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的赵颂璟,忘记那些肆无忌惮的时刻了吗?原辞很想问问赵颂璟,但心中思虑千百回,却没有一回开得了口。
他坐在地上慢慢熬制一壶药,目光不住向卧房望去。赵颂璟的影子映在窗纱上,摇摇晃晃的。她急于恢复,刚刚有了一丝气力,便从床榻上站起,扶着墙来回行走。
千年寒冰将她的身体冻得僵硬,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有几次原辞已经闪现在她身侧,想要搀扶住她。但赵颂璟冷漠地推开了他,仿佛嫌恶被原辞触碰。
原辞蛮受伤的。
很多年前,赵颂璟也曾这般重新学习走路。那时正月十五的风波过去,涟漪却荡漾不息。
赵颂璟的母亲给了她一半鬼的身体,让她在那次异变后,没有死成。她的父亲将她丢到了冷宫中,无人看管,更无人救治。
原辞便是那时开始,想尽办法潜入宫中。他带着药和食物给赵颂璟,甚至带她偷偷离宫,去民间找大夫救治。赵颂璟将近大半年无法走路,一直是原辞背着她出行。
赵颂璟太过瘦小,罩着披风蜷缩在原辞背上,远看只有一小团。偶尔撞见的人,都以为原辞又是善心大发,在救治那些猫猫狗狗。
那段日子很难熬,赵颂璟骨头断裂、关节肿胀,痛得说不出话。有时抱着头,沉默忍受,有时痛到接近失去意识,便用手抓疼痛的地方,直至血肉模糊。
原辞也很难熬,他才七岁,靠家族庇荫才能被人重视。但带赵颂璟求医时,他不能说他们来自何处。他有时欺骗长辈、有时求助兄姐,时时都在担忧,时时都恨自己不能快些长大。
说出去很难令人相信,但一个七岁的孩子当真照顾好了另一个六岁的孩子。
赵颂璟重新试着走路时,是原辞扶着她开始的。她每跨出一步,原辞都会奖赏给她一颗糖。她飞快地把糖塞进嘴巴里,捂住嘴默默地嚼。
原辞就说没关系的,公主的牙齿会重新长成,公主一直一直很漂亮。
赵颂璟被皇帝一巴掌掴下阶梯,她刚刚新换的牙齿在坚硬的石头上磕掉了一块。从此她说话便会漏风,本就说不清楚的话更难让人听明白。她就医时都不愿开口,总是原辞替她说。
原辞每天都夸赞她,甚至在词穷时用书上“窈窕淑女”“国色天香”等等赵颂璟不能理解的词语去描绘她。原辞也小,也未必都能领会,他只是觉得赵颂璟担得上一切美好的词。
长大后的原辞也想搀扶赵颂璟,但赵颂璟半点不让。
原辞将汤药送进屋,也在汤药旁放下一瓶用梅花炼化的糖丸。可是赵颂璟也不吃。
原辞想说,颂璟,你忘记了吗?仙人来到北稷都城,给所有围观的孩子都送了糖。那是仙人用落花炼化,与凡物味道不同。你特别喜欢吃,睡觉时甚至将糖盒藏在枕头下。
原辞“夜访”晏岫,被当场逮住后,甚至还想为赵颂璟再要一盒糖。
她忘记了吧?原辞宁愿是她忘记了。
***
医仙来给原辞送下一副药时,把桌上没人吃的糖丸吃了个干净。他咂巴嘴说:“万物有灵,落花炼化的糖丸有天地精华,实为进补之物。上卿空了多炼些,我爱吃。”
原辞挑拣着炉子里的药渣,抿嘴不语。
医仙笑道:“上卿,处了这么些日子,病人还未给你好脸色看?上卿正是风华之年,衣不解带伺候两月,哪怕是块石头也捂热了,想给上卿宽衣解带了吧?”
原辞依旧不语,只是把医仙轰出了门。
医仙差点被门夹住脚,他哀怨道:“上卿,你像个怨妇你知道吗?”然后原辞让立冬把他吠走了。
原辞熬上下一壶药,将甘露从小云泽上摘来的仙果洗干净,用小刀一圈圈削干净皮。小云泽上孕育的鲜果没有四季之分,月月常熟,瓜熟蒂不落。但鲜果量少,司命宫只按人头分配。
上卿每日也只有一颗,不过最近甘露送来的都是双人份。
司命宫有仙咒,可以操刀瞬间将果皮削干净。但原辞还是坚持自己动手,刀划过饱满的果肉,有沙沙声响。他在听这个,也听赵颂璟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有时她走累了,便在床榻上静坐修养。原辞便听她的呼吸声,一呼一吸,时间仿佛变成赵颂璟手里的沙,绵延入原辞手心里。
仙的时间无涯无期,原辞大约从二十三岁时,修为进入半仙状态,对时间的感知也逐渐消失。此刻,他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原辞将两颗鲜果切成方块,摆好细长的竹签,端给赵颂璟。立冬和小白跟在他腿后,也想见见客人。之前原辞怕惊扰赵颂璟,都不让它们过去。但这次他没赶它们。
“颂璟,这是立冬和……”原辞刚刚开口便止住了,笑意也暗淡下去。他读懂了对方那道冰冷的目光——赵颂璟让他们出去。
“对不住。”原辞轻声道,放下果盘,抱起立冬和小白出去了。
他安抚它们说:“抱歉,颂璟还在养病。过些日子再陪你们玩好吗?”
原辞隐约听见小白说:颂璟,是那个颂璟吗?
“是的。”原辞肯定道。他同院子里的灵禽讲过赵颂璟的存在。它们和原辞一样,都满怀期待等着赵颂璟。
***
灵禽的期待没有落空。夜晚时,赵颂璟一步步走到了院子里。
那时原辞正在打坐修炼,他没有听见赵颂璟的脚步声。
仙鹤、公鸡、大鹅和白鸭,包括猫猫和小狗都围到了赵颂璟身边,甚至连乌龟南山都从池子里挪出,想要看看赵颂璟。
原辞说过,赵颂璟很善良,会给小鸟做巢;赵颂璟很开朗,总是笑个不停;赵颂璟很可爱,眼睛闪闪像烟火……赵颂璟是原辞和灵禽们的皎皎明月。
立冬努力用刚刚好起来的后蹄站起,把前蹄放进赵颂璟手里。这是它在向赵颂璟示好。
冷漠的赵颂璟难得不拒绝生灵向她靠近,她枯瘦的指间甚至抚摸了立冬的背脊,就像原辞对立冬那样。小狗立马对赵颂璟摇起了尾巴。
赵颂璟将它抱在怀里,走到梅花林中的石桌旁。仙鹤仿佛通人性,它们在赵颂璟落座前,便用翅膀扫干净了石凳上的落雪。它们着急地想要看见原辞喜欢的人露出笑意。
赵颂璟再一挥衣袖,石桌上的雪瞬间蒸发。她将立冬摆在干净的桌上,让它仰躺着张开四肢。
有时原辞会这样揉小白的肚子,立冬以为赵颂璟也在同它玩。
赵颂璟甚至哼出了愉悦的曲子,那是她小时候颠来倒去唱的无序歌谣。她仿佛心情极好,立冬也被感染,尾巴贴着桌面左右晃动。
“真有趣。”赵颂璟说。她手中忽地滑出一把小刀。原辞下午刚刚用那把刀给她削过鲜果。
此刻刀尖落在立冬鼻头、划过脖子、腹部、尾巴。赵颂璟在衡量何处下刀,最美味。
立冬无知无觉,它在原辞温暖的院子里,忘记了外边的人鬼其实很险恶。直到赵颂璟从它的侧腿慢慢将刀锋切入,立冬才恐惧地嚎叫起来。可它此时身为案上鱼肉,一动不能动。
灵禽们乱作一团,它们扑向赵颂璟,却被赵颂璟周身无形的火焰燎伤。只有小白跳上梅树枝头,从半空跃下,挥爪划伤了赵颂璟的手背。黑红的血滴在地上,顷刻被蒸成了黑雾。
赵颂璟有些恼,她指尖一点,隔空将小白抓到桌上。她对周遭的混乱置若罔闻,她优雅迷人,宛若上位者漫不经心地享受她的贡品。
一道金光闪现,原辞灿然掠至眼前。他握住赵颂璟的手腕,阻止刀锋继续深入立冬身体之中。“颂璟!你在做什么?”
赵颂璟从下往上挑眉瞧着原辞,她的指尖灵动翻转,刹那将刀锋切进了原辞的小臂。她不屑于解释,或者说原辞不配听她开口。她慢慢割下原辞一块血肉,用刀尖顶着,送进嘴中。
她慢条斯理,甚至血都不曾蹭到她的唇边。
现在,原辞是她餐桌上一道可口的佳肴。
被割开血肉很痛吧,仙鹤引颈哀鸣,仿佛正在被吃掉的是它们。可是原辞一动未动,他仅仅是看着赵颂璟将小刀再次切进他的手臂,好像被吃掉的不是他。
“颂璟……”原辞压着声音,怕惊扰赵颂璟似的,“身体痛吗?”
赵颂璟并不回答,谁会在餐桌上和食物谈心?
“原辞!”
“祷请仙光,扼灭邪鬼!”雪后无云,天上却徒现雷电,直劈赵颂璟而来。赵颂璟岿然不动,原辞却弯下腰将她罩在了自己身下。他明明见过晏林深与师父晏岫对决,晏林深的全力一击,连师父都无法接招。可他连仙阵都不开,便要接晏林深的雷光。
原辞大抵真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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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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