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娟依言将东西送去——原本想找个小太监代替，可同样是奴才，凭什么让人家豁出去为她送死？
罢了，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为了主子，舍出这条命也值了。
隔着一丈远康熙都能听见这丫鬟心里打鼓，贵妃倒也真放心，就不怕他迁怒？
没记错这可是贵妃陪嫁。
他也能想象出云欢会说的话，“万岁爷英明神武，岂会与区区小女子计较？”
她有这样的把握。
康熙不觉微微一笑，“梁九功，收下吧。”
梁九功正在一边看好戏呢，还以为万岁爷给个台阶贵妃会顺势低头，怎料却是打蛇随棍上，还敢来这么一出？
真当万岁是泥捏的不成？
可看皇帝脸上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味，梁九功也傻眼了，莫非万岁吃腻了酸甜苦咸，偶然遇上这呛口辣子，居然欲罢不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雪娟按着心口，直到回去两条腿仍在哆嗦，面条似的软得直不起来。
皇上虽没怪罪，可娘娘这步棋也太险了，阿弥陀佛，回头她得找钱太医拿点速效救心丸才行。
烧书一事就这么过去了，幸好都不是什么孤本，找人多费些银子，照样也能搜罗来。
雪娟看主子捧着几张避火图看得津津有味，有心劝谏，可到底还是算了。
娘娘在对付男人上比她有招，何必还要自作聪明呢？
德妃的七公主到底没能保住，点灯熬油似的捱了两个月，终究撒手人寰。
因是早夭，连丧仪都不必办，康熙下令赏了座小金棺拉去安葬完事——男人未曾受过十月怀胎的痛楚，自然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唯有母亲知道那是何等切肤之痛。
但德妃到底得了些恩典，皇帝许她每逢旬日将胤禛接到永和宫，以叙母子之情。
德妃脸上殊无喜色，只平静谢恩。她觉得这大概是自身报应，如果不是为抢回胤禛闹这么一出，小七也不会早死。
她看到四阿哥便忍不住锥心之痛，便是命人接来，也只是令乳母和几个老婆子照料，她自己甚少接近。
胤禛不免有些怯怯的，原本的满心欢喜也化为乌有。
额娘……是在为小妹妹的死怪他吗？可他也很难过。倘若小妹妹能复生，不管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可惜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一如七格格的早夭，一如德妃与四阿哥的母子之情。
佟佳氏实在气结，她觉得自己才委屈哩，平白被乌雅氏那个贱人陷害，就因为乌雅氏死了女儿，万岁爷就决定一笔勾销既往不咎了，凭什么？
还把胤禛给她送去，她也配？
佟佳氏虽私心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可好歹养了胤禛几年，多少有点塑料母子情。再者把他留在身边，本也是想沾沾永和宫的福气，好顺势添丁，眼看着这大宝贝要被人夺走了，她焉能心甘？
佟佳氏于是一反常态，对胤禛分外关切，每当四阿哥从永和宫回来，总是嘘寒问暖，言语里活像四阿哥在亲娘那受了多大的委屈。
四阿哥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佟佳氏满意了，她就是要让合宫众人看看，她比乌雅氏更合适当母亲。
尤其是表哥。
这个中秋过得分外无味，适逢多事之秋，明月高悬，皎皎如白练，又有谁敢露出喜色来？
太皇太后孙辈虽多，但英年守寡，独自抚育两代帝王，其中心酸又有谁知？
便是往日最爱争奇斗艳的宜妃，此时也不得不选择低调行事，况她与德妃其实颇为同病相怜：她的五阿哥养在太后膝下，被教得只会说蒙语，俨然是个草原孩子，宜妃瞧着甚是心急，当时只图一时风光，以为亲近太后会有好处，可长远来看，胤祺铁定要被踢出储位之选了！
就算她能熬到太后离世，可那时小五业已长成，资质已定，再接回来又有何用？
康熙听在耳里，神色愈发淡漠。纵使宜妃回过神来使劲朝座上抛媚眼，欲语还休，康熙也只做充耳不闻。
云欢则在专心致志研究桌上菜肴，那巴掌大的一块，晶莹剔透，如同水晶却又软糯厚实的，难不成竟是熊掌？天也，听说御膳房要用银针一根一根剔掉上头细毛，这得费多少功夫？怕是一天一夜都未必忙的完哩！
另一个小碗里盛的则状若豆腐脑却又散发出淡淡腥气，莫非竟是猴脑？一只猴子能有多少脑仁，这得杀成百上千只才能凑够一桌宴席罢。
云欢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始终不敢动筷。
康熙听在耳里，但笑不语。以前满汉全席倒是有这些八珍，可自从太皇太后潜心礼佛以来，早就蠲了，老人家不愿杀生，那些东西多是用寻常食材仿制而成，取其形似而已。
眼看贵妃要饿得咕嘟咕嘟叫，康熙到底有所不忍，叫梁九功拣了几道菜来，自己先行品尝。
云欢见皇帝试用过无虞方才心安，也跟着大快朵颐，这回倒是尝出来了，那猴脑的确就是豆腐脑，熊掌则跟水晶咕咾肉类似，酸酸甜甜，甚是可口。
她就说嘛，康熙这个小气鬼哪舍得用珍奇食材。
康熙：……合着朕怎么做都是错？
酒至半酣，惠妃袅袅起身，“禀皇上太后，妾有一礼相赠，还望您等笑纳。”
众人都没太当回事，实在惠妃进宫最早，论年纪已是半老徐娘了，要争宠也轮不到她呀。
云欢打量着这位娘娘愈发丰满的身躯，不无恶意的心想，
【听说惠妃宫里新来了个好厨子，难怪脸庞愈发圆润了，阿弥陀佛，可怜大阿哥面黄肌瘦，敢情这母子俩还瞒着吃独食呀！】
若让这位娘娘亲自来上一舞，何止倾国倾城，简直如地动山摇一般了。
康熙好险没憋住笑，忙借着咳嗽掩饰过去。
幸好惠妃尚有自知之明，没劳驾彩衣娱亲，而是把她宫里的良贵人推出来当杀手锏。
良贵人乃八阿哥之母，早前也是风光过一阵的，亦颇有姿容，可脾气性情略显木讷胆怯了些，故此康熙很快就丢开手了。
但若不是这般性子，惠妃亦不敢放心用她。
良贵人自是精心准备，闭门造车月余，不求博得满堂喝彩，只求不辜负惠妃所托，别连累她的八阿哥。
可不知怎的，万岁脸上并无喜色，反倒隐隐透着些冰冷意味，良贵人越看越心慌，脚下不免出了岔子，险些让过长的裙幅绊倒。
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舞下去。
其实这种重要的场合，亲朋众多，一般是不会让嫔妃出来献舞的，那是南府乐伎该做的事，惠妃压根没把良贵人当主子，谁叫人家出身太低，只能任由拿捏。
平贵人瞧着甚是恻隐，她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可同样是人家的傀儡，赫舍里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跟良贵人有何区别？
“这也太可怜了，我若是她，宁可推脱装病。”
这话自是悄悄对云欢说的。
云欢望着平贵人惊惶如小鹿般的眼瞳，叹息道：“她也没办法呀，得为八阿哥着想。”
孩子便是母亲最大的软肋，如平贵人这般一无所有的，母爱更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云欢始终觉着，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其他，她终究做不到无私。
所以才无法融入这里吧。
一舞已毕，四座寂静。
实在良贵人这舞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她能磕磕绊绊舞完就算不错了，再无丝竹管弦相伴，有甚意态跟美感可言？
良贵人急得快哭了，惠妃脸上则是异常愤怒，卫氏竟这般不中用，亏她千辛万苦请乐师栽培，出钱又出力，真是狗肉抬不上席面！
还是太皇太后想起寄人篱下的八阿哥，一声叹息，让人拿些赏钱分发下去。
康熙看在皇祖母面子，亦淡淡道：“赏”。
有了起头的，底下纷纷效仿，或珠钗步摇，或手绢香帕，总归气氛没那么难堪了。
良贵人跟个舞伎似的陪笑称谢，叫平贵人瞧着甚是难受，没一会儿便借口酒醉先行离去。
惠妃犹不肯死心，“贵人妹妹一片痴心，只为博万岁一笑，尽叙别情，万岁爷不如今晚就陪陪妹妹罢。”
反正良贵人是她宫里的人，到时候睡哪块地不都由她说了算嘛，良贵人身娇体乏不宜侍寝，正好由她顶上。
这话说得甚是露骨，佟皇贵妃可不乐意了。今儿乃中秋，夫妻团聚的日子，论位份，她是六宫之首，也算半个正妻；论血缘，她更是嫡嫡亲亲的表妹，还有谁能越得过她去？
待要开口，康熙已闲闲道：“不必，今晚朕去贵妃宫中。”
佟佳氏才要欢喜，却发现那皇贵妃少了个皇子，怎的表哥竟要去永寿宫？
惠妃更是楞在原地，这样大的日子居然许给贵妃，贵妃几时这般得脸了？
云欢：……
她倒是能想到皇帝选她的理由，主打一个都不得罪。良贵人不消说，日后八阿哥悖逆狂乱之时，康熙直言痛斥，“辛者库贱妇之子”，可见他对卫氏芥蒂已久，早就是瞧不上的。
皇贵妃跟德妃先前又闹得满城风雨，便是为了压压流言，康熙暂且也不会去皇贵妃宫中。
那就只剩自己这个挡箭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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