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褪去,晨光熹微。两个月的支教生活正式结束,几位大学生相互帮忙把行李拉进车里,搭上大巴车准备奔往高铁站。
葛欢因为昨天程星落莫名失踪又晚归的事,从昨晚开始一直唠叨不休:“程星落你知不知道当时我们几个老师多着急!当时雨一下子就下了,我当时担心坏了,觉得你准要淋雨,结果着急忙慌地跑过去——诶!你不在!不知道去哪了,那么大的雨,我转了两圈,衣服裤子都湿了!”
旁边一同学听了噗嗤一笑,葛欢转头白眼一翻:“笑!笑!还笑的出来!”,随后继续数落:“我跟你讲,当时我们几个人,真是满山去找你……”
“啊,的确,她还闯进好几个农户去找你了!”一个同学插话。
“要你多嘴!”葛欢瞪眼,嘴不饶人,“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报警!当时我们想着雨停了再找不到人,真的,直接就上派出所!”
程星落不占理,心底也有些愧疚,只得耷着耳朵听。
葛欢却说着累了,喝口水喘气,却自有接任她的同学:“星落,要我说,这次你也是真的不对。中途离席不说,还淋着那么大雨玩失踪……”那同学顿了顿,心觉不对,提出犹疑:“不对呀,那么大雨,你回来了我也没见你淋湿呀!倒是我们鞋袜里全是水!”
“哎呀!算了行了!说那么多,她该长记性了!”葛欢吵得太阳穴疼,不想再说,却管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不行,我还是得说一句!你说我们这群还是成年人,心理承受能力好一些,你也不想想冉冉,那小家伙平时看着钝得很,实则鬼精鬼精的,我们真是扬个眉毛,她都知道是晴是雨!一猜就知道你出事了,跟着我们到处跑,眼睛憋着泪呢,通红通红的!”
程星落想起昨天那只抱着自己的湿漉漉的小身体,心下一绞,低着头,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了几个对不起了,就知道对不起!”葛欢把自己气笑了,无奈叹了口气。
“哎呀,别吵啦!归途啦,开开心心啦!”一位同学劝道。
“没吵啊,你哪里觉得我们在吵啊!”葛欢挑起眉毛,似有不满,“又不是我想吵的。”
车厢里憋笑声四起,葛欢郁闷,又没处发泄,积攒的满腹的气化成中气十足的声音:“行啦!司机,发车!咱们回沧亭市!”
沧亭市,位于东部的滨海城市,包含着全国最大的贸易港口,是国家的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国内外贸易交往的中心。因为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加上现代经济的飞速发展,也成为绝佳的教育摇篮,培养出许多重点院校,泽南大学便是其中之一。而属于泽南大学二级培养单位的农学系,其学科也被列为国家重点学科。葛欢和程星落一众,便是这个院系的学生。
九月开学周已过,时间追着跑到月中,辅导员就这次免测名单的学生进行了一场集体会议,指导学生未来导师选择一事。程星落、葛欢两人均为名单上的一员。大四课业倒不繁重,但事情琐碎。几个同学原本想着支教后好好放松,却是忙东忙西焦头烂额。
指导会议结束后,辅导员也根据每位同学的意向将要进行一对一的对话。程星落被老师叫去之前,葛欢笑眯眯地要来打听程星落意向导师。
“周教授啊!长期驻扎在科技小院的那位呀!我的意向和你一样呢!就希望她也能看上我了。”葛欢琢磨着,“哎呀,放心,凭你的资历,教授肯定是中意你的!”
听了这话,程星落眼中满是笑意,说:“那我们一起努力吧!争取毕业之后还是同学!”
“好啊!”葛欢欣然。
九月南方闷湿,校园里一片圆湖水汽蒸腾,早晨雾霭成团。程星落准时到达学院楼,辅导员却等候多时了。
泽南大学的室外设计古朴典雅,室内设计亦是古朴别致,学院的会议室也会常用于接客,其中颜色以木色为主,搭以例如橙、蓝亮色为点缀,让整个室内装潢大气干净的同时不缺活泼。会议室的角落里还摆放了一只小鱼缸,一尾漂亮的花金鱼在里头游得到自在,鼓着眼睛透着圆缸往外瞧。
“坐吧坐吧!”这一届的辅导员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妆面清丽,举止娴雅,而为人随和,工作认真负责,私下关心同学,是集魅力与能力为一体的好老师。
程星落微微鞠躬,礼貌开口:“不好意思老师,让您久等了。”
辅导员笑眯眯的,为她接了一杯水:“放轻松,就当聊天。”
程星落接过水道了谢,点点头,有些局促地道:“好。”
辅导员注意到她的举止,微微一笑,说:“我听说你在其他面试的时候都是落落大方,心态平和的呀,怎么场景一不正式就不知道怎么做了呀。”
程星落抿了抿嘴,说:“可能我比较擅长有预演的对话吧。”
“这也挺好的呀,那就这次就当挑战一下你自己吧。”辅导员示意她喝水放松心情,随即继续问道,“那我们直接开始切入正题:你对你自己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程星落低头微微思索一阵,说:“我个人希望能够将这些年所学成果投入实践上,亲身到真正的农田里去,农民中去,解决实际发生的问题,和迫切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角落里的那只金鱼似乎发现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一般,一甩尾巴在鱼缸里翻腾几下,清澈的水被搅出花,连带着透过鱼缸看的视野也便模糊。小金鱼嘴巴缓慢翕张,撑着眼睛仍望着外面。
圆缸把外面的一切都畸变拉长,窗外透进来的光也异常的亮,小金鱼吐着泡泡,一会儿左甩尾,一会儿右甩尾,不亦乐乎。只是,透过鱼缸模糊的瞧,辅导员似乎因为程星落说了什么而显得表情严肃:“星落,你是一个有想法而且有创新力的姑娘,你的前路是一片宽广的……”
程星落神情似乎有些茫然。
辅导员微微思忖,又说:“我是说,你有很多选择,当然,老师不是质疑你的想法,只是……”
气氛似乎由轻松转向带有沉重的尴尬,小鱼儿似乎也察觉到这异常的变化,也不鼓动水了,只是偶尔略微摇摆着身体。
两人又聊了什么,在鱼的眼睛里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就被那位姑娘打开了,似乎此时正值夕阳,太阳将自己最后的光芒尽散,照得会议室亮堂一片,也照在了辅导员手下的资料上,鱼儿似乎能看见资料上的几个大字,但不解其意,随即一摆尾躲进水草里,不知做什么去了。
那份资料上是辅导员做的功课,在程星落一栏上标注了程星落的基本情况:助学金申请人……而在那份资料的下面还有记录着程星落家庭情况的证明:母亲亡故,父亲收入不稳定,家庭领取低保……
程星落轻轻关上门走远了,辅导员望着被阴影吞没的光亮,沉沉叹了口气。
程星落吃过晚饭后头脑依旧有些昏沉,辅导员在聊天中有些露骨的言论句句打在她的心里:“你要想好……比如你的家里人……”程星落明白老师的意思:选择驻扎西南科技小院的她也同时意味着远离家乡,科研之路漫漫而又艰辛,也未必能够收获好的成果,她恐怕自己的父亲坚持不住……
父亲以前是工地工人,因为一次意外受了神经工伤,此后就不再干重活了,现在在县城里经营一家二手书店,因为原来的出租屋也退租了,父亲也顺带住在书店里了。书店不大,位置也中规中矩,好在店面收拾得干净,来光顾的都是爱打交道的退休老人,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书友圈,日子到也算凑合。
程星落学业上的事一直是自己在操心,高考填报志愿时父亲也尊重她的决定,只是……
不知不觉间,程星落随着夜幕来临之时也踏出校门。泽南大学的农学系虽在郊区,但夜幕落下,也能看见远处灯火如星光。校门外便是江水流经之地,滨江路上路灯朦朦,似化不开夜里的黑,江水推江风,将远处灯火切成鳞片。
程星落就这么呆呆地伫立于江水边,望着水如玄锦浪起波。
程星落心里不断涌现起与辅导员的对话的回忆,她突然发觉自己莫名的执念没有实根。
年少时每一次的焦虑都会使她下一步踏入一片田野,那里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处是宽阔的湖泊,近处则是低矮的楼房。那里有操着乡音的当地农民,还有每一次到达时,总有一位明明裤腿和手上全是泥泞了,但白色上衣总是一尘不染的少女。田野在治愈她,她也相信拥抱田野一定会给她带来命运般的转折——那位少女。但是她究竟为何选择田野呢?
程星落在大学三年里至少是所行甚笃的,可真正来到命运的交错口时,心里到依旧不同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程星落看了一眼,竟没想到是父亲这时来了电话。她收了神,接了电话。
那边似乎是传来手与话筒的摩擦声,随后父亲才后知后觉要打招呼: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磁性而温和的声音:“喂,小雨呀。”小雨是她的小名,年幼的时候,父亲告诉她,这是妈妈在去世之前给自己取的,他也总是在困惑这个名字的意义。
程星落抿着嘴巴笑道:“嗯,爸爸,怎么了吗?”
“啊,其实也没什么……你现在大四了,也很忙吧。”那边的声音有些局促。
“嗯……还好啦。”程星落的语气说不出什么情绪。
“星落……”父亲察觉到自己女儿异样的情绪,想要询问。
“爸爸,”程星落却轻轻打断了他,“你说过我妈妈是当时最有潜力考上大学的,可是她为什么不去了呢?”
父亲似乎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么问,沉默许久,模糊说道:“经济问题嘛……”
“可是……”程星落觉得怪异还要追问,这次却换父亲打断了她。
“小雨,你不要恨谁,不要去怪谁,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容易……”父亲明显话里有话,程星落心跳明显滞了一拍,屏住呼吸。
父亲果然继续说道:“……我知道事情总是瞒不住你,小雨。是你的外婆,她换了你妈妈的志愿,这才没去成高中的……”
程星落呼吸都凝固了,心脏却狂跳不已,她有太多问题想要追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电话那头的父亲开始喃喃自语一般:“你妈妈呀那个时候人也特漂亮,成绩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好像在年级上也是前几。当时县城里的高中也想要她,好像有几所高中争着要,哦,不对,阿辰那个时候考了好几个年纪第一哦……”
父亲剩下说了什么,程星落都听不进去了,炽热的心脏像是一下浸入了冰凉的水里,尽管在跳动着,似乎也无法翻起风浪了。
“小雨,小雨?”父亲那头意识到程星落的不对劲,连忙追问几声。
“我……”程星落如梦醒了半分,嗓音异常沙哑,她清了清嗓子,连忙说道,“我没事,爸爸,我要去填写资料了,我……”
电话那头的父亲听出了女儿的魂不守舍,但却不知如何对症下药,听出了女儿学业上的繁忙,有些尴尬地说:“好好,那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如果学校的事忙的话,假期不回来也是不打紧的。那……你有什么想和你妈妈讲的话,我帮你稍过去。”
假期有空时回去看看母亲的墓,是父女这么多年的一个习惯,毕竟家乡酉淮离这里也不算遥远。程星落梦醒了大半,眼神飘忽不定,落不在实处,顿了顿,叹气一般的:“您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好想你,但我好像找不到你了!”
父亲明白这就是程星落相对母亲说的话,无奈地笑了,自己的女儿似乎从小就一直在说母亲从未离开,但他只是说:“好。”真情而郑重。
一字却胜千言,程星落心里松了一些,嗫嚅道:“爸爸,也谢谢您……”
电话那头顿了些许,嘿嘿一笑,话也说不清楚,只胡乱地嗯嗯啊啊,好一会儿才接话:“小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但无论怎样,坚定走自己的路,爸爸能给你的不多,但会一直支持你!”
江水依风起波澜,远处水汽氤氲,依稀有光,程星落忽觉眼眶发热,再随意说了几句就挂了挂了电话。耳旁少了手机发出的嘈杂声和人声,只能依稀听见风把浪拍岸,衬得无月之夜安静异常,心里偶得的平静又被掀起风浪,那份凛人的冷又如寒冰降下,江水悠悠荡夜光,程星落眼底映着夜的黑。
小花金鱼:人类在说啥,阿巴阿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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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晦月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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