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求她,帮帮她,帮她跟那位李二郎私奔,温婵面露难色,下意识看向江公子。
江公子却轻轻一笑,扭过头不作声,只是默默吃饭。
温婵的犹豫,全被温姝看在眼里,她凄然一笑:“阿妹,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姐姐余生都在秦家做什么劳什子的贞妇?一辈子抑郁难过,不得好死吗,便是死了,都无人上香供奉!”
温婵哪里经受得住阿姐的眼泪攻势,忙安慰:“阿姐,你先别着急,此事要从长计议才行,王府的护卫虽然听命于我,可怎么让你摆脱秦家妇的身份,咱们得好生考虑一番。”
她捏捏额角:“你偷偷走,明面上也是秦家的人,秦家若是派人抓你,事情败露了,你就危险了。”
秦家为了让温姝守洁,跟朝廷请了一块贞节牌坊。
大梁不禁止寡妇再嫁,甚至为了促进人口鼓励寡妇再嫁多多生育,但请了贞节牌坊的就不同,这是朝廷下发的一种荣誉,享受朝廷补贴甚至有诰命。
若是请了贞洁牌坊还做出私奔偷情的事,婆家是有资格私自处置的,哪怕温姝是国公嫡女。
而他们那个爹爹,一定不会伸出援手,温婵都能想象的到,他甚至会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话,然后放任秦家整治磋磨大姐,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做出,明知秦五郎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大姐嫁过去就是守寡,却还是答应婚事。
也不会明知她和长风哥哥有情,却以父女之情作为要挟,押着她上了花轿。
她最能对大姐感同身受,但私奔的事,要从长计议,要么便不做,要做就做个彻底!
温姝以为温婵犹豫,是怕了,心中难免伤心难过:“婵儿,你这是不愿帮大姐吗?大姐以为,你跟大姐是一样的心思,那三殿下若当真待你很好,你为何还跟这位公子私会?”
她倒是真敢说,温婵顿时涨红了脸:“我没有私会,江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温姝却不信,只是冷笑:“就算你说没有,今日你与这位公子落在旁人眼里,不带丫鬟小厮,同桌用膳,也不会相信你们之间没有什么。”
温婵性子柔和,被逼到极致,也不过是那日请了打龙鞭,想要入宫与贾贵妃对峙,让林大有哑口无言,可她对亲人,一向温柔的如没脾气,面对姐姐的冤枉和指责,委屈的眼圈都红了。
温姝抿唇,自知失言,却不愿跟妹妹道歉:“阿妹,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姐姐?”
还想说些什么,却忽觉浑身发冷,真是奇怪,虽然下了雪,可四周都是暖炉,而且下雪的时候不是最冷的时候,最冷的时候是雪化,现在冷什么呢。
温姝抬起头,冷不防与那位低下头吃饭,一直一言不发的江公子对视,顿时骇了一跳。
这位相貌平平,唯有身材高大,怎么看怎么普通的公子,她私心有些瞧不起他的,隆阳公江家,老家远在洛京,也不是天子宠臣,早就没落了,她心里比较着,远不如她的二郎。
所以说话也百无禁忌,谁知只是这么一眼,此人双眸黝黑,宛如两个黑洞,没有一丝光亮,冷冰冰的看着她,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冰刀,一寸寸凌迟着她。
她吓得心头一突,此人到底是何身份,怎么感觉……感觉……这么叫人害怕?
从心底涌上心头的恐惧,叫温姝冷汗都沁出来了。
“大姐?大姐?”
她在不自觉的发抖,只那一眼,江公子便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垂头,仿佛刚才那可怕怪物一样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他也没有恐吓过温姝似的。
温婵在叫她,担忧的望着她,探出手来,还摸了她的额头。
“大姐,你是不是觉得冷?怎么全身都在发抖?”
她把手炉给了她,然而手中的暖意无法让温姝平静。
“大姐,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觉得此事要从长计议,若能和平解决,叫那位李公子正式迎你进门,岂不比私相授受要好得多,大姐……”
温姝哪里还敢随意说话,强笑道:“妹妹,我信你的心,大姐刚才气恼上头,让你受委屈了,大姐知道,这个家连娘都没法给我做主,若是你不帮我,就真的没人帮我了,大姐信你,大姐等着你。”
她急匆匆的就想走,温婵还担心她这么回去会被察觉,但温姝好歹也当了二十多年的贵女,还是有几个忠心的奴仆的,她与李二郎私会几年,从来没被秦家抓到过,这一次又怎么可能会抓到。
勉强又跟温婵说了几句,她实在内心惧怕,不明白,妹妹从何处招惹了这么一个凶戾男人,刚才那一眼,他看着她,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
比起拼命想跟情郎私奔,温姝此时更加担心起妹妹来,然而当着那人的面却不能说,她得寻个时间,私下提醒几句。
温婵脸上有些挂不住,被亲姐姐当着江公子的面,说跟他有私情。
“你为什么不跟我大姐姐解释?”
“解释什么?”
他居然浑不在意,温婵也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恼:“自然是我跟你的关系,我与公子清清白白,我都已经成婚了,公子却还未娶妻,难道不污了公子的名声?”
他就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只是你姐姐这么想罢了,何必澄清,清者自清。”
温婵只觉得他这个性格,古怪的很,连着好几天飞鸽传书,一定要让她来赴宴,可她真的来赴宴了,却一句话都不说。
等等,温婵忽然警醒过来:“你不会是早就知道我大姐姐的事,所以才一定要我来,撞见他们的,他们的……”
私情。
她不太好意思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的亲姐姐。
江公子不置可否。
温婵抿唇:“你既早知……”
“我什么都没说。”
他满脸不承认的样子更叫温婵气恼:“那现在怎么办,我大姐姐的事,我要怎么帮她,难道真的要私奔逃跑?”
温婵茫然,他却只是静静地听。
“逃跑简单,难得是那个李二郎。”
温婵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江公子嗤笑:“你怎知,李二郎就一定想带你姐姐私奔,若是早有此心,早就跑了,还用拖了好几年?你看那个李二郎是能托付终身之人吗?”
温婵自然看出来了,她发现两人私会,那个李二郎居然手忙脚乱,只想逃跑,把大姐一人丢在这里,面对她这个妹妹。
换个思路想想,若是这个李二郎当真想要跟大姐光明正大在一起,还会私会四五年都没能带她走?
是不能,还是根本就不想呢?
她大姐满脑子只有那个李二郎,都要魔怔了,逼着她来想办法,她又能怎么办呢,温婵一团乱麻。
“你想让我帮你?”
温婵面露欣喜,面含期待,但她却是羞愧于连这种事都要求助这个都不算熟悉的男人:“江公子可有法子?”
“有是有。”
他仿佛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只是……”
“只是?”
江公子忽然沉下脸:“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啊?”温婵茫然。
“我并非没有妻室。”
温婵脸上表情空白一瞬,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有妻室?”
一向冷硬如石头一般,脾气又阴晴不定的江公子,此时却如同被春风吹化的,融为一滩水的坚冰,冷冰冰没有人气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内子与我是青梅竹马,我幼年遭难,被内子所救,她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高门贵女,我那时却还没被认回江家,在外如同乞丐,她救了我,也不嫌弃我脏,给我饭吃,给我息身之地。”
温婵满脸懵,总感觉像是忘了什么,话题跳跃度好大,谈论起他的妻子来了?
温婵也并不很想知道他跟他妻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感情如何,但得知他有妻子,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到底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男有妻女有夫,看来他的确是受人之托帮她,这一次非要她赴宴吃这么一顿不大顺溜的饭,是为了她姐姐的事。
眼见为实,若他直接告诉她此事,她绝不会信还会觉得他是在造谣生事,污蔑她大姐姐的清誉名声。
但是听他说,他与她妻子的如何的感情好,到底让温婵尴尬,她跟江公子关系有这么熟络吗,这么给他说他们夫妻的私事?
“虽然我当时无权无势,还在内子娘家府上做马奴,可内子从没瞧不起我,还对我说大丈夫当不坠青云之志,叫我不要灰心,总有出头的一天,哪怕我是马奴,她也愿意嫁我。”
温婵脸上表情渐渐疑惑起来,心中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索性还是不说了,他说他妻子是高门贵女,谁家的高门贵女会瞧上一个马奴?
她此时倒是挺好奇的了。
温婵神思恍惚,眼神都没注意到面前这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瞟她,眼神晦涩难言。
“这……江公子,与江夫人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忽然,鼻间盈满一股清冷的雪松香。
是他凑近了她。
“你真心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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