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归接下来的两三天在修炼、宋时和孟广白的投喂和解惑中过去了。
八月廿五，九海岸擂台。擂台边沿栽了一株丹桂，前日开了花，眼下正盛。
上回的破障境叫仙盟不少人警惕起来，回头就在名录上找雾隐山的人。好些见雾隐山统共就两人，今儿个便特意来摸摸这“默默无闻小门派”的底。于是今日擂台明里暗里围了不少人，叫偌大的广场都显得有些拥挤。
林鹤归今日换了身晴山蓝云纹滚边束袖劲装，难得认认真真束了发，还把原先佩身上的零碎饰物全卸了，只留了腰间仰行刻的木铎、袖袋和腕上的储物镯。
出别院前，孟广白好好夸了一通，宋时也点头称赞，乐得林鹤归一路上都眉眼含笑，登擂台的时候都没散尽。
林鹤归本就身正肩平，这会儿更是挺拔清隽。登擂台的时候，边上观试的不分凡修都不由多看他几眼。
“阿娘，小仙君！”一个小丫头脆生生道。
这姑娘坐在她爹肩头，一手拍着爹爹的脑壳，一手比划着叫她阿娘看擂台上。
小丫头她爹给摁着不敢乱动，她阿娘“诶诶”几声，赶忙拦住小丫头的手，边叠声轻道“知道了”，边冲身边的人无奈点头致歉。
不远处聚了群癸池的年轻修士，你悄悄戳我看那小姑娘，我轻轻戳你看台上和这边断云府的俊生，不时附耳低语几句窃笑几声。
“小丫头都看得出来这道友俏得紧。”
“就是就是。叶师姐说上次雾隐山那道友也俊。”
“还是破障境，又俊修为又好。”
“那另一位今儿来了没？”
“诶诶，那边断云府的那位也悦目得很。不过断云府有些就不行，连我都打不过。”
“不知雾隐山今日这位道友怎么样。”
“瞧见了，雾隐山那个破障境，在那儿观擂呢。我就记得他们俩都一块儿来的。”
“诶！我也瞧见了，小师妹好眼力！”
“以往都没怎么听过雾隐山，也真是的，徒生这么俊不早说。”
领她们来观试的叶师姐拦不住，只得丢阵旗给她们一周布上隔音阵，免叫癸池在这上头折了面子。
孟广白看着林鹤归脚步轻巧地走上擂台，心里还是悬着一口气：鹤归没本命剑，又还是明台境，对面不长眼的把人伤着了怎么办？
他自然清楚林鹤归不是需要被拦在身后保护的人——真碰上什么他可能还得被林鹤归护着，也知道武修比试切磋难免磕碰，见血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话虽如此，这些要搁在林鹤归身上他就千般万般不乐意了，光想想都嫌恼人。
孟广白手上不住扇着竹扇，心中一股焦躁劲儿不知怎么发泄，甚至有些懊悔叫林鹤归来参试了。但这话他也自知说得没道理，只得折腾脚下站着的那块砖，蹬着的那双皂靴一个劲儿磨着。
他还是没忍住，偏头问宋时：“宋兄，依你看，小鹤归不出剑能胜吗？”
林鹤归在台上站定了，冲他们这边笑。宋时见林鹤归看过来，也回了个笑。
宋时看着林鹤归在擂台上等裁决启试，没直接回孟广白，只低声道：“你要信鹤归。”
林鹤归发现孟广白转过头来了，也微眯起眼冲他一笑，遮了下嘴比口型道：“比——完——我——想——吃——茶——点！”
正值秋高气爽，孟广白见林鹤归笑意盈盈地看来，心里的懊恼不知不觉间散了。他长舒一口气，闻着桂香，冲林鹤归比口型道：“好——，比——完——就——去——”
林鹤归得了准话，目的达成，满意地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垂袖等裁决发令。
·
灵气屏障升了起来。
裁决见林鹤归手上没拿刀剑，确认道：“林道友修的是体术吗？”
林鹤归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答道：“不，我修剑。”
他见裁决还想说什么，紧接道：“我不拿剑。已准备好了。”
擂台另一侧，罗正骤然看向林鹤归，皱起了眉。
四下一阵哗然。
“这道友这么狂？”“剑修不拿剑？这是什么挑衅的新手段。”“可他说得好诚恳。”
“不拿剑怎么打？这也太乱来了。”“是有其他什么密法吗？”
“接着看呗。光看这道友就觉得这场好看了，现在感觉这场会更好看。”
观擂台上。
玄渊外门长老卢庸今日特意来观雾隐山的比试，闻言怫然色变。几息后，他呵呵笑道：“好有胆识的后生。”
断云府的徐长老乐得见玄渊的人吃瘪，看着林鹤归捻须笑道：“看来今日雾隐山这场也有看头。”
裁决见林鹤归态度坚决，便不再迟疑，照常发令启试。
·
罗正手中的剑“铮”一声出鞘，摆好起手式。他左手招了招，道：“玄渊罗正，让道友三招。”
林鹤归挑了挑眉。他觉察得到，罗正看似礼让实则轻慢。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面上打着哈哈，背后欺侮不屑；哪怕隔着四五年也还很清晰。
林鹤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面前这个明台期圆满，暗啧一声，莫名生了些不快，想揍人。
好在现在就在擂台上。
林鹤归也不推让，抱拳笑道：“那就烦请罗道友见教了。”
说罢，林鹤归收回手，脚下一点便掠过擂台，迅疾近了罗正的身。
罗正见他身法，当即流转真气护住周身，心下一沉，自知这回怕是有些走眼了。但当着仙盟这么多人的面，话已出口，他只能先接这小子三招。
一点一掠间，林鹤归手中已衔住了数片丹桂叶——擂台边那棵树长势挺好，不差这几片老叶。林鹤归往叶中注些真气，指尖一动，先飞了一片出去。
桂叶划个弧线，速度不减，直冲罗正肩颈而去。
罗正横剑一格，直接弹开了飞叶。
比他想象得轻松些，罗正暗松一口气，问道：“道友，这算一招？”
“算。”林鹤归点头。
罗正笑道：“那道友还有两招。”
林鹤归笑着也回他：“是还有两招。”
这一叶试出罗正没把真气护在体外，那就好办了。
两招足矣。
·
孟广白见林鹤归这么笑，竹扇也不扇了，搓了搓手臂。他远远打量一下罗正，自语道：“怎么惹到鹤归的？”
宋时乍然又看到了林鹤归那熟悉的手法，怔了半晌，失笑摇头。他看着擂台缓缓道：“都说了，你不用担心他。”
打他认识林鹤归以来，他就没见什么人惹了林鹤归还能全身而退。
孟广白念叨道：“啧，这也不是我想不担心就不担心的。”
宋时想，那是你还没见过林鹤归揍人。
但他也不解释，只道：“孟兄看便是。”
·
林鹤归将余下桂叶都注了真气，信手尽数弹出。
“罗道友，请见第二招。”林鹤归边退边道，准备向桂树再薅点叶子用用。
这次林鹤归注的真气更加凝实，三片桂叶直指罗正头颈腰侧，另外两片一左一右飞绕至罗正身后，隐有破空之声。
动真格了。罗正面色一肃，左手翻捏剑诀，翻身移位运剑破招。
他出了三剑，将追着他的五片桂叶对半破开。
最后一剑，罗正劈开冲他门面而来的桂叶。叶剑相交，猝然发出一声锐鸣，落在罗正耳中格外扎耳。叶片对半分开，从罗正耳侧飞过。
罗正的两颊一阵细密的刺痛。叶片没划经他脸侧，这是叶片上残留的真气。他后背悄然湿了。
虽然这一招也没怎么伤着他，但他出的三剑看似简单，实际已经耗了不少真气；而林鹤归还很礼貌地袖手等他破完这招，一派轻松惬意。
他后悔答应罗已从雾隐山这儿找场子了。
这会儿堂兄弟俩心思出奇地相似：雾隐山哪儿来门派，教出这么狠的徒生？
第二招已毕，林鹤归善解人意地提醒：“罗道友，请见第三招。”
他双腕一抖，十来片桂叶飞掠而去。
罗正刚调整气息，就见林鹤归和十来片桂叶一并翩然来了。他忙尽数调动真气，提神应对。
十来枚桂叶破空而至，偶有相碰，铮铮然作响。
罗正这回费了八剑才将叶片尽数破开。
他持剑而立，尽力平复翻涌的气血，抬头却撞上林鹤归的笑眼。林鹤归右手一抬，储物镯晃晃悠悠挂在他腕上，惹眼得很。
不过罗正没看的心思，因为林鹤归善意提醒道：“罗道友，这招还没完。”
林鹤归指尖微动，罗正背后悚然一凉。
随着林鹤归的动作，罗正脚边被破开的叶片微微一颤，乍然间违逆常识向上席卷。
数十枚铁刃般冷锐的叶片将罗正围在中央，飞卷的叶片间摩擦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
罗正额间冷汗淋淋，脚下腾转连连出剑，想撕开一道口子。但劈开的叶子越多，这道叶片组成的风墙就厚。
罗正手上已经划上了道道口子，随他不住动作渗出血滴来。这细密的痛激得罗正手上动作愈发迅疾，也愈发乱。
他的剑招已经变形了。
擂台边的裁决密切注意着罗正的动静，随时准备叫停。
林鹤归忽的觉察到什么，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罗正周身真气陡然铺开，旋身出剑，直接将飞叶统统粉碎。
林鹤归先前也耗了不少真气，这下不及防受了波及，连退数步，眼前猛地一花。
他迅速闭目缓神，护住脏器的同时顺势后掠，同罗正拉开了距离才睁眼，一手不自觉扶了扶脑袋。
不待他抬头，就听见铛一声脆响和好几声粗喘。
罗正已支不住身体，颓然单膝跪跌下去，勉强拿剑撑着。
而林鹤归还稳稳站着。
裁决数过一轮地支，下了最终判定：
“雾隐山，林鹤归胜！”
·
裁决语罢撤了灵气屏障，兰华大比安排的医修迅速上台检查罗正的状况，罗正的几位师兄弟紧跟上来追问。
医修检查一番，道：“无甚大碍，只是真气过竭，休养几日便好。日后可不能再如此冲动。”
玄渊数人肃容听着医修的话，点头称是，还不忘横林鹤归两眼。
林鹤归悄悄吐了吐舌，后退几步，刚转身准备去找孟广白和宋时，脑袋就撞上了宋时的肩。
林鹤归捂着额角抬头。他心知左不过是孟广白和宋时，本准备气鼓鼓找茬出气，抬头却见宋时一阵无措，想扶他肩看看额头又不敢动。孟广白跟在一侧暗笑。
林鹤归没出完的气自个儿就消了。
他先是半恼：“怎么也不出声。”紧接着笑道：“小师兄，孟兄，我胜了。”
宋时闻着乍一下浓郁起来的桂香，拍拍他的背：“恭喜鹤归。”
孟广白慢悠悠挥着扇笑：“走，孟兄请获胜的小鹤归吃茶点。”
林鹤归正往擂台下走，警觉反问：“那我若没胜就没茶点？”
孟广白缀在宋时和林鹤归身后，摇了摇扇子：“诶，我可没这么说。只要鹤归想吃就有。”
他就怕鹤归会没心情吃。不过至少今日这担心是多余了。
孟广白笑着，看林鹤归兴致盎然，往茶楼去了。
三人身影很快便没入九昭城泱泱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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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了半晌，观擂台上卢长老才出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好一个雾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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