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渡阳城内就传遍了,王爷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从外面捡了一个青年回府了。
沈如珩当然知道这些传言,但是他没兴趣去理会。
他听到手下单膝跪地向他汇报最近城里的一些传言,站在漆木雕花的柜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花瓶里的花。
“大人,最近除了大家都在讨论您捡回来的那个孩子,还在聊泛阳堂里新来了个会武艺的伙计,会在没什么生意的时候给大家顶盘子杂耍;朝凤楼里琴技比试,张家的千金张如意胜过了千芳院头牌云姑娘;还有朝暮司最近接到了不少家宠丢失的报案,连带着城里找宠和帮寻求者画图的那些走卒和画匠的报酬都高了。”
“就是这些了吗?”等到属下说完所有的话,他开口问道。
“回禀大人,这几天暂时就这些,还有,还有一件事,就是洛城那边传来很隐晦的消息,说是京城最近似乎暗流涌动,到处都不太平,李家的公子李成玉插手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一场纷争,把整个李家卷了进去,而且那位大人……最近心情很不好。”
“嗯,这个事我知道得比你们早,只不过没想到,这些本该只在我们这些高层里流动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坊间,在平民百姓中传起来了。”
“如果就这些的话,下去休息吧。”沈如珩朝下属轻轻点头,示意他离开。
然后他便离开了自己的书屋听雅轩,沿着院中已经封冻的池水,穿过白玉雕盘蟒的桥,走过了自己在冬天已经有些荒芜凋零的园林院景,来到了一间屋子前面。
那红木窗采用漏窗序列,伴大量冰裂纹漏窗,与山水相呼应,若是夏季枝繁叶茂,窗纹与窗外假山,流水,参差的树相呼应,能强化景色美感。
只是现在,景色随冬凋零,颇为冷清,这里不算破败,只是因为离主屋颇远,非常偏僻。
王爷来到门前,推门而入,看见青年早已醒来,坐在床上发呆,太阳暖暖地撒在他身上,而他望着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并没有因为冬天的到来而停止。
自从王爷将他带回来,治好了他身上所有的伤,还给了他传说中无药可解的“无定雀”的解药后,他那痛苦的灼烧感就消失了。
看见王爷走进来,他白皙的手指暗暗发力,抓住被子的一角,显得无比警惕,又不敢轻举妄动。
之前相遇在雪夜,王爷也没怎么看清他的脸,今天有了闲暇可以仔细端详之后,他发现这是一个长得相当丰神俊朗的青年。
漆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于身后,没有泥泞和血迹遮挡的脸白皙又不失血色,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沈如珩微微笑了笑,他似乎是捡到宝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走过去拿手指勾起青年一缕垂下的黑发,细细摩挲。
“月逐舟。”
“嗯,那我以后叫你逐舟。”
这个称呼一出,青年的心漏跳一拍,还从来,没人这么亲昵地叫过他。
“大人,您看上去便十分尊贵,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您的身份,不知如何称呼您。”
“我叫沈如珩,这么说,你应该就知道了。”他轻轻把月逐舟披在肩上的长发拨去耳后,细细检查他脖子上的伤势。
沈如珩,宣王,现皇帝的四弟。
当年在皇宫就极受他父皇的宠爱,一度被大家认定是下一任的皇帝,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放弃争取帝位,来了离京城最远的领地做王爷。
而这一带渡阳城,沛俞城,以及西南羌无山至北霍华峰以内所有城池,皆是其领地。
月逐舟也没想到,他为了躲避自己的主人,不得不从京城逃离,来到宣王的领地,结果第一个遇上的,就是宣王本人。
“你的毒解了,伤势也在逐渐恢复,如果觉得这屋里闷得慌,出去走走吧,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像看着囚犯一样派人盯着你。”
沈如珩说完,转身离开了。
月逐舟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等,”看着王爷马上就要离开了,他突然开口,叫住了沈如珩。
“请讲。”王爷礼貌地回头,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您为什么知道我当时中的是无定雀,这种毒药很难获取,大多时候,对于常年混迹江湖的人来说,都是传闻而已,您难道仅仅靠闻,就知道它吗?”
而后月逐舟听到了他难以忘却的回答:“是的,我靠闻,就知道是它,因为我曾经,也中过一样的毒。”
沈如珩轻轻关上门,掩盖他眼中突然漫上来的痛苦。
那个无光之夜,一生难以忘怀的痛苦。
“王爷,安大人邀您参加这一次的长锋盛会。”他在门外没站多久,自己的下属就急匆匆找过来给他传信。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安大人几天前就说过此事,只是后来他太忙,给忙忘了,要不是下属提醒,他差点要食言了。
他迅速命人来给自己更衣,沐浴,束发,着正装,而后佩玉,披一条金丝流云纹外衫,坐进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里,一路顺遂地来到了长锋盛会的台前。
台子已经搭好,用五彩斑斓的彩布装点,中间是一个高高的竹竿,竹竿四周堆着高低错落的木桩,对决者要一边踩着木桩,一边应对对方攻势,一边想着摘取竹竿顶端的彩球。
先摘彩球者胜。
台下已经等了不少百姓,他们有的肩上还扛着锄头,有的背上还挑着担子,手里提着篮子,但是都伸长脖子,生怕错过这一出精彩的好戏。
沈如珩刚一下马车,这场盛会的会首就快速带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下属迎了上来。
“王爷能来此次盛会,真是让我们感动涕零,如此重视,不敢不以厚礼相迎。”
场上立刻开始敲锣打鼓,
“王爷驾到——”
会首拖着长长的嗓音,向场上所有人宣告沈如珩的到来,他自己引以为傲,毕竟王爷愿意来,可是把他的面子给足了。
台下的百姓立刻把所有目光转移到沈如珩身上,而他早已习以为常,自然也不会和平民百姓挤在一起看盛会,在会首的带领下,一步步沿着搭好的台阶走上高台。
和台下简陋的栅栏不同,高台上是早就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面,错落有致摆好的酒桌,整整齐齐排在桌边的椅子,以及桌上早就摆好的酒菜。
安大人早就听到底下会首的叫喊,此时第一个迎上来。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莫怪。”他笑着向王爷行了一个大礼。
虽然他的地位也不如沈如珩,但是毕竟官场混迹多年,礼节张弛有度,不会有会首那么明显的谄媚感。
沈如珩点点头,坐到了为他准备的,看比试最清楚的中间位置上。
高台陆陆续续走上来不少人,他们每一个都过来跟正在喝茶的沈如珩行礼,打过招呼后才去自己的位置上。
沈如珩看着高台的座位逐渐坐满,而底下,比武已经正式开始了。
而巧的是,比试的那两位,沈如珩都认识。
其中一位是一个奇女子,叫江万礼,她是渡阳城东有名的江木匠的独女。
从小性格泼辣,为人直爽,行侠仗义,最爱给其他小孩打抱不平。
长大后心直口快,但没有坏心,还幽默风趣,总是把她的街坊邻居,那些婆婆嬢嬢们逗得哈哈大笑,深受大家喜爱。
她爹看她不喜女红,便送她学武艺,从此以后,这城里的各个比武大会,都有她的影子。
另一位则是渡阳最大的武馆——五生堂堂主,杜岚飞。
是个实打实的武痴,练了几十年武艺,中间从未断过,平日里和大家相处时只觉得他好脾气,很好说话,只是一到比武,就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目光锐利,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对手的任何破绽,都能被他瞬间抓住。
这两个人沈如珩都分别在比武场上见过,只是二人相遇,倒是头一次。
场面逐渐热烈起来,江姑娘年少张狂,被杜堂主见招拆招,有点着急,在高低不平的木桩上站得不如刚才稳,而杜堂主则不慌不忙,状态和刚开始一样悠闲。
沈如珩和高台上的看客们一起看了一会儿,便有条不紊地展开话题,毕竟谁都知道,王爷府上几乎不办宴会,所以他们和王爷相处的时间非常珍贵,真正全拿来看比试,恐怕有些浪费。
“听说京城的李家,最近有些忙不过来啊。”
沈如珩以一种心不在焉的态度,似乎只是随口说说,但他其实想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这高台上坐着的,不可能都不知道。
“回王爷,”一个人恭顺地站起来,朝王爷躬身行礼后说道,“李家公子李成玉不自量力,想靠一封伪造的信挑拨大皇子和皇帝的关系,但是很快就被查了出来,皇帝大怒,将他打入大牢,连坐了李家不少人呐。”
“那就是他罪有应得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沈如珩冷笑着说道。
在场的立刻背后冷汗直冒,王爷在宫廷斗争中沉浮多年,早就心如寒冰,若是不小心触犯到他,不知道会遭什么大罪。
“对了,你们最近有谁知道“敛寒道人”的消息?”沈如珩想借此机会,也给自己刚刚收留的孩子打听打听消息。
大家纷纷面面相觑,“敛寒道人”经过无妄山一事,已经基本没人再提过他了,此时王爷为什么又突然提起呢?
而且“敛寒道人”比原来更加谨慎,现在藏匿于长坡,也是半隐居的状态了。
“回王爷,虽然我不知道敛寒道人的近况,但是我知道他过去的一件事,不知您是否听说过。”一个有些贼眉鼠眼的人站起来,似乎急着想让王爷看见自己。
“你说。”沈如珩抬手,示意他继续。
“敛寒道人,背叛了九苑青庄,投靠了一个魔教中人。”
听到他的话,周围人陷入一片沉默。
“这确实是他的品性,能干出来的事。”
许久之后,安大人的叹息打破了寂静。
“嗯,我知道了,那么他和那位的联系,也断了吗?”沈如珩端起手里的茶碗,用盖沿捋了捋茶叶。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了,今天聊这些,也就差不多了,大家接着看比武吧。”沈如珩不想在这里继续聊和那位的话题,他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人的探子,回去后把他们的对话原封不动告诉自己的主子。
比武到了最后关头,沈如珩的心思却无法转移到比武上面了。
他望着酣斗的二人,心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敛寒道人,他是认识的。
那时他还只是皇宫里的四皇子,而那位道人,当时在江湖上已经赫赫有名。
“如珩,如珩。”他笑着弯下腰,摸着当时还是小孩的沈如珩的脑袋。
在所有人都生硬冰冷客套地称他为“四皇子殿下”,一声“如珩”就显得那般亲切。
正是因为有了那么温馨而美好的记忆,所以当敛寒道人以完全就是想掐死他的力气,死死扣住他的脖子,看着他慢慢窒息的时候,沈如珩都非常震惊。
哪怕那时他依然用非常温和的语气一声一声喊着,“如珩,如珩。”
手上力道却一点不减。
这也是为什么沈如珩第一次见月逐舟,就能猜出他是敛寒道人的属下。
因为他虽然不与那个青年熟悉,但是却与敛寒道人熟悉至极。
而他之所以愿意把月逐舟带回家,也是知道,他们两个恨的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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