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雨,莫琦睡得并不好。
即便如此,睡眠难得。莫琦依旧闭目躺着,让睡意消散地慢一些。直到房屋的门被敲响,莫琦爬起来开了门,林现阳如约站在门口:“早上好!”
“早上好!”莫琦和林现阳打了招呼,转身先去卫生间洗漱。莫琦没有邀请他进屋,他既不好意思往进房间,也没不好意思往里瞧,只得转过脸去看院子看天。
莫琦擦了下嘴巴走出来,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林现阳脸色一红:“我脸上有什么?”
莫琦笑着说;“有点傻气。”
林现阳有些羞赧,摸了摸鼻子道:“还好吧。”
两人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就坐下来。早餐房东准备的花生面汤,花生的香醇在齿间漫开,热热的面汤滚进胃里,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一行人很快吃罢早餐就朝着月季山出发。顺着昨天的路线,很快便走到了山脚下。山里的地面还有些湿滑,昨夜的雨水落在地面上,还没有被高挂起的太阳蒸烤干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或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压迫,山里的虫鸣声比昨天更甚,鸟儿的叫声也随着虫鸣雀跃起来。
一行人开始小心翼翼地爬山。林现阳小声地说道:“小心地上有些滑,抓着我。”说着伸出手来,莫琦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将衣服袖子扯了扯,盖在手掌上向她伸过来。眼神里没有一丝杂念,莫琦想了一下便将手递过去。
林现阳的手比莫琦的手大了一圈,裹着衣服正好将莫琦的手包在掌心里。常年托相机的手很稳,紧紧地抓着莫琦,牵着的手使得林现阳的步子慢了下来,渐渐地两人连步子都同频了。
好在因为地面湿滑,这种临时组合并不少,两个人走在人堆里,并不起眼。
言景文站在队伍的头,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下方喊道:“同学们,听我说,地面有些湿滑,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注意不要牵手哈,注意人身安全,护好自己的相机!”
“同学们,听我说,地面有些湿滑,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注意不要牵手哈,注意人身安全,护好自己的相机!”
林现阳脚步顿了一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紧紧握着莫琦的手。
莫琦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笑着说道:“确实不安全。”说着便要将手抽回来。
林现阳抓着莫琦的手紧了紧,固执又倔强地停住了脚步,沉默不言地控诉她。
莫琦又尝试扯了下自己的手,林现阳抓的更紧了。
“确实不安全。”莫琦又重复了一遍:“你先放开我,我走在你身后,如果我脚滑,一把就能抓住你。”
林现阳依旧固执地抓着莫琦的手,道:“我一直走的很稳。”
莫琦笑说:“我走不稳啊。”
林现阳保证道:“我会牵着你走的很稳的。”
莫琦脸色瞬间白了一下,神色顿时难看起来,劝道:“你先将手放开。”
“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带着你稳稳地走完的!”
抬头看着这张年轻的朝气的脸,莫琦像被扎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催促道:“林现阳,放开我!”
林现阳有些赌气地看着莫琦,两个人僵持着,最终林现阳只得松开了手。
莫琦的手很瘦,也不柔软。相反地,她的手骨节分明。一经从掌心里抽出,手掌里立马挤进空气使得温度顿时降了下来,林现阳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驼迪吉拍了一下林现阳的肩膀:“愣什么神呢?”
林现阳有些失神地看着走在前面领先两三步的人,有些挫败地说道:“我好像太心急了。”
“是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驼迪吉说道。
林现阳叹了口气:“你说,她对我有没有点感觉?”
这问题问的驼迪吉有些奇怪:“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林现阳有些迷茫地说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离我挺近的,可是下一秒她又离我很远。”
驼迪吉同情地看了林现阳一眼:“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的?”林现阳像是找到了一丝精神支柱:“你也是这样的?”
驼迪吉点点头:“我不这样,舔狗都是这样的。”
“尼玛的!!!”
莫琦也有些懊丧,心情也逐渐低落下来,闷着头往前走,竟然走到了队伍的前端。
木昭寺是典型的明代建筑风格,门楼上”木昭寺“三个大字,气势磅礴。左右对称的廊院式布局,前中后三个大殿,隐约能见当年万人来朝的胜景,时至今日已经不复当年繁盛景况。一干人等进入建筑,寺庙里的师父见到来人,双手合十,双眼下垂,微微躬身,道“阿弥陀佛”。学生们如法,也都停下脚步,双手合掌鞠躬,并口念“阿弥陀佛”。
前殿是天王殿,四大天王坐镇其中,其他天王分列左右。南方增长天王,手持宝剑,斩烦恼,增慧根。东方持国天王,手持琵琶,持中道,护国安。北方多闻天王,伞持清净心,鼠塔众生财。西方广目天王,右压赤龙千变万化,左持宁静一点珠心。
莫琦站在殿外观望,殿内悠然肃静,檀香深沉。
金刚怒目,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要拜吗?”
她闻声回头,阳光穿过檐角斜斜地拢过来,打在殿前光滑的地面上,天王的金身反着光。林现阳手中拿着香,她看到了远远看过来的江淮锦。
昨天的不愉快的对话再次从脑海里冒出来。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我要多拜一拜增长天王。”
莫琦持香三拜,三拜得诸法空相,天王助我除烦恼。
言景文拍了一下江淮锦的肩膀:“别看了,人都走了。”
江淮锦想起什么,说道:“听说月季山的香很灵。”
“我也曾听人讲过,那...咱们也去拜一拜?”
江淮锦点点头,两个人便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去。
“你和方韵的婚礼准备在什么时候?”
言景文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年五一了。小韵喜欢的酒店档期都很满,本来我们两个都要放弃了,然后有一家突然就放弃了原先的安排,给了点钱把档期转给我们了。”
江淮锦点点头:“好事多磨。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学校的工作虽然稳定,但是工资不高。国内的市场快饱和了,整个行业景气不振,设计院可着人榨,你也要多想一想。”
言景文摇摇头:“我看国内市场大的很,三四线城市还有很多的发展空间,新型农村的发展,这都是很大的盘子。我知道这两年你们一直加强和国外的联系合作,就是怕国内的市场萎缩。院里几个教授打算让政府背书,跟着政府吃一点东南亚市场。”
江淮锦不置可否:“国外市场也不好做。”
言景文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去年我心里一直很慌。你当时问我要不要转行,我拒绝了,但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失眠了半个月。我不如你们几个聪明,我知道你肯定要怪我眼睛看的不够远。”说道这,言景文抬头看了看江淮锦:“你既然来提醒我,我肯定是要好好想一想。我呢,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镇青年,父母多年的积蓄也只够房子的首付。多少年我只知道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学习学习学习。走到今天,多少年都绷着一口气,怕自己停下来,就又要被别人甩到身后去。也怕自己不出息,让父母失望。但是到了大学里,见到那么多同学,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拼命奔跑的路上,别人的代步工具真是太多了,有时候不是我使劲跑,就能比别人快。进设计院,进学校,每一步我都怕自己做的不是最好的选择。一届一届地带不同的学生,又认识了小韵,我以为我早已经接受了现实。你知道吗,年初的时候我带着小韵回家见父母,我才发现这种不甘心,这种恐慌,竟然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风吹着两人的头发,竹叶挲娑作响,言景文伸手折了一片竹叶在手里捏着玩:“我爸妈见到小韵非常高兴,饭桌上我爸喝多了。我才知道他们嘴里直到,当个大学老师,原来在他们眼中已经算是光宗耀祖了。从大学开始,直到遇到小韵之前,我没有一天是真正高兴的。他们的要求并不高,这让我突然觉得很委屈.....那么多年算什么呢?我生怕自己没有别人好,生怕自己不能出人投地,这种要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我自己对自己的束缚。”言景文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现在我妈妈的目光都投在我俩身上了,她天天数着我俩结婚的日子,又想着催我俩抓紧结婚生个小孩,又怕小韵知道了不高兴。我马上要三十了,而真正的内心平静的日子,也就是这几月而已。都说三十而立,好像年龄就确定了大家的社会属性,难道三十的人就只能当个社会的牛马?做个牛马,我也很想躺下休息休息,吃口草啊。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岁,我现在已经度过了快要百分之四十的生命,这个数字太可怕了,这样大的一个比例,我竟然没有哄自己高兴过。”他抬着眼,正视着好友:
“淮锦,这次我就要这样不顾后果放肆一回。
“我和小韵聊过这个事情,她告诉我,人如果顾虑太多就会丢掉很多快乐,如果太在乎得失就会丢掉初心。我俩物欲都不高,存款也够用了。等到我实在没饭吃的那一天,我就转行去你公司做游戏地编,难道你不收我?”
他又说:“拜托不要让我觉得自己躺平很可耻....”
风渐渐地消弭了,阳光照在大雄宝殿的金顶,瓦片熠熠生光。
“师父还记得我?”莫琦站在大雄宝殿门口,风吹起了她的发梢,光打在它的眉眼上,淡的像一泓清泉。
师父微微颔首,双手合十,佛珠被敛在拇指上:“施主令人印象深刻。”
殿内释迦摩尼佛宝相庄严,垂目凝神,注视着凡尘众生。
莫琦想起来上次来这儿了。
那时她心中无畏无惧无恐无怖,她无甚所求,百无禁忌。
师父提醒她:“叩拜时,不宜凝视,是为不敬。”
她回嘴道:“我不抬头,佛祖他怎么知道叩拜的是我?我必得让他看清楚我就是我,千万不要认错了人。”还有一句:不然不就白磕了。这句她没敢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几年过去,施主心境大有不同。”
莫琦垂眸回望殿内,光从门外透进,打在佛主前的供桌上,照得地面微微反着光。
她小声道:“嗯,人有所求,必然敬畏神佛。”
说罢,她抬脚迈进殿内,微微垂着头,端跪在那方小小的蒲垫上,规规矩矩地拜了三拜。
一求宁止平安顺利,得偿所愿
二求吴虑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三求...求他平安喜乐,幸福圆满
阳光越过她薄削的脊背,莫琦拜完起身时被佛金身反出的光晃了一下眼睛。她在蒲垫上默了片刻,用手指撑了一下地板,才缓缓站起身。她转身两步迈出殿门,对着静候在一旁的和尚说道:“烦劳师父帮我请个灯。”
和尚合掌弯腰:“阿弥陀佛,心诚则灵。”
阳光细细从天上落下,打在殿外站的人身上,远远的被风吹着。
“我站在这里等一等小韵,”言景文像是叹了一口气:“你呢,你不过去吗?她马上就要走了。”
江淮锦摇了摇头,他的脸上似乎是有些隐忍的痛苦:“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景文。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平静。我的平静...”他看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从来不属于我。”
言景文急道:“你、你不去追,你怎么知道呢?你看看林现阳,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不讲,人家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呢?你昨天还对我讲,你没有追人家的意思。你现在在这里一个人难受做什么呢?我真是,我真是...”
飞愿塔静静的矗立在木昭寺的南隅,在几百年里栉风沐雨,已经列入危塔行列了。
“不修吗?”莫琦看着已经年久失修的塔问道。
和尚双手合十:“缘分未到。”
莫琦驻脚,那和尚也一同停下脚步,向着那塔看去。那塔歪剌剌地站在角落里,周遭的地面被打扫的很干净,塔尖飞隐在寺外的斜枝中。风吹着树枝摇摇晃晃着,光清凌凌地铺在塔身,她突然觉得这塔十分可爱。
“我来出钱。”她说。
和尚依旧双手合十,微微笑道:“缘分未到。”
她笑出声,瞅着和尚揶揄道:“我以为师父会说,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那师父笑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塔身依旧灰棱棱的,她还是觉得十分可爱:“什么时候是缘分到了呢?”
“相见欢喜,已是有缘。”
莫琦遗憾地又看了一眼那灰棱棱的塔。那木塔在招招摇摇的树枝间稳稳地立着,拂光淋雨,不用听和尚的禅语,也不必听游客的愿景,只一心一意地站着,和叶子一起绿了黄了落了又绿了,年年如是:“我喜欢长久的东西,见之欢喜。”
和尚微微笑道:“这是施主的缘法。”
莫琦有些迷茫:“我的缘法在哪里?”
“皆在施主的愿景里。”和尚微微低头一拜,转动佛珠,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必会心想事成。”
“谢谢大师。”莫琦双手合十,朝着师父微微鞠躬。
江淮锦站在树下仰着头看,千条绸带随风摇曳,木牌叮咚来拂,如垂絮繁多摇曳。
言景文踮脚跳了两下,手里拿着红色的绸带向上抛:“我说你哦,不要想那么多....我看...我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样子。”
“趁着这次出差,你好好想一想...欸,挂上了。”言景文终于挂到了合心意的位置,又跳起来想把红绸子系上:“趁着这学...期结束还有段时间,你还有...时间...我不知道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感情这个事情呢....感情这个事情呢,还是不要让自己后悔最好...这树是真尼玛高啊,这合理吗?这合理吗?”言景文无语地看着飘荡在树枝上的红绸子。
找到了!
江淮锦突然跳起来,修长的手指拨开挤挤挨挨的木牌,掌心紧紧抓住一个,整个树枝连带着弯下来。
言景文喜笑颜开,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江淮锦的个头,随后便抓紧上前将自己的红绸系紧:“还得是187哈。”他话锋一转:“我觉得呢,你就是顾虑太多了...”
江淮锦一只手抓着枝条压着,另一只手心里躺着一个有些褪色的木牌。他低下头来认真看,上面两行娟字,被日消雨磨得已经褪色了:孤岛逢春,月引潮汐
她写。
江淮锦握紧木牌,伸手在红绸上狠扯了一下,被晒得脆弱的绸带立马断开。树枝呼地一声弹起,枝条上的木牌骤然剧烈撞击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指腹摩挲了一下木牌,将它方在兜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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