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不到的臭味,是困住他的枷锁,也是他与张韬老师的联系。
自从接过张韬老师的糖之后,王菊便开始下意识地去关注这位老师。
张韬在学生中的人气很高,王菊觉得,像自己这样,学习成绩一般,沉默寡言,没什么特殊才艺的学生是很难被关注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王菊觉得,张韬好像,总是在看自己。
做操的时候,他一抬头,能与在办公室向下看的张韬对视;上课的时候,他抬头记板书,张韬总恰好在看他的方向;在食堂打饭,每每他看向教师食堂区,总也能看见张韬抬起头,看向他笑一下。
——张韬老师……好像也在关注我。
这种近乎于自恋的情绪,让王菊又是不敢相信,又是隐隐感到开心。
来自长辈的关注与认同,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期待着、又不愿意宣之于口的东西。
王菊开始大着胆子去问张韬题目,像一只试探着外界动态的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触角。
张韬回应了。
他不仅细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甚至,专门找了王菊谈心。
“班上的部分同学,是不是对你不太友好?”
王菊没想到张韬能关注到这件事。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强行从下水道拖出来的老鼠,在炽热明亮的阳光下无处遁形。
羞窘、痛苦、难过、愤怒……
无数负面情绪包裹住他,让他想逃离,可腿又像是灌了铅似的跑不动。
他只能涨红了脸,站在原地,低着头,像是要把头扎进地里。
张韬温柔的叹了一声,“怎么哭了?”
柔软的纸巾擦了他脸上的泪珠,张韬将他抱进怀里,像哄着孩子似的,“不哭,有什么难过的给老师说,老师关注你很久了。”
一直以来的期待被证实,王菊控制不住地大哭,像是要把委屈都哭出来。
张韬很温柔地陪在他身边,听着他说着他的委屈,一直到他眼泪哭尽,开始觉得难为情了,又轻巧地将他刚才的失态一笔带过,转而将一只盒子递给了他,“这个是口腔清新喷雾,你吃完饭漱口,然后喷一下,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就这样,王菊得到了第一份来自张老师的礼物。
那天之后,王菊与张韬的关系骤然变得亲近起来。
甚至张韬在某些事情上,会明目张胆地给予王菊偏爱。
这些偏爱是一些很小的事。
比如说,王菊的笔记本被捣乱的同学涂花了,张韬干脆送了王菊一个新本子。
比如说,一群人上课吵闹,张韬把吵闹的一圈同学挨个点起来批评罚站,唯独略过了王菊。
王菊一边喜悦这样的偏爱,一边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来自老师的偏爱并未让他的处境变得好起来,反而……让同学对他越发疏远了。
王菊觉得,自己黑色硬质外壳的新本子夹在收上去的作业中,有些显眼。
王菊也觉得,其他吵闹的同学都被罚之后,回来好像不怎么搭理自己了。
但王菊不知道原因。
张韬是护着自己的,是对自己最好的人,肯定是没错的,那有错的只能是自己。
是自己……
王菊神经质地往嘴里喷了两下喷雾,又喷了两下。
他紧紧攥住喷雾的瓶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
喷雾似乎是没什么用处的,他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而张韬的偏袒,也成了激怒某些坏孩子的另一根导火索。
某天,他的桌子上,被人写下了一个字——
臭。
他心头一颤,攥紧了拳头,闷头把铅笔印擦掉了。
他的沉默无异于在助长某些人的气焰。
当着张韬的面他们不敢做什么,他们便开始背地里做一些令他难堪的事情。
比如,在他的桌子上乱涂乱画,在他的作业本上夹一张画着猪头的纸条,在黑板上写下“王菊大臭猪”的字样,在老师到来前及时擦掉——
或者不擦。
就算其他的任课老师看到了,也不会太当回事,只当做是顽皮学生之间的打闹。
况且,这个班的班主任是张韬,又不是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
这些琐碎且带着恶意的“小事”,不断折磨着他敏感的神经。
要是为了这种事告老师,似乎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但如果不说,又太折磨自己。
王菊沉默寡言,他忍着,盼着某天大家对他失去兴趣。
可沉默不会换来退让,只会换来越来越过分的对待。
十二三岁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对于善恶与界限仍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他们凭借本能试探底线,做出一些“欺软怕硬”的举措。
强势的老师比温柔的老师更好管学生,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需要正确的引导。
因此当霸凌成为整个班级默认的常态,便不会有人生出愧疚。
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用王菊来做“每日笑话”也好,在王菊的桌子上画图也好,写字也好。
渐渐成为了班级中的常态。
可底线是被不断试探出来的,当在王菊的桌子上画图不再能刺激他们的神经,这些学生,开始做更过分的事。
他们撕坏了王菊的作业本。
他向老师解释,自己不是没写,而是被撕坏了。
老师把撕坏他作业本的学生点起来,那学生嘻嘻哈哈地站起来,无赖似的,“我没撕啊,我闲着没事撕他作业做什么?臭烘烘的。”
他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把学生们逗笑了一片。
哪怕他这句话本身没有多好笑,学生们真正笑的,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笑果”,王菊。
那男生见大家都笑了,表情越发得意,干脆大声问,“你们谁看见我撕他作业了?”
他身边的“好兄弟们”便跟着起哄,“谁会撕他作业啊,课间我们都忙着打球呢,谁有那闲工夫。”
“该不会是压根就没写,不想交吧?”
政治老师皱了皱眉头,看着涨红了脸气得眼含泪光的王菊,让他坐下,没再追究这件事,但也没批评那几个坏小子。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韬。
张韬让他,下课后来办公室一趟。
他心中有些忐忑,但张韬就像是一束光一样,帮他澄清,又点名批评了这几个坏同学。
他开心极了,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
他买了一桶棒棒糖,想送给张韬,却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了呵斥声。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训斥张韬。
他威胁张韬,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让他儿子难看。
以他的能力,收拾一个老师,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似乎是那个被批评的孩子的父亲。
居然就因为张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他做了检讨,他父亲竟然就找到学校里了。
张韬面露怒容,却只能隐忍着,低着头,道歉。
王菊的心脏就像是被搅碎了似的难受。
等男人走了,他抱着糖送给张韬,张韬的面上有遮掩不住的疲倦与颓然,但他还是尽力笑着,说王菊以后若是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一定要告诉他。
王菊点头,却在心里想,自己不要再麻烦张韬老师了。
他不想张韬老师因为他的缘故被辞退。
第二天,他就被关进了厕所。
关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张韬把他从厕所里救了出来,他想看监控是谁做的,却发现监控早已被损坏,他发了很大的火。
然后,张韬给王菊换了一个新宿舍。
因为王菊彻夜未归,王菊之前的舍友们竟未曾上报。
但王菊的处境并未因此而变得更好。
两个新舍友的性格,说得好听些,是活泼开朗不怕生,说的难听些,就是班里喜欢博人眼球的刺头。
他们骤然与王菊这么大一个“新闻热点”同宿舍,心理憋着一股子劲儿,要博得更多的关注。
他们有意无意地在班级中夸张地说着王菊,说他的臭味,说他的名字,说他身上发生过的囧事。
他们甚至不需要想其他吸引人的招数,只需要说一声“你们知道吗,王菊啊……”
就有许多同学转过头来催促,“快说啊,他又怎么了?”
然后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但鉴于上次张韬发火,他们不会对王菊有实质上的伤害。
他们开始无视他。
不收他的作业,不和他说话,小组讨论跳过他。
冷漠是一种比□□上的暴力更可怕的精神虐待。
在他快要被这种可怕的冷漠逼疯之前,张韬再次发现了他的境况。
张韬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棒棒糖。
还是橘子味的。
张韬似乎很喜欢橘子的味道。
在淡淡的橘子香味中,王菊一直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了。
他想,大不了就不管其他人,他们无视他,他也无视他们。
反正还有两年,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他将他的想法说了,张韬的眼中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张韬明明是在笑着,可这种笑意既不温柔,也不像是在为他骄傲,而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绪。
可这种情绪是什么呢?
王菊不明白。
而第二天,张韬说,他想到了一个新的、或许能改善他现在现况的办法。
虽然昨天王菊嘴上说着不在乎其他人的观点了,但这个念头总要有发酵的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
因此,乍得一听张韬有了新主意,还是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张韬说,“每晚下了晚自习之后,我给你补课。”
王菊受宠若惊。
补课,是只有好孩子、优等生才有的待遇。
而他成绩中等偏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无视之后,更是掉到了班级末尾,显然没遇到过这种待遇。
之后,王菊开始接受张韬的补课。
随着天气渐渐变冷,张韬偶尔还会让王菊直接来自己的宿舍补课,补完课,王菊还能吃上张韬亲手做的零食和宵夜。
张韬的一份份宵夜,在冬日寒冷的时光中,将他丝丝熏暖了。
他发了狠地背书,生怕辜负了张韬的期望。
期末成绩出来,他进步很大,他的父亲看见他的成绩很是欢喜,专门背了土特产来感谢张韬。
王菊看着父亲背着的一麻袋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有些难堪,有些尴尬。
这些特产实在太“土气”,就像他的名字。
他怕张韬会厌烦。
可张韬没有。
他再三推脱之后,取了一颗白菜,很珍惜地抱在怀里,认认真真地感谢他的父亲。
王菊感受到了一种,比考得好成绩更让他留恋的感觉,心口酸胀地,热热的。
他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尊重。
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举报,张韬给他透题。
他们开小灶的行为不知道碍了谁的眼。
哪怕这个小灶,张韬没收一分钱,也不图他任何东西。
事情闹得很大,张韬被叫去调查,王菊被愧疚淹没,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信,说出自己在班里遭受的遭遇,以及张韬老师为自己做的一切,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要试试看。
但这封信最终没有被投出去。
“沉冤昭雪”的张韬老师,拿着他的信,笑着说,“这不怪你。”
“这封信可以送我吗?你能为老师做这些,老师很开心,很感动。”
王菊含着眼泪点头,看着张韬珍重地将信收起。
寒假回家的路上,他爸爸说,“你们老师,是个好老师,好好听你们老师的话。”
王菊握紧了手中的棒棒糖,笑着应了一声。
“嗯。”
“张韬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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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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