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孙府偏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缓缓流淌。孙月言严格遵守着那份无奈的“协议”,极少踏入这方院落。送汤药、饭食皆由贴身丫鬟小翠代劳。
乔奢费伤势渐愈,恢复行动后,常在院中静坐调息,或在回廊远眺。
他隔着距离观察她。
她总是很安静,大部分时间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庭院里被细雨打湿的芭蕉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但那里空空如也。
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身形也愈发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
那并非普通的病症,乔奢费通过飞影铠甲敏锐的感知力,清晰地察觉到她体内生机的流逝,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以一种恒定而绝望的速度消散。一种本源上的枯竭。
他偶尔“盯着她喝药”,也只是在远处确认她是否又在偷偷将漆黑的药汁倒进窗边那盆越发油绿的盆栽里(她确实常倒)。
一次,他隐在廊柱阴影后,无意间听到小翠与另一个小丫鬟在廊下低语。小翠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小姐的身子骨…眼见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都怪、怪那方家公子!小时候若不是……若不是小姐心善……明知自己那块据说能挡灾的宝贝玉佩落在他手里却不要回来……怎么会落下这难以根治还愈发严重的病根子!如今倒好,那玉佩……听说为了救那个什么襄铃姑娘,里头的灵光都耗尽了……小姐她、呜呜……”
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个丫鬟惊慌地捂住嘴拉走了。乔奢费听在耳中,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那维系她魂魄或生机的关键之物,早已不在她身边,且因方兰生之故能量耗尽,导致她本源受损,生机不断流失。
而她,知晓一切,却选择了沉默和成全。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对那毛躁少年的鄙夷,以及对孙月言更深的怜惜,在他胸腔中翻涌。
阿瑞斯星球没有这样的事情。他们更崇尚用武力来解决争端。更没有这样……无辜纯善的心灵。
倘若换了以前,乔奢费只会骂这样的货色太蠢——死了也是活该,最好基因码也被歼星炮轰成渣,免得再复生时笑掉铁血阿瑞斯军士的大牙。
但放在这女孩身上……
美丽的潘拉姆草原之花,
他只恨这个世界配不上她。
*
伤势痊愈大半,飞影铠甲的能量也在缓慢恢复。任务刻不容缓。乔奢费启动了探测器,幽蓝的光幕在眼前无声展开,全力扫描、分析、定位那深藏地下的星球能晶。
最终,坐标锁定!探测器冰冷的界面上,一个巨大、刺目、代表着磅礴纯净能量的光点,清晰地标注在汴京城地下深处——地脉能量汇聚的核心节点!
然而,当乔奢费将坐标图的比例尺放大到足以显示地表建筑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阿瑞斯战士的心脏!那代表能晶的庞大光点核心,近乎垂直的正上方,与探测器捕捉到的、一个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生命信号点——在三维坐标图上,重合!
这意味着什么?强行抽取深埋地下的能晶,如同在脆弱的地层深处引爆一颗能量炸弹!必然引发剧烈的地脉能量震荡和局部地质结构的瞬间失衡!而首当其冲、承受最猛烈、最直接冲击的……正是这座位于能晶正上方的府邸,是里面那个病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魂魄已然受损、生机正在飞速流逝的少女……她绝无可能在那种毁灭性的冲击波下存活片刻!
“乔奢费,坐标已确认。执行抽取程序。立刻。”路法将军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通讯器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乔奢费死死盯着坐标图上那重合的光点,声音压抑着前所未有的风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将军,抽取程序会引发剧烈地脉震荡。目标正上方……存在一个极其脆弱的生命体,无法承受冲击。”
“脆弱生命体?”路法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酷,“清除障碍。或者,让她离开。能晶是最高优先级。执行命令!”
“她无法离开!”乔奢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怒和……维护,“她的生命本源已极度衰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异常紧密!强行移动过远都可能致命!将军,我请求延长期限!我需要时间寻找更稳妥的抽取方案,或者执行B计划,绕过这个节点!”
“乔奢费!”路法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和警告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重锤,“你在质疑我的命令?为一个低等星球的生命体?记住你的身份!你是阿瑞斯的战士!你的犹豫会延误整个军团的战略部署!要么清除障碍,要么立刻抽取!没有第三个选项!”
“砰——!”
一声巨响!乔奢费的右拳裹挟着狂暴的怒意,狠狠砸在身旁坚硬的石桌桌面!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他眼中幽紫的光芒爆闪,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暴和一种近乎背叛的决绝:
“路法将军!我乔奢费是战士,不是屠夫!更不是对毫无反抗之力的病弱女子下手的懦夫!给我时间!否则,这任务——”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自己来!”
话音未落,他直接切断了通讯链接,胸口剧烈起伏,指关节捏得发白。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正面违抗将军的直接命令。
*
方兰生最终还是来了。
不知从哪里得知孙月言病重的消息,也或许是被姐姐赶来应酬,竟然带着些所谓的“仙丹”上门探望。
他依旧带着少年人的毛躁和不成熟,言语间虽然有关切,却总透着一股“我是被逼来的”的意味。又带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愧疚,以及依旧未消的、对襄铃的牵挂和对这桩“飞来横祸”婚事的烦躁。
他走进弥漫着药味的厢房,看到病榻上气息奄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孙月言,心头莫名地揪了一下。当看到守在床边、沉默如山、眼神冰冷锐利的乔奢费时,又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发怵和莫名的敌意。
“喂,你谁啊?杵在这里做什么?”方兰生壮着胆子问。
乔奢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方兰生碰了个钉子,有些讪讪,转而对着病榻上气息微弱的月言,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如何辛苦寻来的“灵药”,说起襄铃多么可爱,说起外面的趣事……全然没注意到少女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
“够了。”乔奢费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寒铁相击。
方兰生吓了一跳,不满地瞪着他:“你凶什么?我在跟孙小姐说话!”
少女疲惫地睁开了双眸,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乔奢费耐着性子,朝她轻轻掀起唇角,缓和了下一拳打爆蓝白星本土低智雄性的**。
他转过身,想为少女倒杯温水。
但茶壶里的水已经冷透,他控制着想捏断点什么东西的力度,轻轻提起壶柄朝外走。
良久,没得到回应的方兰生有些坐立不安,又想对病弱的月言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总是不自觉地拐到襄铃身上。
“孙小姐,你……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那个、我还有事………”他搓着手,眼神飘忽。
月言已重新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微弱,仿佛没听见。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笼罩了整个房间。乔奢费瘦削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透进的光线。深色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死死锁在方兰生身上。
“你早就可以滚出去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威压。
方兰生被这气势慑得一哆嗦,强自挺起胸膛,色厉内荏:“你……你算什么东西?我是来看孙小姐的!就算道别也是同她客气,你凭什么……”
“凭我能让你立刻消失。”乔奢费一步踏前,无形的压力让方兰生呼吸困难,“看她?看她如何被你亲手推向死路吗?”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方兰生腰间那块光泽暗淡的青玉司南佩。
方兰生茫然道:“你……你胡说什么!”
“胡说?”乔奢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声音如同寒铁相击,“你腰间那块青玉司南佩,从何而来?你以为它为何能在你幼年时护你平安,逢凶化吉?你真以为那是你方家的祖传宝贝?”
少年脸色一变:“你……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胡编乱造也要有个限度!”
“胡编?”乔奢费眼中幽光一闪,强大的精神威压让方兰生瞬间感到头脑刺痛,“那玉佩里蕴含的,是她的一魂一魄!你为救你那‘心上人’,耗尽玉佩中维系魂魄本源的能量,可知你耗尽的是什么?如今她本源枯竭,生机流逝,命悬一线!都是拜你所赐!你竟还有脸在她病榻前聒噪你那点可笑的儿女情长?方兰生……”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少年的心脏,“你可知‘无耻’二字,怎么写?!”
方兰生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踉跄着连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孙月言,又低头死死盯着自己腰间那块玉佩,巨大的震惊、恐慌和一种被强行揭开的、潜意识里或许存在的牵念,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闷得发慌。
一直沉默的孙月言,此刻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的死寂。她看着方兰生,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方公子,不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月言……祝福你与襄铃姑娘……早日携手,得偿所愿。”那祝福里蕴含着暖意,又有无尽的苍凉。
“你……”方兰生看着孙月言那毫无生气的眼神,再看向乔奢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充满鄙夷和杀意的眼睛,巨大的羞愧和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心痛终于彻底击垮了他。
他发出了声痛苦的呜咽,猛地扯下腰间的青玉司南佩,动作带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被逼迫的怨愤和一丝本能的不舍。
乔奢费指间萦绕的意能量在掌心明灭不定。他冷冷伸出手,声音不容置疑:“拿来。至少这东西,该物归原主。”这玉佩虽能量耗尽,但毕竟是她的东西,或许……还有一丝关联。
方兰生看着递到眼前的手,又看看那玉佩,眉头紧锁,一种莫名其妙的牵念不舍涌上心头,仿佛即将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但当他目光再次触及孙月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想到乔奢费那番诛心之言,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将那枚温润却已暗淡的青玉,重重地拍在了乔奢费的手心。
随即,他像被抽干了力气,又像被恶鬼追赶,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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