找了。”顿了顿，他又道：“那个小殿下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让人寻到他。”
玄一道：“帝君说，他家小殿下嗜甜，自小身上便有花瓣似的胎记，那小殿下眉心处红金两色花瓣拼成的小花胎记最是明显。”
阎小六：“……”
嗜甜这事他能理解，世人多苦，酷爱吃甜食也是应该。但是一个男子身上有花瓣似的胎记……这像什么样？尤其是眉心处有红金两色花瓣组成的花形胎记……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得道：“若是那小殿下身上有特别明显的胎记，倒是好找一些。这世上的男子，眉心处有花瓣胎记的人确实不多。”
何止是不多，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在人间生活的这几百年里，阎小六还不曾见过一个男子胎记正好长在眉心处，胎记还刚好是金红两色花瓣的印迹。但那毕竟是鬼君之子，他实在不敢表现的太过诧异。
玄一疑惑道：“是谁跟你说鬼君府的小殿下是男子的？”
阎小六道：“不是嘛？”
玄一道：“不是啊，那鬼君府的小殿下是个女子。”
“是嘛？”
阎小六尴尬的笑了笑，打着哈哈，笑呵呵地道：“抱歉抱歉，是我想岔了。我还以为那鬼君府的小殿下是个男子呢，原来是个姑娘啊，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是知道鬼君府的小殿下是个姑娘，想着是个姑娘眉心处有一朵小花的胎记，他莫名便松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那个小殿下究竟是何模样，眉心处开着一朵金红两色的小花，长得该多好看。
玄一看了他一眼，险些翻了个白眼。听阎小六道：“不知那个小殿下额间的花是哪一种？可常见？”这些年他去了不少地方，花也见过不少。但是往往最金贵的花，都开在富贵人家很难一见。想到这，他赶紧补充道：“玄一你可有那花的画像？”
玄一道：“那花你见过。”
阎小六道：“是什么花？”
玄一道：“是你当初睡的那片两生花丛，舍子花。”她顿了顿，道：“有人叫它赤箭，也有人叫他无义草、蛇舌草、地狱花、引魂花、幽灵花。”
阎小六无语道：“这……”
若是那小殿下眉心处的花是舍子花，就有些不吉利了，毕竟那花还叫死人花。虽然那花开时很是好看，可是寓意实在不佳。不过那小殿下既是鬼君之子，想来也不会介意额间的花是什么花。他想到了什么，道：“不知那小殿下与鬼界哪一个年岁更大？”
具他在鬼界玄一庄子上看过的文献记载，鬼界建立至今才不过两千多年，与天上建立的时间相比，只能算个零头。
玄一道：“自然是鬼界建立的时间更久一些。勾陈说，那小殿下如今不过一千五百岁，便是在天上，也是论年纪也是最小一批。”
阎小六心道：“如此说来，那个小殿下便是在鬼界出生的了。既如此，她恐怕更不在意自己额角是舍子花了。”毕竟那花是鬼界独有，在其他地方也养不活。
“对了。”阎小六忽然好奇道：“玄一你是何时入的鬼界？”
比起四个鬼王，玄一的脾气简直不要太好，阎小六还从未见过她对任何人翻脸、动武。玄一看上去也从来不像身负血海深仇之人，这事从前他还真未问过她。
玄一想了想，道：“我大概是一千二百年前入的鬼界吧。”
阎小六道：“那其他四个鬼王呢？”
玄一又想了片刻，才道：“他们要比我晚上一些，但是在鬼界至今也有一千年了。”
至今快八百岁的阎小六：“…………………”
原来大家都是一群老鬼，一个比一个年纪大！
但……话又说回来了，阎小六道：“玄一，你们在鬼界这么多年，真的没见过那个鬼君府的小殿下嘛？”
按理说不应该，可玄一却道：“我们确实从未见过。想必是那小殿下已经失踪了近千年吧。但如今鬼君府里那棵古树已经快枯了，也就由不得鬼君放任她一个人孤身在外了。”
听她如此说，阎小六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吃完粥收拾了锅碗，她刚转过身便听见玄一道：“罢了，如今也没有了其他办法，只能兴师动众先找上一番了。”她看看阎小六，又道：“既然你这段时间过的还好，我便先离开了，这段时间你若有事，便进传音阵找我，鬼界的门如今已经关闭，那你这段时日就莫要再回去了。等鬼界大门重开我再告诉你。”
阎小六知道她有事要忙，赶紧道：“好。”见她开了院门，不放心地道：“玄一你可能在人间久留？”
玄一道：“能的。”说完摆了摆手，门便关上了。
只是，她这一走，剩下的一整个下午，阎小六都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他洗了锅碗，又收拾好了两个屋子，心里的那点不安竟还没有消失。
一直到傍晚，一道身影突然然推开院门出现在小院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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