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完全不觉得自己这话有是问题，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倘若晋天门中没有恒蒙，他没有对于恒蒙的执念，以他的天分，拼尽全力潜心修行也不过堪堪突破金丹，而金丹期修士寿元不过四百年，现在也早已耗尽。
因为执念，他从万千怨灵之中守住了自我，成为了幽冥主，却得知恒蒙已经陨落的消息，他已经记不得那段浑浑噩噩不知时光流转的日子，仿若他并没有从中胜出，也已成为行尸走肉。
直到曾经的执念重新占据上风，它说，恒蒙并没有死，他那般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于雷劫之下，他一定还活着。
尽管那个时候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恒蒙并未身死，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的确是死了。
但这并没有令乌衣动摇。
或者换句话说，他不能动摇。
他必须相信恒蒙还活着。
也许这话表达的意义过于深沉，当归一时半会儿没有接话，他只是微微睁大了双眼，黑白分明又澄澈无比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乌衣，而自认为这话说得毫无问题的乌衣自然是问心无愧，坦然地与之对视，没有丝毫避让。
过了许久，当归才移开目光，脸颊却蹿上了两团红晕，他一时不知道该掩面还是挠头：“好突然啊，将我说得这么重要，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但羞涩过后，他亦没有忘记这番话背后的含义，颇有一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意思在，他知道乌衣也没有开玩笑，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当归。
“我对以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什么了，自我苏醒以来，记得的人、最在乎的人也只有你了。”当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因羞涩而脸颊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所以不不止是你，我也一样，乌衣，无论如何，也请你不要将我丢下。”
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被某种情绪感染，令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好像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已经落入了怀中，是夙愿得偿也是美梦成真。
旧愿已了，新的愿望又已经产生，就好像死去已久的躯体在此刻又萌发新芽，他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其中。
他会继续活下去，他和当归都会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
对于晋天门中的弟子们，最近可有个可以称得上是大新闻的消息，虽然这个消息对于修真界里的其他人而言，一样是个大新闻。
曾经的晋天门大师兄恒蒙就要回归宗门了。
年纪轻的，不曾听闻过恒蒙名号的弟子也许会好奇地问，恒蒙是谁？
于是，有资历的师兄师姐们便能好好地讲上一讲了。
在恒蒙渡劫失败的消息刚刚传出来的时候，一些早就对他不满的人便到处宣扬，说他其实是个空架子，是晋天门倾尽全力打造的一个招牌而已，但如今他既然没死，曾经秉承这种说法的人也都纷纷闭了嘴，生怕被麻烦找上门。
还没到晋天门，当归就听闻了这些传言，比起晋天门将这个消息主动放出，他更惊讶于他人口中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恒蒙，连手撕洞虚期邪修这种离谱的话都能编出来。
乌衣则对须沙真人的做法有些不解。倘若他真的想再次置当归于死地，那对他而言秘密进行是最稳妥的做法，但他没有，反而昭告天下，说恒蒙并没有死，而且会在近日回到晋天门。
恒蒙毕竟名声在外，倘若这样一个剑道天才数百年后死而复生回到门中，却在自己的宗门再次身陨，想必也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除非，他想故技重施，将用在应婉灵上的招数再用一次，污蔑对方走火入魔，而他，则是替天行道。
当然对于当归，有更服众的说法，比如直言现在回去晋天门的当归不过是假冒了恒蒙身份妄图在晋天门中作乱的邪修，毕竟距离恒蒙在雷劫下身陨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倘若他真的没有死，又为何不联系宗门？
至于其他，会有人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公然怀疑一个已至洞虚期巅峰的天下第一宗门的掌门人吗？
总之乌衣不觉得这是好事。
他也不打算就这么直接回到晋天门，反而是委托他人向晋天门中传话，就称他在幽冥数百载，不日前偶遇了疑似贵宗前首徒的残魂，念及宗门旧情，意欲护送残魂回到晋天门。
乌衣特意让他人层层转述，目的就是让这些人去替他宣扬出去，事情也没有让他失望，这些层层转述的人除了传递消息，果真如他所愿也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如此一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死而复生的剑道天才也就变成了一缕残魂，数百年未联系宗门也是因为无法联系，而幽冥主身为曾经的晋天门弟子，念及昔日情谊，会亲自护送残魂回宗，乌衣的造访也就理所当然了。
就算乌衣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告知须沙真人，在传得到处都是的“小道消息”之下，须沙真人也不得不“接纳”了。
不仅如此，他还气量颇大地表示，即便离开了晋天门，他也视幽冥主为自己的弟子，会以厚礼相待，静候他的拜访。
在这种时候重新获得了弟子身份，乌衣只觉得讽刺。
对于那神秘莫测的幽冥主要亲自造访晋天门一事，不少人都翘首以盼，许多人并未见过他的真容，再加之他那来历不明的强大力量，早已经在传言里变得神乎其乎。
有人说他居住在幽冥之中，那是濒死之人和已死之人才有可能进入的地方，但并非传说中那般可怕，反倒如缥缈仙境，用寻常的纸符做一些俊男靓女烧掉，便能在幽冥之中真的拥有不少侍从。
有人说幽冥主并非不喜露面，而是因为他身为幽冥之主，掌生死大权，因天道法则限制，不能随意出入人间凡境，因而他所到之处，也必定伴随着大规模的死亡。
另一部分人说他其实是因为面目全非形骸腐烂才不常露面，毕竟身处幽冥，入目皆是亡魂行尸，再美丽的皮囊到了那里都会香消玉殒。
纪子实听着这些人传得越发离奇的留言，忍不住驳斥道：“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跟在他身边一同前来观礼的渡生门弟子皆忍不住好奇：“莫非长老曾经见过这位幽冥主？”
一听这话，纪子实就忍不住鼻子哼哼，岂止是见过，他还从对方手下全身而退了，这经历要是说出去，都够他吹嘘好久。
只是他前往闲月城参加易家寿宴是私事，想仗着修为将一个小辈扼杀反倒吃瘪也不太光彩，解释起来太麻烦，他也就从未说过。
嘶......不对，那个自称当归的人......
纪子实忽然有了个荒谬又挺有道理的猜测，只是若他猜对了......噫，可千万别是真的。
要是想到自己对着连须沙真人都自愧不如的剑道天才如此蛮横，还大放厥词想要置他于死地，往后怕是睡觉都不安稳，纪子实连忙喝了两口酒压压惊。
他所代表的渡生门并不是唯一派人前来晋天门的宗门，须沙真人真是格外重视自己这个徒弟，他意图在欢迎恒蒙回归宗门的同时，再举行一个宗门大会，依纪子实所见，也不过是让大伙都来给他这徒弟接风洗尘罢了，其他宗门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怕是早就骂开了。
可惜幽冥主写信不喜欢落款日期，不知道他何日才会登门，为了尽量不错过，欢宴的时间会足足持续一个月。
纪子实没将自己曾经见过幽冥主的事情说出去，弟子们便又都兴致勃勃地听别人吹嘘去了。
这晋天门外门之中的酒楼里人群纷杂，各门派的弟子们都穿着自己门派的制服，也只能靠这个来辨认了，但也说不定，有其他什么闲杂人等借此机会混了进来。
总之，纪子实还是吩咐弟子们最好不要离开自己单独行动。
那边说得起劲的一桌，已经谈到幽冥主会以怎样的排场拜访晋天门了。这般人物，似乎必定要出场即不凡，什么八个美若天仙的侍女抬起轿子飞入天门，什么乘着漆黑色云朵凌空而立，什么天地为之变色一道惊雷闪过人已立于殿上。
这问题要问乌衣自己，他会给出一个质朴的回答：走着来。
掌门众邀八方门派，晋天门便没有往日那么严苛的进出许可，前来观礼的修士只需要登记一下便可以进入外门，当然，人一多，守门的弟子便开始偷懒，常常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看就让人进去了。
乌衣就是这么进来的，意外地畅通无阻。
为了符合他所说的“护送残魂”，当归也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行走在外，他变回了那个玉雕，藏身在乌衣的斗篷之下，在那里算是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窥视，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他现在总算知道这斗篷之下究竟有什么秘辛了，简直就是一个容纳乾坤的混沌空间，乍眼一看仿佛无穷无尽，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无穷无尽。
一路过来，乌衣也看见了如今晋天门中的热闹模样，他也听闻了须沙真人要召开宗门大会的消息，还设宴邀人共享同乐。
是挺大方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召开宗门大会，还是除魔大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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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太初砺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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