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雍元年，仲春。
春日融融，莺歌燕啼，蝶飞舞。
辅国公府的正堂庭前，那棵枝干粗壮的百年梨花树这几日开得正盛，花满枝头。
今日风和日暄，阵阵春风轻拂来，簇簇花枝随风摇曳，洁白细碎的花瓣似漫天的飞雪，簌簌地飘落。
落英缤纷的苍劲老树下，明婳身着一袭雅致的淡紫雪缎绣蝶戏兰花百褶襦裙。
满头如绸缎般光滑的乌发绾成娇俏灵动的灵蛇髻，髻上簪着一支做工精巧的凤衔紫玉滴珠金步摇。
她正和自家次兄明综，对坐在树下一方摆着白玉棋盘的紫檀木雕花鸟纹案几旁的织云锦蒲团上，手中各执着黑白二子在对弈着。
看着眼下纵横的棋局，小娘子漆黑水润的杏眸里闪过一丝得意和暗喜，嫣红水润的唇瓣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明婳纤细如玉的白皙小手执起一枚莹润的黑子，在白玉棋盘上‘嗒’的一声落下。
她抬起灵动水润的杏眸，对着眼前身着天青锦袍，用银笄束发，面容清俊，气质儒雅的次兄脆生生地笑着。
“二哥哥，婳婳这回可是要赢定了呢！”
小娘子生得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一身冰肌玉骨娉婷袅娜，未施粉黛的莹白小脸颜如渥丹。
一双黛眉似天上的新月，漆黑圆润的杏眸里水波潋滟，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不点而朱。
玉雪般的娇靥盈盈地笑起来，比身后那满树盛开的春日梨花，还要明媚娇丽。
明综脸上气定神闲，一双温润清澈的桃花眼玩味地瞥了一眼案几上的棋局。
“婳婳这一子，虽看似已经占据了上风，可到底还未真正定下胜负呢，未免也高兴得过早了些......”
他抬手执起一枚白子，眼里带着宠溺的笑意看着娇俏灵动的妹妹挑了挑剑眉，随后伸手作势要去落子。
明婳拈了一块侍女放在手边的莲瓣白瓷碟里的桂花霜糖糕吃着，眼角眉梢都写着得意。
但看到自家二哥哥胡弄玄虚的样子，她不由心生疑窦地眯起双眼，又仔细地看了看棋局。
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方才她那一步棋，虽看似几乎将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但同时也给自己留下了致命的漏洞。
还给对方留下了绝地反杀的机会。
她好像又准备要输了！
“哎呀！等等！再等等！”
明婳赶紧放下手中的桂花霜糖糕，抓着明综要落子的手，声音软绵绵地撒娇。
“婳婳方才又看错了！”
“这个不算！这个不算！二哥哥，你再让婳婳一个子罢！”
正说着，但明婳另一只纤细如玉的素白小手已经眼疾手快地，将方才她落下的那颗黑子给收了回来。
在一旁伺候茶水的两位侍女，晴云和暖雪看着自家娘子技不如人，又开始耍赖皮了。
两人纷纷忍俊不禁，低头抿着嘴，小声憋笑起来。
明综避开小娘子故作可怜兮兮的眼神，轻轻挣开了输不起，又开始耍无赖的妹妹，随后在棋盘上落下了定胜负的一子。
他伸手捏了捏妹妹变得气鼓鼓起来的娇嫩雪颊，揶揄笑道：“婳婳，落子无悔。”
“更何况，今日这盘棋，二哥哥都已经让过婳婳三个子，重来了三局了！”
“婳婳就承认自己真的技不如人罢！”
明婳闻言，气得立即绷起娇丽的小脸，恼羞成怒地瞪着明综。
“二哥哥真讨厌！婳婳以后都不和二哥哥下棋了！二哥哥以后自己下去吧！”
“啪”的一声，小娘子一脸气呼呼地扔下了手中的那颗黑棋子。
随后起身提着裙摆，往悠闲地坐在抱厦里的黑檀木镂花坐榻上，正和身边的一众侍女婆子们玩笑说话的辅国公夫人赵雪兰身边去。
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一脸委屈地窝到母亲的怀里，素日里清甜软绵的嗓音现在听着可怜巴巴地告着状。
“阿娘你快看二哥哥，二哥哥坏！他又欺负婳婳了，阿娘可要替婳婳做主......”
辅国公夫妇两人一共育有二子一女，二子为长。
夫妇两人素来最是疼爱天真烂漫，玉雪可爱的小女儿明婳。
赵雪兰看到小女儿一脸委屈巴巴地扑到自己怀里来，立即就不分青红皂白，瞪着后面跟进来的次子明综。
“你这臭小子，做了什么，又惹得你妹妹这样不高兴啦？”
“看着这时辰，你父亲马上就要从朝会上回来了，你还不快过来，好好哄哄你妹妹！”
“若是哄不好，等你父亲回来了，我看你是要皮痒！”
明综对于自家阿娘对妹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全家都将这最小的妹妹捧在掌心，舍不得她皱一下眉头。
他也没有例外，最是疼爱自家小妹妹。
明知自家这娇气任性，古灵精怪的小妹妹现在大概是装生气，让自己再次妥协的。
但他也怕她一会儿真的生气了，不理自己好几日，忙追着过来哄人。
“好啦，我的小祖宗！二哥哥答应让着婳婳，直到婳婳赢下这一局，总行了吧？”
“等婳婳赢下了这局，二哥哥再亲自去厨房里，给婳婳做婳婳最素日里爱吃的炙羊肉，怎么样？”
自家妹妹最是馋嘴，只要有好吃的，立马就能哄好。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明综素日里却最爱研究吃食，厨艺绝佳。
除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外，还可以用来哄被自己捉弄生气的妹妹和孝敬双亲。
“还要给婳婳做一碗冰甜冰甜，上面洒满了桂花和浇上蜜浆的杏酪奶，吃完炙羊肉，正正好解腻！”
明婳的小奸计得逞，翘着嫣红的嘴角，水灵灵的杏眸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从母亲的怀里‘噌’地钻起来和明综谈起了条件。
明综看着小娘子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笑得无奈又宠溺地点了点妹妹的鼻尖。
“好！真是只奸诈的小馋狐狸！”
“不过如今天还没热起来，冰可不会给婳婳放很多啊。”
“不若受了寒，要吃苦汤药，我们某只爱哭鬼，可又该要哭鼻子了！”
这时正说着，今日一早，去参加朝会的辅国公明远身着一袭紫色官服，从隔开前院的汉白玉石雕花影璧后出来。
他穿过曲折的游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庭院中，身后还跟着拿着官帽的长随常叔。
“好吧！好吧！婳婳都依二哥哥！”
明婳余光里远远地瞥见父亲回来了，漆黑的水眸瞬间一亮，十分好说话地答应了自家二哥哥两句。
她欢欣雀跃地提着有些曳地的裙摆，快步地迎上前去。
“爹爹！今日给婳婳和阿娘带的是哪家的糕点小食呀？”
“有没有买昨日婳婳说的，想要吃的永昌街口小摊的糖葫芦呀？”
辅国公夫妇两人青梅竹马，自出生时便由两家长辈定了娃娃亲。
夫妻二人感情甚笃，恩爱多年，府中连妾室通房都不曾有。
辅国公明远疼爱妻子和女儿，是整个上京城里人尽皆知的美谈。
明远平日里下了朝会或从官署下值，都会在回府的路上，顺路买些妻女俩人平日里爱吃的糕点和小食，哄妻女一笑。
明婳看着父亲渐渐走近眼前，才发现他罕见地阴沉着一张脸。
身后跟着的常叔也是一脸的神色凝重，手里也没有往日拿着的各种糕点小食。
明婳不知为何，看着父亲这样子，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有种大祸临头的之感。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似是要有很大的事情发生了。
明婳站定脚步，仰脸歪头看着父亲紧绷的神色，声音里满是担心问：“爹爹，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您这是怎么了？”
明远神色阴沉无奈，看着站在自己眼前乖巧可爱，亭亭玉立的小女儿，双目猩红的眼里满是不舍和心疼。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接着勉强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淡笑来安抚女儿的不安。
随后走到妻子的身旁坐下，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起来。
京兆明氏一族，世代簪缨，是如今最鼎盛的世家大族。
明远年少时曾随父北征，仅用三年的时间便收回了漠北十三座城池，战功赫赫。
现在除了辅国公的爵位之外，还是手握兵权的正一品威远大将军，曾祖又是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元勋。
如今明远在朝中的威望颇高，是连帝王见到都要礼遇三分的。
赵雪兰心中暗自猜想，如今能让自家夫君这般如丧考妣的，定是出了事关明氏一族，或者是几个儿女的塌天大事了。
她先神情严肃地屏退了在身边伺候的一众侍女和婆子们。
随后一脸担忧，声音焦急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可是今日朝会上出了什么事了？”
明远心疼地看了一眼跟上前来的女儿，启唇几次，十分艰涩地开口。
“方才在朝会上，陛下突然下了旨意，说要册封我们婳婳为贵妃，明日一早，宫里就会来宣册封的圣旨......”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脸吃惊。
新帝谢重渊如今已二十有五，但还未曾娶妻生子，登基后也未曾立后纳妃。
听闻这些年不是在军中训练军队，就是带兵御敌征战，一直无心娶妻生子，身边连个侍奉枕席的妾室通房也都不要。
如今谢重渊登基已半年有余，百官多次上谏劝他立后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以固国本。
可每次都被他以国库空虚，天下未定，无心旁事云云给驳回了。
前朝沉苛积弊众多，现在乱党余孽尚且犹存在朝野兴风作浪，大齐如今也确实百废待兴。
众人皆以为，新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在肃清朝纲，坐稳帝位之前，是真的不打算立后纳妃了。
此前，那些欲送家中女儿或姐妹进宫，为家族谋利争权的官员们也都渐渐歇了心思，开始给她们相看起了人家。
可今日在朝会上，那几个谏议大夫又老生常谈，提起帝王立后纳妃一事时。
谢重渊却一改往日的推拒之态，顺着谏议大夫的话，下旨册封了辅国公之女明婳为贵妃。
帝王突然一改常态，百官们震惊之余，又纷纷揣测起了帝王此举的用意。
明婳是闺阁女儿，震惊过后却只立马想到了自新帝登基之后，这半年来坊间里那些关于他的种种可怕的传言。
她瞬间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明婳瞪圆水润的杏眸，呆愣了许久。
她镇定下来后，攥紧手中的绣帕踉跄地走上前，眼含期待地颤声问：“爹爹，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重渊出自旁支宗室，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边陲穷苦之地的藩王，素来不受皇族还有众世家的重视。
但最后却一鸣惊人，在九王之乱中脱颖而出夺得帝位。
如今坊间对他的传言，众说纷纭。
“婳婳不想入宫，听闻当今陛下自幼长在边陲封地，混迹行伍多年，为人野蛮粗鲁，喜怒无常。”
“听说还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就是一个十分粗鄙野蛮的莽夫！”
“好似、好似在年岁上，还大了婳婳有十来岁呢......”
“那岂不是，都快能当婳婳的爹爹了，呜呜呜......”
明婳是个极为爱俏的小娘子，对于未来夫君的要求，第一等重要的便是容貌是否合她心意。
因自小将她捧在掌心疼爱的父兄都是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姿飒爽，又能文能武，品貌非凡的郎君，是以眼光极高。
今年正月及笄后，赵雪兰给她物色的未来的夫君人选都是要往能文能武，又长相英俊，身材颀长的郎君里挑的。
可迟迟都未挑到满意的。
辅国公夫妇二人怜爱女儿过甚，也有意再留多女儿两年，抑或是招赘，留在自家里一辈子也成。
明婳说着这些平日里听到的关于新帝是如何长相粗犷，性子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传言。
最后直接扑到母亲的怀里，崩溃地小声呜呜地抽泣起来。
明综此刻听闻自家妹妹要入宫为妃，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是见过新帝谢重渊的。
虽不是妹妹所说的那般，生得粗鄙不堪，但也生得高大威猛，体格健硕，行事杀伐决断，心狠手辣。
而且又年长了自家妹妹十岁，看着就是个不会疼人的武夫。
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他娇柔似水，花朵一般的妹妹。
这位份就算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妃，可说得难听点，就是再尊贵体面，到底也还是去给人做妾的。
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像他们这样鼎盛的世家大族，若是真心疼爱女儿，是不屑于送家中女儿或姊妹进宫去侍奉帝王的。
谢重渊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虽是位有勇有谋又勤勉的好帝王，但同时也有着帝王的淡漠冷情和心狠手辣，不像是个会耽于美色和儿女情长之人。
嫁给这样冷酷无情的帝王，纵使妹妹生得花容月貌，入宫之后怕是也要独守空房，受尽冷落一辈子的。
明综看着妹妹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心疼着急道：“如今圣旨还未下，父亲是否能进宫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婳婳自小被我们宠得娇气任性，如何能进宫去与人勾心斗角，侍奉帝王？”
明远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女儿，自己也红了眼眶，但还是摇摇头，一脸无奈颓丧。
“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便不会回来说与你们知晓，让婳婳白伤心一场。”
“陛下此举，是为了制衡眼下的朝局，和以此拉近新旧臣之间的关系，此事已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先帝膝下无子，早些年陆续从宗室里过继的几位储君，也都接二连三地死于非命。
先帝当初一朝骤然崩逝之后，宗室诸王为帝位争得你死我活，纷纷起兵争夺。
彼时蛮夷外族也在一旁蠢蠢欲动，上京陷入大乱，人人自危。
谁也没能料到，最后是一直隐忍蛰伏在边陲封地多年。
最不起眼的中宗一脉的黔西王谢重渊带着三十万大军，一路从黔西杀到上京，平定了各方动乱，登基为帝。
如今谢重渊登基不够半年，根基未稳。
新旧臣之间的矛盾重重，还有野心勃勃的宗室诸王和蛮夷外族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近些时日乱党余孽又在朝野兴风作浪，朝中还党派纷争不断，朝局一时变得更加风云诡谲。
他们京兆明氏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祖上名相名将和鸿儒大家倍出。
如今族中的子弟遍布朝野上下，在朝中树大根深，威望颇高。
他的曾祖，是当年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元勋。
他又曾随父北征收复了漠北十三座城池，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德高望重。
如今他除了辅国公的爵位外，还是手握兵权的正一品威远大将军，娶的还是同样出身世家大族的永安侯府的嫡女。
他的长子明绪，如今也被封了正二品的云麾将军，随舅父永安侯带兵御敌在外。
次子明综连中二元，如今虽还未入仕，但现在在国子监的学子里也是才名远扬的，人人都道是宰辅之才。
谢重渊纳他的女儿入宫为贵妃，是为拉拢辅国公府和永安侯府。
还有追随他们，以他们为首的那些态度不明的朝中重臣，逼着他们表态站队，稳定当下的朝局。
谢重渊杀伐决断，城府极深。
如今登基不到半年，便以雷霆手段清算了不少贪官污吏还有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世家大族。
这半年几番动作下来，看着隐隐有逐步瓦解门阀士族，扶持寒门之意。
辅国公府多年来虽一直做着谨守本分的纯臣，但树大招风，功高震主。
先帝还在时，便已隐隐有忌惮之意。
若是现在他们抗旨不尊，谢重渊怕是会因此对辅国公府心怀猜忌，视作异党。
他将女儿视若掌中珍宝，从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也从未想过要用女儿的婚事来为辅国公府笼络权势。
他只希望女儿日后能嫁得个相互喜欢，真心待她好的郎君，平安幸福相伴一生就好。
若是不想嫁，在家中一辈子也可以。
可不曾想，如今一朝一道不可抗拒的圣旨落下，女儿如今还是得为家族牺牲自己的幸福。
赵雪兰时常与各府官眷走动，夫君也时常与她闲谈朝堂之事，她知晓如今朝中大概的局势。
明远虽未细说其中各方势力的牵扯，但看着他含泪的眼眶和无奈的神情，便知道事情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自家夫君最是疼爱女儿，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不可能让女儿受这个委屈的。
她压下眼里难过的泪水，搂紧怀中的女儿无声安抚着，一脸神色凝重问：
“那陛下除了封我们婳婳为贵妃之外，皇后和其他三位妃子的人选可定了？”
“都是哪家的女郎？”
按照大齐的惯例，帝王应先确定皇后的人选，再定下贵、淑、德、贤四妃。
如今帝王既然动了要以纳世家女为妃的心思来拉拢朝臣，平衡朝中各方势力，那想来往后这后宫里怕是要开始热闹起来了。
女儿虽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妃，但自小被家里宠得不谙世事，性子娇气任性，没吃过一丁点儿苦。
若皇后和其他的三妃是厉害的角色，那她得提前为女儿打点好一切，不能让女儿在宫里受半点儿委屈。
他们辅国公府如今虽不能抗旨不尊，但是护着女儿，让女儿在宫里一世无虞，还是能做得到的。
明远想到了什么，沉吟道：“陛下驳了谏议大夫劝他顺便定下皇后与三妃人选的谏言，还说往后的后宫里，有贵妃一人足矣。”
“陛下不好女色，对子嗣也不上心，一心都在朝堂社稷，这话的意思，应是日后不会再纳其他人了。”
“君无戏言，若是陛下真能做到如此，那我们婳婳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希望陛下真的能做到如此，好好对我们的婳婳。”
明远想到帝王的这番话，心里的愁苦到底是消散了一些。
赵雪兰闻言，一脸不可置信，“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往后陛下的身边，只有我们婳婳一人吗？”
时下的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这世道与他们一般一生一世只一双人的夫妻还是十分少有的。
就是再品行端正，守心明性，不好女色的世家子弟的房中或多或少，也是有一二用来晓事泻火的侍妾通房的。
更何况，是有着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
明远明白自家夫人为何有这样的疑惑，他温声宽慰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辅国公府如今已是最鼎盛的世家，帝王只要有他们辅国公府的支持，也足够稳定朝中如今的局势，坐稳帝位了。
这也是为何，上京城里德才兼备，出身世家大族的适龄贵女众多。
帝王却偏偏选了自家才及笄不久，又素来有娇气任性之名的女儿的原因。
“陛下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不是个纵情声色，耽于享乐和贪图美色的昏君。”
“登基这半年来，邦国或下面的朝臣不知献了多少美人上来，陛下都不为所动，让太后给这些美人好好物色人家婚配了。”
“紫宸宫里近身伺候的也都是一些宫监。”
“若不是他年纪长了婳婳十岁，行事又有些帝王的冷酷无情和喜怒无常，且可能会因为忙于政事，无法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但论人品和才貌，陛下其实算得上是一个绝佳的良配。”
明远看女儿眼泪珠子如雨般落个不停，心都要碎了，忙轻拍着女儿的背，继续绞尽脑汁寻着帝王的好，尽力宽慰着。
“婳婳别害怕，外面那些传言，大都是夸大其词。”
“陛下是有些杀伐决断，喜怒无常，但那都是在朝堂之上的样子，私下里待身边人还是温和有礼的。”
“陛下从小生活在贫苦之地，是一个很懂得体恤百姓，崇尚节俭的仁君。”
“登基这半年，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这样的明君定是会善待婳婳的。”
“更何况婳婳的身后还有我们辅国公府。”
“若日后陛下敢对婳婳不好，或是婳婳在宫里受了委屈，爹爹和你兄长们就是拼上性命也会进宫去，给婳婳找回公道！”
“陛下的容貌也并非是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粗犷难看。”
“陛下虽说年长了婳婳些年岁，但也是个相貌堂堂，风流倜傥的郎君。”
“这些时日，你阿娘给你挑的那些郎君里都没一个能比得上陛下俊朗的呢。”
“陛下说不定才是婳婳最喜欢的郎君的样子呢！”
虽然他这番话句句都是实话，但想到谢重渊那高大健壮的体格，和冷肃淡漠的性子，还有长了女儿十岁的年龄。
明远心里还是觉得，那武夫是配不上自家娇柔美丽的女儿的。
明婳趴在母亲的怀里边抽噎着，边竖起耳朵听双亲说了这样许多，也慢慢开始有些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从母亲怀里抬头看着父亲，有些不相信般声音如小猫似的，抽抽噎噎地问道：“爹爹说的这许多，可都是真的？”
赵雪兰看女儿有被宽慰到，拿起帕子给女儿擦了擦眼泪，温柔地轻哄道：“你爹爹说的，都是真的。”
“陛下登基之初，阿娘随命妇们入宫给太后请安时，在延福宫里曾远远见过来给太后请安的陛下一面。”
“陛下生得仪表堂堂，气度非凡，确实是个风流倜傥的郎君，且比你父亲和大哥哥二哥哥还要高大威猛呢！”
“贵妃之位仅此于皇后，既然陛下说，往后宫中只会有婳婳一人，那婳婳入宫之后，便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了。”
“日后所有的命妇贵女，还有从前素来与你不对付的三公主谢芷见了你，可都是要行大礼参拜的，可威风了呢！”
“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世家贵女在羡慕嫉妒你呢！”
“而且我们家婳婳生得这样好颜色，性子又纯真可爱，自小去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
“陛下日后知道我们婳婳的好，定然也会好好对我们婳婳的......”
赵雪兰知晓女儿心里想嫁的，是如自家父兄那般高大英俊，能文能武，又对她唯命是从体贴入微的郎君。
如今知晓自己要入宫为妃去侍奉那传闻中长得粗犷难看，又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帝王，自是觉得天都塌了。
可现在入宫之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她只能跟着夫君尽量去宽慰女儿，多说些帝王的好和入宫的好。
毕竟一辈子还那么长。
若是帝王真的能君无戏言，这辈子身边只有她女儿一人，那她还是希望女儿能够慢慢试着接受帝王，和帝王好好过日子的。
明婳垂眸，静静地听着双亲苦口婆心地宽慰自己许久。
她认命般，抬手擦干了小脸上的眼泪，垂着被泪水打湿的卷翘修长的羽睫，小脸上委屈巴巴的。
“罢了，抗旨不遵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爹爹和阿娘锦衣玉食，千娇万宠地养了婳婳十五年，兄长们自小视婳婳如掌珠，婳婳也不能真任性到弃家人不顾。”
“不管阿娘和爹爹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婳婳为了你们，还有明氏全族人的性命，会乖乖入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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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
皇城内廷，延福宫。
正殿里那几座青铜缠枝二十四盏连枝灯烛火明亮，灯影绰约。
花窗下的黑檀木雕花食案边。
谢重渊银冠束发，腰缠白玉腰带，身着黑色密龙纹锦袍，正跪坐在织锦蒲团上，陪着生母德庄太后在用晚膳。
暖黄的烛光衬得他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柔和了几分。
那双锐利如鹰的凤眸里，也少了些在朝堂战场上时的冷厉杀伐之气。
太后今日胃口极佳，就着近日最喜爱的蜜渍豆腐，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连用了两碗碧玉粳米饭，才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她比同龄贵妇略显老态的脸上浮现了几道皱纹，笑吟吟道：“你可想好，待明家小娘子入宫之后，安排她住在何处了吗？”
谢重渊也用得差不多。
闻言，他放下手中的银箸，接过内官李有福递过来的巾帕随意地擦了几下嘴角，神色淡淡。
“靠近北苑的重华殿是先帝的宠妃杨贵妃的居所，里面金楼玉殿，富丽堂皇。”
“明家那小娘子不是自小千娇万宠，骄奢无度吗？”
“那就安排她住那吧。”
“重华殿虽是极好的，但是离你的紫宸宫也太远了些！”
太后闻言立即变了脸，瞪着谢重渊，佯装动怒道：“别以为阿娘不知道，你打的这是什么主意！”
“你如此安排，明里看着虽是在厚待那明家娘子，但暗里却是不喜明家那小娘子娇气任性的麻烦性子。”
“你是想如此把人打发得远远的，好别来烦你是吗？”
“但阿娘可听说了，这明家小娘子可是辅国公最疼爱的小女儿，自小被全家捧在掌心里娇宠着长大，没受过一点冷待。”
“若你将他视若珍宝的女儿纳进宫后又冷落在一旁，怕是会因此适得其反，让辅国公与一众以他为首的老臣，就此与你离了心！”
太后语重心长道：“阿娘知你一心都扑在天下百姓和朝堂之上。”
“想快些肃清朝纲，还天下百姓一个安稳世道，还无心娶妻生子。”
“登基这半年有余，无论百官如何上谏都没有立后纳妃的意思。”
“但你如今既为朝堂利益，纳了人家小娘子进宫，那于情于理你都该好好地待人家才是。”
“婚嫁对于女子来说，可是关乎一生幸福的大事！”
“如今人家小娘子一生的幸福，已被你一道旨意给决断了。”
“你既决定做人家的夫君，你就得为人家的终身负责，温柔体贴，对人家好，承担起你为人夫的责任才是！”
“不然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被你为制衡朝堂纳进宫来，你若是让人家独守空闺，那你简直就不是个人！”
“按理来说，就凭那明家小娘子的家世和才貌，便是皇后都做得的。”
“偏你觉得迎娶中宫皇后之事繁琐，如今无暇分身，只先册为贵妃。”
“如今于明媒正娶这一事上，你已经让人家小娘子，受尽了委屈了！”
“阿娘与你父亲自小是如何教导你，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的？”
“你如今成了帝王，就全然忘了是不是？”
谢重渊被自家母亲这一番话说得垂眸沉默一瞬，他沉思片刻，随后似妥协般，轻叹了一声。
“那依着阿娘的意思，将明家那小娘子安排在何处妥当？”
太后闻言，心中顿时大喜。
纳辅国公之女入宫，是目前稳定朝中局势最快，最稳妥之策。
但自家这木头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天下百姓还有朝堂大事，无心娶妻生子，男女之情。
加之对传闻中明家小娘子娇气任性，骄奢无度的麻烦性子颇有些微词，觉得两人不适合做夫妻，是以迟迟没拿定主意。
如今他虽迫于朝局，决定纳人进宫，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情愿和莫名的别扭的。
可她知晓，她这儿子最是重责任有担当，看这样子，是将她方才的那一番话给听进去了。
听闻那明家小娘子长得，就跟画里的嫦娥仙子似的，性子虽听说有些娇气任性，但也知书达理识大体，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等来日这人入了宫，朝夕相处下来，她就不信他这儿子还能不心动。
她立即变了脸，笑眯眯地提议道：“阿娘觉得，你紫宸宫旁边的漪兰殿就不错！”
“虽然没有重华宫奢华气派，但也十分雅致清幽。”
“让工部和尚宫局去好好修缮布置一番，想来也不会输重华宫多少，不会委屈了明家那小娘子。”
“最重要的是，漪兰殿离你的紫宸宫最多就两刻钟的脚程，日后你们两人想见对方也方便得很。”
“而且漪兰殿里面的庭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还种着许多名贵的兰花。”
“听闻明家小娘子喜欢莳花弄草，她大概也会喜欢！”
谢重渊略有些无奈道：“那便依阿娘的意思，让她住漪兰殿。”
“明日我再下旨，让工部的人去好好修葺一番漪兰殿，我还有奏折要批阅，就先回紫宸宫去了。”
他知道，他迟迟不肯娶妻生子，一直是他阿娘的心头大病。
如今他纳了贵妃，他阿娘是万分欢喜，恨不能立马就抱上乖孙儿。
谢重渊怕他阿娘再说下去，怕是会越说越激动兴奋。
今夜就将他打包去辅国公府，和那位明家小娘子圆房都有可能，忙起身行礼告退。
“去吧，天黑，可要当心脚下，让宫人多提几盏灯！”
太后这会儿，心里全是即将进宫的漂亮儿媳妇，这会儿也懒得留着儿子在这里继续啰嗦了。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兰芝命小宫娥送了水上来伺候太后净手。
她笑着奉承道：“贵妃不日便要入宫，太后盼了这么久的儿媳妇，这下总该高兴了！”
太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原以为，陛下真的要独身一辈子了。”
“如今他肯破例封明家小娘子为贵妃，真真是上天保佑，菩萨保佑，日后他身边也终于有个人了！”
她这儿子，心里都是他的宏图大业和天下百姓，只知道行军打仗，处理朝政。
这本也不是什么坏事，有这样出色的儿子她也欢喜骄傲得很。
可如今都二十有五了，旁人家同他一般年纪的郎君，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他这儿子却还是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摸过。
现在他已是天下至尊的帝王，下面进献的美人无数。
后宫里面又有佳丽三千，但身边却连一个伺候的宫女都不要。
她不是那等迂腐老妇，并非希望自家儿子似别的帝王那般，三宫六院，嫔妃成群，后宫里乌烟瘴气的，到头来无一人是真心。
她只是希望，自家儿子身边能有个能相伴余生的知心之人。
别真在那个位置上，做了孤家寡人。
她前些日子还常常夜不能寐，暗暗地担心起来，她这儿子是不是在战场上落下了什么瘾疾才这般清心寡欲的。
她暗地里派太医去把过脉说无碍，她都没能彻底安心。
如今听闻他终于同意，下旨纳明家那小娘子为贵妃了，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太后扶着兰芝起身，眉开眼笑道：“扶吾去里面的佛堂，再念会儿经。”
“吾再求佛祖保佑保佑，保佑陛下和明家那小娘子，两人日后的日子能和和美美的！”
夜风寂寂，夜黑风高。
暮春夜里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意，大理石宫道两旁的石灯里，烛火摇曳。
谢重渊今夜未用轿辇，只带着随侍一路颇有些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地从延福宫一路走回紫宸宫。
回到紫宸宫之后，他没像以往那般立即批阅奏疏处理政务，而是在大殿那张紫檀木雕花翘头案上静坐了有两刻钟。
随后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唤了内官李有福进来。
“明日随着册封旨意给明娘子的封赏除了贵妃该有的份例之外，再从朕的私库里再添多两倍上去。”
说罢，他垂眸想了想，又继续沉声吩咐。
“还有将前些日子，南越进贡的那块芙蓉玉，也一并添进去给明娘子。”
李有福躬身应下，“奴婢遵命。”
李有福此时面上虽还沉稳，但心下却已十分惊讶。
帝王方才所说的那块芙蓉玉极其罕见。
前几日，帝王最疼爱的胞弟小晋王前来讨要都没得。
帝王如今却要当做封赏，送给明娘子？
他是帝王身边的贴身内官，也自是知晓帝王纳明家那位小娘子的目的。
原以为，帝王不过是将那小娘子纳进宫便摆在一边。
可如今看这样子，是听进方才太后的那一番话，要将明家这位小娘子放在心上了？
大鹅现在就是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等一见到我们女鹅，就会真香哒~
还是一篇以小情侣感情发展为主的日常小甜文。
女鹅是个娇气有点小作但美炸天的世家贵女，大鹅是个宽肩窄腰，有八块腹肌的爹系硬汉帝王。
两人年龄差十岁，日久生情，先婚后爱，中间也会有些小坎坷，但无大虐。[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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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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