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女孩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光从背影就能猜出风容月貌,身上的肌肤白嫩得能出水,脖颈间的点点胭脂红异常显眼。
晏酒抿了抿明艳的红唇,逃避般地用美妆蛋将遮瑕液均匀地涂抹在脖颈上,意图遮挡红痕。
一顿操作之后,远些看红痕已经看不清了,但若是离得近了依旧能看出靡丽的痕迹,晏酒的脸上洇上一片红,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她的心事。
昨夜陈聿初磁性的嗓音沉而缓地说:“Goodnight kiss.”
标准的英式发音清晰地落入她的耳廓,甚至比那个吻更让人不知道怎么接。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也打断了晏酒混乱的思绪,葱白的手指摸上光滑如镜的屏幕,是项天姣的消息。
项天姣:【要我来接你吗?】
晏酒收回思绪,看向墙上的华丽壁钟,指尖在屏幕轻点。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谢谢。】
项天姣:【ok】
晏酒不再想其他事情,在繁复的衣物中选择了一件白色衬衫,外头叠加了一件套头卫衣和浅蓝色短裙,她俯身靠近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楼的时候,雍美如正在花园草地上陪平安玩丢球游戏。听到晏酒的脚步声,平安连球都丢了直奔她而来,但又在面前硬生生停住脚步没有往她小腿上扒拉。
雍美如温和的视线转向晏酒,“平安真的很乖。”
晏酒俯下身子摸了摸平安的头,从雍美如手里接过零食喂给平安,眼里泛过一丝心疼,“流浪过的小狗都非常懂事。”
正因为平安流浪过经不起折腾,所以之前她一直想着给平安找到最合适的领养人。还好现在她自己领养了平安,以后一定会让平安获得平稳。
恰好的温暖太阳光下,是无比温馨的画面。
雍美如理解地笑笑,“平安很好,小酒你也很好。”
乍然被这么夸,晏酒有些不好意思,“奶奶,我今天同学聚会,不回来吃晚饭了。”
雍美如:“别担心我,虽然我年纪大了,也有自己的乐子。这里这么多人陪着我呢。聿初知道吗?”
听到陈聿初的名字,晏酒心虚地往脖颈望了一眼,却发现她这个角度是无法看清什么的。
反倒是让雍美如好奇地往她那多瞧了两眼,想起晏酒吃午饭的时候还穿着高领,只需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只要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总是很会做一个适时耳聋眼瞎的人。
所以她什么都没戳破,而是把平安唤到身边,温声说:“快去吧,小酒。让司机送你。”
车后座上,旁边的建筑风景全都一掠而过。
温熙的光打在晏酒瓷白的脸上,笼着柔和的光晕,平静而温柔。她想起雍美如说的话,纤细手指轻点手机屏幕,翻开和陈聿初的对话框。
打下几个字,【今晚我不回家吃了。】
想了想,话里有些冷漠疏离,细指微动又将它全部删去。
改成【今晚同学聚会,不回家吃。你会回家和奶奶一起吃吗?】
这句又像是在问陈聿初的行踪。几秒后,消息还未发送。
晏酒最终删了后面那句,改成了——
【今晚同学聚会,不回家吃。】
屏幕逐渐暗下去,好一会儿都不见重新亮起。
晏酒将手机重新收进包里。
同学聚会地点定在一家新开的会所里。
纯白色的鞋踏在地面,晏酒拿起包,对司机说:“不用等我。”
项天姣已经在门口等她,看到她下车,马上挥手招呼:“小酒,我在这里。”
晏酒快步走到她面前,项天姣先给了她一个拥抱,调侃道:“专属司机?这车好像是限量的?你老公家世不错哦。”
晏酒没仔细看司机开的是什么车,闻言点了点项天姣的眉心,故意嘟起嘴,“见面第一句话不是想我?我可伤心了。”
“看你过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项天姣直直盯着晏酒,漂亮的眸子里有很多话想说,终究是没有说。
她挽起晏酒的手,“想死你啦!”
晏酒随她一起去三楼的包厢,早有同学到了,正在跟着班长调整音乐和布置房间。
并不是刻意,但她很自然地梭巡了一圈。
秦嵘还没来。
“砰”的一声,充气礼花在她们面前绽放出很多闪片。
“校花,我们都在等你呢!”
晏酒吓得后退了一步,一双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后又很快礼节性地松开,在她耳根轻声落下一句:“小心。”
熟悉的声音依旧如往昔般清涧,晏酒攥着指尖,忍住了没有回头。
本科同学并不知道他们谈过恋爱的事情,各自打着打呼,唯有项天姣担忧地看着她。
晏酒向她传递安心的眼神。
这是半年来再次见到秦嵘,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两人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是在此时此地的同学聚会,那么多相熟的人。
吃饭的时候,晏酒和项天姣坐在一起。
秦嵘坐在他们对面,他的模样消瘦了许多,下颌线的轮廓更加明显,清隽的脸颊透出一种颓废的冷白。不可避免的,他们的眼神会撞上,秦嵘总是先避开。
饭间有人提起晏酒与秦嵘上的同一所研究生。
便有人打趣:“校花和校草缘分不浅,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同学。怎么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俊男靓女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给外国人养养眼。”
“秦嵘还是单身吧,现在也还有机会。”
秦嵘瘦削的脸庞先红了起来,他正想要说些什么,项天姣先举起杯站了起来,不满地哼了一声:“光说校花校草,怎么忘了我也和他们同校。该不是觉得我丑所以不配吧。”
“哪能啊!”班长路文昊也跟着站了起来,将酒杯倒满,“敬你们三个一杯当是赔罪。”
项天姣撇嘴,“你用一杯酒敬我们三个,可真精明。”
路文昊忙叠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三杯。”
项天姣漂亮的脸蛋轻点下颌,“这还差不多。”
路文昊敬酒,晏酒和秦嵘自然也要站起来。时隔半年,秦嵘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看看晏酒,看她过得好不好。他的眼里不敢流露得太直白,只看她一眼艳丽无暇的颜色,便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所有的心思。
是他亲手放弃的,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退路。
从小独自抚育他长大的母亲站在21层的楼顶跪着问他,选她还是选晏酒。
他没得选。
在分手的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晏酒,他恨自己,也很自己的母亲。秦嵘垂下的眼眸里蓄满了痛苦,修长指节用力地捏着玻璃杯,近乎发白。
像是要麻醉自己一般,秦嵘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借着空杯的时刻,他又看了一眼晏酒。
晏酒酒量不太行,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每次都喝得极为缓慢。晶莹的酒液顺着剔透的玻璃杯滑入她的口腔。她的唇角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在发光。
秦嵘很想替她喝这一杯,但他不能。就算分手,他也想永远地保护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不能让她成为别人茶余饭谈后的资料。
他低下眸,耳边听见同学好奇的询问声。
“晏校花,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我可要追你了。”
秦嵘听见熟悉的清甜嗓音在他的耳廓深处不断回荡,“我结婚了。”
他的心脏好像空了一块,每次风吹过都生疼。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又为自己倒了满杯的酒。听着身边的同学继续聊天。
“那实在是可惜。”
“可惜什么呀,晏酒的老公肯定很出色,是不是?”
“以前一直不太敢追晏酒同学,现在自己创业混得还可以,没想到晏同学早就名花有主。”
“你小子还搞纯爱是不是?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姑娘肯定很多人追啊。别的不说,光是我一个篮球队的就好多人问我要过晏酒手机号码。那我哪能给啊。”
“以前读书的日子可真单纯啊。”
晏酒只是友好地笑笑并不讲话,话题最终也就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学艺术不太好就业,很多同学都转了其他行业。有做广告策划的,还有做插画的,也有自己创业或是继承家业的。同学里有鄄城本地人,也有外地的人,天南地北聚集到一起,有非常多的话聊,气氛很好。
饭后,有人想玩真心话大冒险,被项天姣否决了。
这种游戏太容易滋生暧昧与危险。她可真怕抽到秦嵘和晏酒,那可就太糟糕了。有些事情,开始和过程虽然美好,但是既然已经结束那就完全翻篇。在英国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常常在一起玩,她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开始和所有美好时刻,也见证了他们的结束。悲叹、遗憾,但人还是要往前看。
于是大家开始唱歌,为表公平,每人都要唱一首。五音不全的人开始鬼哭狼嚎,想方设法让其他人代自己唱。
路文昊酒一喝多,人逐渐亢奋起来,双手比了个×,大声嚎着:“不可以不可以!人人都要参与!快去点歌,否则也和我一样自罚三杯!”
“路哥,你喝了三杯就要拖我们下水啊。”
“只要你不怕,我就敢唱。”
“我怕什么,再难听我都接得住。”
轮到晏酒时,她唱了一首《最初的梦想》,此时见到这些同学多少有点感慨。
其实最初的时候她对艺术完全没有兴趣,她当时看了一部医疗电视剧,非常想当医生。可是晏弘盛认为做医生很累又赚不到多少钱,而艺术虽不能创造经济价值,却可以提升晏酒的名气让她挤入名流圈。
最终,晏弘盛成功了。
晏酒就是他亲手打造的艺术品。
也许晏酒没那么想当医生,当时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她只是不想要按部就班地生活,不想要遵循父亲的意愿。
刚到英国时,晏酒感到很痛苦,学的东西她并不喜欢。周围全都是陌生的肤色,她只认识项天姣,但她们不是同一个专业。
就在这时候,秦嵘出现了。他穿着一袭白衬衫走到她面前问她:“我可以坐你旁边的位置吗?”
晏酒认出他,他们是同班同学,学校还有人排名了校花校草,他们两个的名字常被拿出来一块说。只是她与他从未交集。
在那一天之后,也许是因为人在异乡的孤独或是其他什么,他们逐渐相熟起来,他们会一起吃火锅,吃不惯白人菜就开始研究做饭。
说是一起研究,实际都是秦嵘做的。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晏酒又一次向晏弘盛提出想要转专业时,他们又大吵了一架,她独自去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秦嵘找了大半天,才找到晏酒。那一天,他向她告白了。
包里响起震动声,晏酒葱白的手指轻点屏幕。
陈聿初:【玩得开心。】
她的思绪收回,杏色的瞳孔里不自觉溢出笑,略施粉黛的脸上明艳动人,她轻敲屏幕回复。
晏酒:【好。】
晏酒没再唱歌,和项天姣以及几个以前要好的女同学聊天。
玩到九点左右,陆陆续续有人提出要回家。大家都喝了酒,不约而同拿起手机联系家人、代驾或是司机。
项天姣捏了捏晏酒的手,附在她耳边说:“等会送送我呗,让我也坐坐你的车。”
晏酒温婉含笑,眼里蕴藏了一汪秋水,纤指微动给司机发消息和定位,话音轻而温柔,“知道啦。”
不一会儿,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
只剩下她、项天姣、秦嵘和路文昊。
晏酒的睫毛颤了颤,濡湿的红唇刚启,秦嵘先她一步说:“我们先下去吧。”
出了电梯,路文昊接起电话。
“老同学们,我的代驾来了。秦嵘,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走,顺道送送你。”
秦嵘:“我打的车也快到了。”
路文昊:“那有空再聚,我先走一步。”
走到会所外,才发现大雨倏然而至,雨顺着风飘打在台阶,路文昊冒着雨往外走,晏酒她们又回到大厅。靡靡雾气沾在玻璃门上,朦朦胧胧的三道身影站立着。
静了半晌,项天姣才犹豫地说:“你们要不要聊一聊?”
她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撮合他们,只是他们分手得并不愉快,两边都是她的朋友,她想要他们解开芥蒂。
晏酒望着玻璃门上剔透的水珠,眼睛不舒服地眨了下,没有言语。
恍然间,她想起了分手那天秦嵘和她说的话。
“小酒,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但是不可以让我妈跪着求我。”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也许真应了那句,彼此各有难处。
直到今日她再见到秦嵘,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释怀了。
秦嵘伤害了她,但他自己也并不好过。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很颓唐,没了从前少年的意气风发。清隽的脸上清理得很洁净,连一点胡茬的痕迹都没有,可原本纯粹的浅瞳里满是痛苦。
秦嵘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本想通过项天姣领养晏酒的小狗,就当做他们之间唯一的连结。
可是项天姣又告诉他说平安不需要找领养人。
他想,他和晏酒是真的结束了。
玻璃门受到感应开了,晏酒下意识地抬头,视线里只有一个身影携着潮湿的雨气而来。
踩着牛津皮鞋的笔直长腿走得慢条斯理,一身剪裁得体的纯黑色西装极为正式,纽扣系到最顶端,灯光勾描着他俊美的轮廓,身姿挺拔如雪山,透着难以言喻的矜贵。
磅礴的雨在他身后响彻,靠近了看他的脸上粘连了些许雨丝,修长的身姿站在晏酒面前裹挟着属于他的檀香气息,她的手心里也生了几分潮湿。
质地考究的皮鞋停下,陈聿初略低了点颌,黑眸里染了几分不明的情绪,声线低沉温润,“太太。”
晕染了些许酒意的精致脸庞上露出笑容,她没想到陈聿初会亲自来接她,眼尾浮上薄红,声线清甜带了点嗲气,“你怎么来了?”
“来接太太。”陈聿初斯文地看着她,却又似乎语带深意。
他微微俯下身,整理她绸缎般的乌黑卷发,将鬓角的一撮碎发别到耳后,视线在衬衫领口顿了几秒。衣鬓摩擦间,纤柔脖颈处的红痕若隐若现,早已无法遮挡有心人的窥探。
晏酒的呼吸有些发潮,睫毛颤了几下,深呼一口气后为陈聿初介绍:“这是我的同学,项天姣、秦嵘,也是我的好朋友。”
陈聿初没有忽略晏酒提到秦嵘的名字时略微的停顿,俊美的侧脸轮廓深了一些,薄唇轻轻扯动,“我姓陈,是晏酒的先生。”
他听过秦嵘的名字。在结婚之前,晏酒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全都浓缩成文档,由助理交给他。她的感情经历很单纯,只有一位在读研究生时的男朋友,就是秦嵘。
分手的原因并不是感情不和,而是晏弘盛棒打鸳鸯。秦嵘在单亲家庭长大,由母亲抚养,他母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并不希望他因为感情的事情而闹得前途尽毁。双方家长都不同意,两人的感情自然结束。
他的视线扫过项天姣和秦嵘,绅士地颔首打招呼,英俊的面容明明是温和得体的,秦嵘却感到背后一阵发凉,直渗进骨子里的寒意。
社交场上,只说自己的姓而不透露自己的名字与背景,一般被认为是一种傲慢无礼的行径。但放在面前这位如精心雕刻的玉一般矜贵傲然的男人身上,却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好似这样如雪山般的男人本应如此疏冷,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项天姣觎着三人各异的神情,咳嗽了一声,很有分寸地说:“晏酒,既然你老公来了,那你们就先走吧。我和秦嵘一块。”
秦嵘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陈聿初的神态很松弛,并不避讳他的注视与打量,侧眸极淡地扫向他,那双眼睛像蕴着深海一般冷清。
只一眼,秦嵘便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他。
也许他全都知道了,知道晏酒与他的过去,知道他们怎么相识,怎么在一起,又是为什么而分手。
想到这些,秦嵘的心里涌起一股恐惧。
“姣姣,你不是说...”
晏酒的话还没说完,陈聿初俯下身挡住她的视线,细长温热的指腹摩挲她孱弱的脖颈,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气声说:“这里好像有什么。”
什么东西?
晏酒被猝然靠近的人脸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陈聿初说的是她认真遮掩过的吻痕时,心跳漏了半拍,殷红的眼皮半垂也没了心思再问项天姣要不要搭他们的车。
她的目光闪烁了几分,清透的皮肤蕴着无暇的明艳,声线温柔,“那我们先走了。”
“再见。”
秦嵘贪婪地望着晏酒的背影,只有在此刻他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看她。几秒后,他克制地收回了目光,问身边的人,“她会幸福吗?”
身材窈窕的晏酒站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边,两人显得异常般配。玻璃门自动感应打开,陈聿初伸出手扶在晏酒的腰间,在她不解的眼神中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晏酒细弱蚊咛的声线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圈住陈聿初。
他们没有任何距离地贴在一起,晏酒已经分不清彼此身上的气息,是醇香的酒、檀木香还是潮湿的雨气。
司机在身后为他们撑开雨伞,伞骨发出“砰”的一声响,又骤又急的雨滴沉沉落在伞面上,发出闷而好听的声音。
沉沉的呼吸从她的头顶落下,快要烫化她,晏酒不自在地埋进陈聿初的肩窝。他走得很平稳,耳廓里传来他胸膛强劲的跳动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鼓胀的肌肉线条。
晏酒被抱到后座的时候,没有沾到一点雨水,连裸露的小腿都被保护得很好。指尖不经意间触摸到陈聿初手掌的夯起的青筋,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杏色的瞳孔里却沾染了潮湿的桃色。
陈聿初慢条斯理地坐下,手工剪裁的深色西装轮廓精致优雅,垂顺的西裤褶痕都熨烫得恰到好处,唯有裤脚上的一点淤泥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晏酒沉静的目光盘踞在陈聿初身上,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你怎么来接我了?”
陈聿初修长的指腹擦过她的掌心,接过湿纸巾动作优雅地擦拭,看着晏酒因喝酒而酡红的脸颊,音色薄凉,“或许我不该来。”
晏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聿初说的是她和秦嵘,靡醉的眼瞳清明了大半,纤细的手臂瑟缩了一下。
原来陈聿初全都知道可刚才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即使是在现在他说得依然很克制,英俊的脸上还是那副温润有礼的模样,没有直接质问为什么他们都会在一起。
仿佛是刚才进门带进的雨气,车厢内都是一片寒冷的湿意。晏酒的眼睫末端颤了颤,她没办法解释,因为陈聿初甚至没有问她。
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难道因为她和秦嵘谈过恋爱,她就要一辈子都不见秦嵘。他们分手之后也是同学,总会有各种场合可能遇见。她要因此与同学断了所有关系,不再见面吗?
车厢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晏酒盯着短裙的裙摆,因陈聿初抱她上车的缘故,她的衣物和肌肤全都是干燥的,可她却觉得心脏莫名潮湿了一大片。她抬眸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是斑驳的雨水,遮挡了视线,粉色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停了,雨还在下。
夜色缠绕着雨气,司机为晏酒打开门,她接过他手中的伞,任凭雨滴在黑色的伞面上,走在沉重的雨里。地上蓄积着的雨水溅在她细嫩的小腿上,如同在精美的瓷器上划了一道难看的伤痕。
陈聿初凛然沉静的面容没有变化,直到晏酒的背影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才不疾不徐地吩咐司机:“去锦楼。”
平日里都是老刘为陈聿初开车,今天老刘请假。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先生明明已经到家,怎么又要出去。他看着陈聿初沉淡深邃的脸色,不敢多问,应了声:“好。”
佣人接过晏酒手中的伞,雍美如从端坐的沙发上回头,快速地站了起来,“哎哟哟,孩子,怎么弄的,有些淋湿了。聿初呢?他说在你附近开会,正好接你一块回家。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来呢?”
晏酒不知道该怎么向奶奶解释,“他...”
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
还好现在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于英慧递给她一块润湿过的毛巾,心疼地说:“快擦擦。”
雍美如点了点头,“擦好后上去洗个热水澡,头发一定要吹干了再睡觉。”
她们温柔关切的声音让晏酒有股想哭的冲动,她压下眼里的热意,无端咽了咽嗓子,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的窘迫,婉转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去洗澡。”
“好,快去吧。”
雍美如看着晏酒缓缓走上楼,笔直的长腿略微打颤,眼里闪过一丝担忧,长到这岁数经了那么多事,晏酒虽然极力克制隐瞒,但她哪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陈聿初。
开口直接教训,“陈聿初,滚回来。”
整个陈家乃至鄄城,也只有雍美如会这么和陈聿初说话,他薄薄的眼皮甚至没有掀起,天空突然打了一声响雷,闪电倏然划过黝黑的天际,那一瞬间的光照亮了陈聿初俊美的脸颊,他眼底的情绪很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只那一瞬间,很快那点情绪就消失了。
他慢条斯理地掀起薄唇,薄唇溢出低沉的音节,“奶奶,我还有工作。”
雍美如压根不信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得回来,不管有多重要的工作。”
陈聿初揿掉电话,“知道了。”
“知道他个头。”雍美如没忍住说了句脏话,和于英慧抱怨:“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我省心,还骗我说工作。大半夜的什么工作非要他去操劳,我看他呀就是想逃避。”
于英慧安慰:“至少说明在先生心里,小酒还是很重要的。让他们冷静冷静也好。年轻人恋爱哪有不闹脾气的。”
雍美如摸了摸胸膛顺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行吧。”
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会自然地灭了。
车开到锦楼门口停下,门廊处的保安看到陈聿初的车,一只手打电话通知经理,另一只手自觉地拿起雨伞等在车旁。
黑色牛津鞋踏到潮湿的地面,微暗的光里,俊美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棱角锋利犹如磐石一般,有几分疏冷的距离感。
保安堆起笑脸却不敢直视陈聿初,直到瞥见王经理站在门口,他才松了一口气,收了伞退回自己的位置。
王经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一副金丝挂脖眼镜,长相美到几乎是男生女相,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
“这狂风骤雨能把陈先生这样的稀客吹来,也算是不枉一场。”
是锦楼的幕后老板,商玉。
陈聿初将沾了雨水的西装外套脱下,丢给商玉。
被蒙住半张脸的商玉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将头上的西装递给王经理,吩咐他准备些吃的喝的,而后才神态悠闲地踱步跟上陈聿初,商玉笑起来几近妖怪,带着惑人的意味,“好哥哥,你这是在哪里受委屈了?”
陈聿初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流畅,侧眸极为冷淡地说:“说人话。”
商玉这才收敛,瘪了瘪嘴,没好气地说:“只许盛静瑶叫你哥哥,我这个发小就叫不得了?”
陈聿初没理会商玉的这句调侃,盛家筹谋盛静瑶嫁进陈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秘密,他云淡风轻地问:“云洄呢?”
商玉:“在楼上。”
绕过蜿蜒的木雕楼梯,陈聿初径自上了二楼最深处的房间。温云洄穿着一身香云纱黑色唐装,看到来人,颔了颔首,手很稳地倒了一杯茶,茶杯散发着袅袅的热气,他慢条斯理地往前一推,非常绅士、沉稳地开口:“聿初,喝茶。”
商玉先陈聿初一步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很快姿势松弛地半躺着,美丽又慵懒地抬眸,“刚刚着急接老婆,现在竟然舍得回来?”
陈聿初已经坐下来,端起茶浅啜一口,看一眼被雨水打得斑驳陆离的窗户,玉质的指节摩挲着茶杯,不露声色地说:“事还没说完。”
商玉没所谓地说:“就你那个弟弟,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也不知道你家老爷子怎么想的,早该把家交给你了。”
温云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们之前谈的正是城西那块地的事,大体方向已经定下,不至于要陈聿初再跑回来一趟。
分明就是拿这事当借口。
但温云洄是什么人,他说话做事最稳当不过,遇事谋定而后动,远比商玉想的多,他和陈聿初又十分默契,也不拆穿他,而是将视线落在窗外,“这风雨的势头来得又急又凶猛,今晚不妨睡在这里。现在还不算太晚,打电话给你奶奶告诉她一声,别让老人家担心。”
温云洄真正想说的自然不是雍美如,只是借雍美如给陈聿初一个台阶,让他给晏酒打个电话。
他话说到这里,商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陈聿初比往日更冷淡的脸上梭巡,不可置信地朝温云洄无声吐出了三个字:“不会吧。”
商玉认识陈聿初多年,知道他不是外界所说的不顾亲情的狠心人,一直都是陈柏川挑衅过头。但陈聿初这些年,面对如过江之鲫的追求爱慕者,一向果断,他像是天生少了情丝一样,是一个天生的领袖者。
半年前,陈聿初一领完证就去了国外。
光凭这点,商玉就断定陈聿初对他的新婚妻子没有任何感觉。如今温云洄的这句话可算是让他彻底懵了。
温云洄根本不给商玉任何反馈,好似从没说过话,商玉心里就跟被蚊子咬了一般痒得慌,他不时拿眼看陈聿初。
陈聿初闲闲回看他一眼,修长指骨落在表带上,解开腕表随手放置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锋利的喉结滚动,淡淡开口:“不必。”
商玉见状知道没有办法直接从陈聿初那里得到答案,漂亮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试探性地问:“那还要不要晏宏盛参与这次项目?”
宛若带着凛冽寒风的声线传来:“一切照常。”
商玉这回是真看不明白了,但他识趣地没有再问。
三人又盘了一会细节,推演各方势力的反应。中间的时候,经理上来了一趟,送来夜宵、水果和酒。
酒是商玉要的,锦楼里有他的私人酒窖,往常三人里只有他会喝酒,另外两位非商务场合更爱喝茶。
聊得差不多,商玉正准备拿起酒杯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横在他面前,先了他一步。
修长指骨捏着剔透的玻璃杯,透过红色的酒液,漆黑如鸦羽的眼睫垂落下一片阴影,陈聿初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俊美的脸颊微扬起,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白色衬衫领口微敞,红色酒液顺着喉咙蜿蜒而下,锋利的喉结连下咽的动作都有流畅的性感,墨色的瞳底蕴起一阵烦躁,他往外望去。
窗外的雨势不减,依旧磅礴,风吹得猛烈,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豆大的雨珠被甩溅到窗棂,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玻璃窗上疾速地落下一滴又一滴的雨,根本数不清,窗前聚起了一大片的雾气,隐隐绰绰能看到盘桓扎根在土地里的巨树枝桠剧烈晃动。
一道惊雷撕破天际,照亮床上蜷缩着的人,她的脸惨白没有血色,漂亮的眉形无法抑制地往中间聚拢,洁白的牙齿咬着嘴皮,似乎很难抑制地发出一声叮咛。
晏酒整个人缩成一个弓形,绸缎般的黑发混乱地散在床单上,露出孱弱白皙的脖颈,她的手心按压着小腹,微弱的力量阻止不了身体的疼痛,沁出的汗珠从额间滑落到柔软的床被。
胃病又犯了,晏酒从高中就断断续续有的毛病,高中时不敢告诉家长只能硬生生忍着。到了英国,在秦嵘和项天娇的陪同下一起去看医生,才知道各项指标没什么问题,是心理上的毛病。
她只要一紧张就会胃痛,没有什么药能治,只能平常保持良好的心态。
每当这时候,晏酒总会意识到不管在外人看来自己的脾气多么好,实际上她并不是真的波澜不惊。
她只是在忍。
晏酒的一只手伸出杯被子,开始四处摸索,黑夜里出现一道亮光,她咬着牙解锁,翻开软件。
等到手指触摸到那个名字时,她却忽然顿住了。
要和陈聿初解释原本就没有的东西,还是解释已经过去的事情。
陈聿初连问都不问她,就这样宣判了她。
这一路以来,她忍了太久太久。
可是她真的太累了。
她选择不了任何事情,她的人生一直在被摆布,顺着所有人都期望的方向走去,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明明她并没有做错。她和秦嵘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被子里出现断断续续呜咽的声音,眼泪从白皙的脸颊上流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晏酒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哭得口干舌燥,她边抽噎边摸索着想要拿床边的水杯,可是手一抖,骨瓷杯在木地板上怦然碎开。
她想去捡,人也跟着一脚踩空。
“嘶,痛。”
眼前倏然一片亮光,晏酒下意识闭上眼,刚想走动耳廓就传来熟悉的清冽嗓音,“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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