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寂寂,明月当空。
寝殿前的廊庑上,明亮的紫檀描金缠枝花卉纱橱宫灯在随风摇曳。
晴云和暖雪值守在廊下,突然听到屋内自家娘子的抽泣声,心下一沉。
紧接着,又听到帝王柔声低哄着,将人给哄住了,才放下心来。
两人心中齐齐感叹着,她们娘子真不愧是让全上京的世家郎君们都魂牵梦萦女郎。
如今连在外素有喜怒无常之名的帝王也为之倾倒,这般温声细语地哄着。
但两人正感慨着,不想‘吱呀’一声。
身后的黑檀木镂花扇门突然被打开,只见帝王寝衣外仅披着一件玄色金银线绣密龙纹披风从寝殿里面出来。
晴云和暖雪转头看见帝王这时候出来,以为是里面要叫水进去了,赶紧面红耳赤地迎了上前,福身见礼。
谢重渊知晓,这两人都是小娘子带进宫来的陪嫁侍女。
他神色淡淡对着两人吩咐道:“进去陪陪你们娘娘。”
帝王声音淡然,留下这一句吩咐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主殿。
李有福在廊柱下打盹,听闻动静,忙起身正了正头上的三山帽,跟了上前。
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一脸诧异地试探道:“陛下,您这是要回紫宸宫?”
不应该呀,今日帝王对贵妃娘娘那般温柔体贴。
他跟在帝王身边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帝王脸上何时有过那般温柔的神色。
今日和贵妃娘娘相处时,那神情,温柔得像是怕把人给吓哭似的。
再者贵妃娘娘这样的佳人,今夜帝王还真能清心寡欲,做柳下惠不成?
谢重渊不知晓李有福心里的百转回肠。
他沉声道:“朕今夜去东配殿睡,贵妃方才受了惊吓,你晚些替朕亲去给贵妃送一碗安神汤。”
说罢,他想似是想到什么,夜色下冷峻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随后又吩咐:“还有,再去太医署里要些最好的清凉消肿的伤药,给贵妃送去。”
李有福心下更加纳闷了。
帝王这又是屈尊去东配殿睡,又是让他送汤水伤药的。
这莫不是因为生得太过魁梧,今夜太粗鲁把贵妃娘娘给欺负狠了,被赶出去了?
明家这小娘子看着虽娇娇柔柔的,没想到还能让素来无人能违逆的帝王这般屈尊。
他一脸纳闷稀奇地偷偷看了一眼帝王,随后才领命去办差。
晴云和暖雪看着帝王拂袖远去的背影,却是惊慌地相视一眼,暗道不妙。
两人具都以为是自家娘子触怒龙颜了,忙急匆匆推开扇门进去。
寝殿内烛火摇曳,静悄悄的。
明婳裹着团花锦被坐在床榻中间,往日娇丽动人的小脸上泪水模糊一片。
水汪汪的杏眸红得跟小兔子似的,樱桃小嘴也是又红又肿的,尤其是眼尾那道显眼的红痕更是骇人。
“娘娘的脸怎么弄成这样了?”
暖雪一脸惊吓之色,上前用帕子给明婳擦了擦脸。
她心疼得眼泪立即‘哗’的一下就出来了,神情十分气愤道:“陛下竟然对娘娘用强的?”
晴云是三人年纪中最长的,素日里比明婳和暖雪都更稳重些,没有如同暖雪那般绷不住哭出来。
她将明婳被泪水糊在脸上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神色着急。
“今日瞧着陛下在人前对娘娘那般温柔体贴,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是这般,这事我们定要赶紧想办法告诉国公爷!”
明婳听两人误会了,忙摇头摆手,着急解释道:“不、不是你们想的那般,陛下没有欺负我,反而待我很好......”
明婳说到后面,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现在才觉得隐隐有些发疼的嘴唇。
想到方才谢重渊是那般羞人地亲咬着她时,她身上那张酥酥麻麻的感觉,她小脸飞红,咬着锦被羞于启齿,不知该如何解释。
晴云看到自家娘子这般娇羞状,突然想起了府里和她交好的侍女春桃,刚成亲那几日也是这般模样。
反应过来自家主子这怕是被帝王疼爱得狠了才弄出来的痕迹,她脸色也跟着一红。
暖雪也隐隐明白些什么,抬手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有些发窘。
“那、那陛下怎么就这么走了?怎么也不留下来陪陪娘娘,娘娘的身子可有不舒服?”
明婳低垂着小脑袋抿嘴一笑,扭扭捏捏地将方才她不愿意侍寝,谢重渊没有强迫她之事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明婳将自己藏到了被子里,羞答答地小声道:“看来,爹爹和阿娘真的没有骗我呢!”
“陛下真的不仅生得相貌堂堂,还是一个很好的郎君呢!”
听完自家娘子的解释,晴云和暖雪心里才终于齐齐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威严如帝王,还会这般尊重体贴她们娘子的意愿和心情。
看来日后是会好好待她们娘子的。
随后晴云去一旁的黄花梨缠枝牡丹纹柜子里,给明婳找了一身新的寝衣出来。
换下了现在她身上皱巴巴的香云雾纱寝衣和穿得歪歪扭扭的桃粉兜衣。
晴云看到那件桃粉兜衣的系带,都已经被帝王粗暴地给扯断了,小脸红得不成样子。
心下暗想,帝王这般急色,往后怕是得给自家娘子多做些兜衣备着了。
暖雪出去传侯在外面的小宫娥们送水进来给明婳擦洗。
自己还捧了一个装着一碗汤药,和几个小青瓷罐子的朱漆镂花食盘笑盈盈进来。
“这是陛下派李内官亲自给娘娘送来的桂圆百合莲子汤,和一些清凉消肿的伤药。”
“说是给娘娘安神和消肿用的,这般细微的事都想到了,看来陛下对娘娘是真的用心的呢!”
她走近看着明婳又红又肿的嘴唇,将食盘放到床榻边的几案上,噙着笑促狭。
“一会儿,婢子给娘娘在嘴唇和眼角的红痕上都涂一些药罢。”
“明日一早,还要去延福宫给太后敬茶请安呢,可不能让人笑话了。”
晴云湿了巾帕,给明婳擦干净了小脸上的泪痕,调笑道:“陛下生得相貌堂堂,如今又这般体贴尊重娘娘。”
“娘娘现在对陛下这个夫君,还算是满意的是不是?”
明婳嗔了晴云一眼,随后害羞地垂眸,点了点小脑袋。
随后用了那碗安神的桂圆百合莲子汤,又由暖雪细细给她在嘴唇和眼角上都上了一些伤药,便上床榻睡下了。
小娘子今日一大早便晨起梳妆入宫,行册封礼累了一日。
方才又一直紧张害怕,这会儿松了紧绷的心弦,用了那碗安神的桂圆莲子百合汤,一沾上软枕,很快就沉沉睡去......
夜色浓重,黑云遮月。
东配殿里间的黑檀木八宝纹床榻上,谢重渊夜不能寐。
一闭上双眼,脑中全是小娘子娇怯怯的小脸和温香艳玉的姣好身段。
暮春初夏的深夜还是寒凉的。
可现在他身上那股燥热却是愈发难耐,心下也是烦躁至极,仿佛一个独自在沙漠里行走了多日之人。
谢重渊起身去灌了整整一壶黑檀木案几上的冷茶,却犹觉得不解渴。
他只好唤了在外面值守的李有福进来,沉声吩咐道:“去备些冰水来,朕要沐浴。”
李有福反应过来帝王是要冰水时,小心翼翼劝道:“陛下,您身上的旧伤每到阴寒的雨天时便会发作。”
“现在更深露重的,用冰水怕是不宜,奴婢命人送些温水上来可否?”
帝王曾在战场上受过重伤。
当初虽侥幸从鬼门关活了下来,但伤口太深,现在虽已经好全,但一到阴雨天还是会泛疼。
谢重渊压着心下的燥热,冷声道:“朕看你这差事真的是当得越发腻了。”
“快些去办,莫让朕再重复一遍!”
“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李有福心下暗叹一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赶忙下去。
浴室里烛影绰约,檀木黑漆描金绣山水屏风后,盛着满满冰水的浴桶里,混着龙涎香的寒气袅袅。
谢重渊闭眼凝神静心,肌肉线条清晰结实有力量的手臂搭在桶沿上,靠坐在浴桶中已经泡了小半个时辰的冰水。
可心里那股燥火还是难以压制下去。
这些年,他为了平定天下无暇分身,一直无心娶妻生子,也并未遇到过心仪,想要娶之为妻的女子。
但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壮,是一个正常且精力旺盛的男子。
往常夜里或者晨起多有这般情况,最多不过灌两盏冷茶便能压下。
登基这小半年来,也有仗着有几分姿色,便不知死活,妄想攀龙附凤,爬床的宫婢。
还有大臣们为讨好巴结,或在他身边安插眼线,送了各色女子到他眼前。
无论是多美艳撩人的女子,他看到只会厌烦地立马让侍卫进来将人拖走。
从未有像今夜这般,像着了魔似的,念念不忘,反复回味的时候。
小娘子柔媚的娇吟仿佛萦绕在耳。
谢重渊心烦意乱,最后他似认命般,将手沉入了水中,脑中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小娘子那姣好的身段。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他喉结滚动,面色潮红地闷哼了一声,才终于释放了身上那股四处流窜的难耐和燥热。
随后看着浮现脏污的水面自嘲一笑。
他素来最是看不起贪恋美色的男子。
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有这般狼狈的一日,人家小娘子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仿佛丢了魂。
现在回想起来,前些时日,对小娘子辟有微词的自己,仿佛就像一个笑话。
卯时三刻,天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正蜷在锦被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明婳被晴云和暖雪架起来梳妆穿戴。
今日她是入宫的第二日,宫里虽然没有皇后,但她也该去延福宫,给谢重渊的生母德庄太后请安。
虽然她听闻德庄太后是个最亲和仁善不过之人,但今日是第一次请安,明婳为了表示对长辈的敬意,还是想去早一些。
晴云给明婳挽了一个端庄淡雅的朝云近香髻,配了一对搭今日那身淡粉曳地宫装的海棠珠花头面,简单大方,又不失体面。
“听闻今日是朝廷休沐,陛下今日不用去上朝会。”
“婢子方才瞧见,李内官才送了洗漱的物件进东配殿,估摸着陛下也才起身,娘娘可要请陛下一同来用早膳?”
明婳嗔了铜镜里的晴云一眼。
她神色有些不自在,故作矜持道:“去请吧,陛下宿在漪兰殿里,按理来说,本宫是该好生伺候着。”
“那婢子这就替娘娘去请陛下!”暖雪放下手中给明婳选好的口脂和水粉,欢欢喜喜地出主殿,往东配殿去。
陛下如今虽待她们娘子上心,可终究没有侍寝呢。
君心难测,她们还是希望她们娘子能早些侍寝,有个孩子傍身为好。
这样,凭着辅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无论日后帝王的宠爱是否长久,都不甚要紧。
谢重渊往常每日雷打不动,卯正起身练剑打拳。
但昨夜他五更天才到床榻上睡下,还做了一个十分荒唐的梦,今日出奇地懈怠,现在都快过了卯时才醒。
他净口洁面后,正欲直接去紫宸宫看昨日积攒下来的折子。
但没想到这时,李有福进来禀报,说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求见。
昨夜他命李有福送去的伤药,也不知是否有用,这会儿他心里也正找着借口。
想着回紫宸宫前,先去主殿看看人怎么样了,但又怕去了吓到小娘子。
听闻来人是小娘子身边的贴身侍女,他想也没想便传了人进来。
想着正好可以问问她的伤可好些了。
可没想到,居然是小娘子派人来,请他过去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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