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夭陪央拉措逛午市,看央拉措正兴致勃勃地同药草贩子掰扯,忽地面色一变。
韶夭不明所以:“央拉措,怎么了?”
央拉措随意拍掉手上沾着的泥起身,上一秒脸上还是明媚笑意,这会儿已然目光阴沉,惹得还想留她一步的药草贩子默默噤了声。
央拉措面色晦暗不过几瞬,接着扬起笑脸朝韶夭央道:“小桃我们走,去接扎贡。”
韶夭又是一阵疑惑,心中不由感慨密教道术着实神秘,跟着央拉措离开了。
央拉措左右嗅了嗅,循着什么七拐八拐,进了一家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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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广白处理过林鹤归的伤,吩咐了楼下伙计届时趁热把药膳端上来便转身上楼,却瞧见林鹤归歇着的诊房门口站了一人。那人两根碧玉簪同侧斜绾着反挽高髻,身着缀菱纹素衫与青云裳,腰间别着支玉笛,听见声响便抬眸瞥来一眼。
眉目间风情万种,欲说还休。
孟广白停了下来,面上是挑不出错处的笑:“好巧啊商道友,不知道友在这儿有何贵干?”
商挽秋轻飘飘开口:“啊呀,孟公子好生薄情,挽秋怎么说也同孟公子有数面之缘,那时候还喊挽秋商官儿呢。”
孟广白笑容一滞,开口有几分咬牙切齿:“商老板这张口就来到处撩闲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商挽秋见好便收,掩唇一笑:“同公子开个玩笑罢了。”
他眉目间的轻佻一收,朝孟广白扔去个小坛状的灵器,接着抄着手斜倚在门框上。
商挽秋懒懒道:“喏,这个的报酬孟大公子怎么说。”
孟广白接住那巴掌大的玩意儿,认出来是个封印灵器,将信将疑地将神识往里头一探,脸色微微一变,立马看向商挽秋:“这蛊虫哪儿来的?”
商挽秋随口道:“现抓的咯。”
孟广白只道商挽秋故意噎他:“商老板行个好,可以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商挽秋“啧”一声,奇道:“唷,脾气见好啊。”
孟广白心想,被林鹤归这没心肝的成天折腾,他这脾气能不见好么。不过他也无意同外人说这些,便只是面色不动看着商挽秋。
商挽秋深谙什么是点到为止,轻咳一声,正色道:“真在这儿抓的,我也不清楚内情。我也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惹着密教的人了呢。”
孟广白打量了他几眼,皱眉推开诊房的门,道:“进来说。”
林鹤归正翘着左手看新买的杂书,闻声朝孟广白身后看了看:“孟兄,谁啊?”
宋时给林鹤归翻过一页,也抬头看了看。
商挽秋眼波流转,朝转头望来的两人笑意盈盈做个半揖:“林道友久闻。宋道友可还记得挽秋?”
宋时点头礼貌回道:“商道友。”
林鹤归对这名敢和小师兄打个来回的音修颇有印象,也朝商挽秋一点头,有些好奇道:“商道友午好。商道友来是有什么事么?”
商挽秋见林鹤归坐在椅上仰头望来,觉得乖得很,脸上笑容更和软,正想开口逗他,孟广白咳了声,商挽秋只好先歇了心思。
他看了几人一眼:“方才挽秋发觉有东西跟着几位,见几位并未分神在意,这才冒昧跟来收了这玩意儿,还望各位道友见谅。”
宋时闻言不禁皱了皱眉,看向孟广白。
孟广白将封着蛊虫的灵器搁在台面上,林鹤归凑过去看。
只见灵器壁身微透,中间氤氲着一团掺紫的墨色,似烟似雾。林鹤归找了找,才在坛口偏下的位置看见一只通体黢黑、体节两侧生着幽紫纹路的长虫。那虫子贴在壁上一动不动,泛着铁光的锋锐口器微微开合。
林鹤归有些拿不准:“这是……?”
孟广白道:“这是蛊虫。”
商挽秋道:“挽秋知道西郡密教多是用蛊之人,拿蛊虫当灵宠养,最喜欢的那只便随身带着,眼下就是不知这虫是怎么找上诸位的。”
“原来这就是蛊虫。”林鹤归拿起小坛看,稀奇道,“我原先只听师尊说起过,这还是第一次见活的。”
宋时同孟广白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个想法:来者不善。
孟广白看着林鹤归手中的小坛,指尖轻点桌面,缓缓道:“无论如何,得先找到这家伙的饲主来。”
宋时低声问林鹤归:“鹤归能算出来是哪儿来的么?”
孟广白笑了起来:“差点忘了小鹤归还有这本事。”
林鹤归正要开口,忽地觉察到什么,抬头看了看商挽秋。
商挽秋看他们三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摸把天葵子出来嗑。他见林鹤归发现自己的目光,流畅地整整衣袖,冲这有意思的玉郎君露出一个温文无害的笑。
林鹤归给他看得有些发毛,忙别开眼,接着答宋时的话:“……我试试。”
不过林鹤归并没做什么动作。正好药房伙计端了药膳来敲门,他就顺便要了几盏茶水来。
茶水紧接着传了上来。
林鹤归拿了杯茶盏,不过只是暂且搁在一旁晾着,自己先吃起了药膳来。
这药膳闻着颇是苦,林鹤归倒吃得面不改色,叫商挽秋好奇地看了好几眼。
没等宋时和孟广白开口,林鹤归先有反应了。
他看得出商挽秋和孟广白应当是认识,孟广白能叫他进来说明这人人品也还过得去。于是林鹤归也不端着,咽下口中的药汤,直接把他想问的事儿问了。
“说起来,商道友是同孟兄认识吧?”
商挽秋心思敏锐,自然看出了林鹤归想知道的不是“认不认识”。
“是,”他笑笑,眉目间添了几分妩媚,“孟公子妹妹好听戏曲,挽秋有幸去望夷谷住过个把月,同孟公子有过数面之缘。”
孟广白赶着补充道:“你知道的,南星喜欢听戏,商老板的戏班蛮出名,我家便请去唱过数日。我同商道友不算太熟。”
林鹤归眉头一皱,发现哪里不对劲:“既然见过,那孟兄你当时怎么没认出商道友来?”
商挽秋笑眯眯地看着孟广白,拖着声道:“啊,孟大公子好伤挽秋的心呐。”
“商老板可打住吧。”孟广白扶额,接着同林鹤归道,“我哪知道他多了个穿姑娘衣服的癖好;再说,他唱戏的时候也不叫这个名。”
孟广白解释一通后,商挽秋也不特意捏着嗓了,人一下端方起来:“是孟公子说的这样。我唱旦角常要念着女儿家的姿态,索性日常便以女子装束出行。在戏班人都叫我商老板,孟公子不知我全名也是人之常情。”
林鹤归恍然:“原来如此。”
林鹤归估摸着茶水当晾得差不多了,端起茶盏要喝,喝之前看了一眼杯中数枚浮沉的茶叶。
他看了片刻,突然神色微动,转头望向诊房门外,道:“饲主来了。”
诊房里数人面色均是微微一变,几乎同时看向诊房那扇薄木门板。
小坛中传出一连串“咔哒咔哒”的声响。
孟广白面容一凝;商挽秋的端方一下子退了去,望向门外目光灼灼。
宋时轻轻扶了扶“断岁”,声音平缓:“不知道友来有何贵干?”
过了数息,门轻轻开了。
来者身上的银饰左右碰着,耳上坠着的铃铛清凌凌一阵响。
央拉措露出一个明艳乖巧的笑,道:“道友好,我来接我家扎贡,麻烦道友放他一放。”
林鹤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韶夭,不免有些愕然。
韶夭云里雾里跟着央拉措走,看见诊房里的人这才知道扎贡是去哪儿“玩”了。
这回轮到她拉央拉措的衣角,语气微惊:“央拉措,你怎么让扎贡跟着林道友来了?!”
商挽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韶夭和央拉措,悄悄竖起耳朵。
央拉措当着林鹤归这边一众人的面也不遮掩,坦然道:“他伤你!”
林鹤归脸上的疑惑简直要溢出来了,半晌愣是说不出话来。
宋时脸色阴了。商挽秋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免得挡着宋时和孟广白的路。
孟广白皱着眉站起身,韶夭忙道:“道友实在抱歉,是我们冒昧了,我代央拉措向诸位道歉,望诸位见谅。”
央拉措急了,不满道:“可他就是伤你了!”
林鹤归这才找回声音来,不禁举起了左手:“这位,呃,央道友?有没有想过这么一种情况,同韶道友比试,是我伤得比较重。”
央拉措被韶夭拽了拽衣摆,哼了一声,并不搭理林鹤归。
商挽秋悄悄同林鹤归附耳道:“他们西郡密教似乎不用姓,人大名就叫央拉措。”
林鹤归低低“哦”一声,当即表示自己不会再叫错了。
韶夭现在只恨自己嘴笨,无奈重复道:“林道友,实在是万分抱歉,这回属实是我们莽撞……”
她又低声同央拉措道:“央拉措,真是我伤林道友重些,但我也确实技不如人。林道友最后还没夺我鞭子……”
央拉措当时光见着林鹤归伤着小桃了,只想替小桃打回来,哪还顾得上别的,林鹤归刚下场就让扎贡跟了上去。后来她同小桃逛午市逛得好好的,跟着人的扎贡却突然被抓,出手的必然是林鹤归这边的人,她便更是不快,这会儿听韶夭几句话才缓下几分。
既然韶夭不肯,这次肯定不能当着韶夭的面折腾了。
央拉措撇撇嘴,朝门里一伸手,向林鹤归他们讨扎贡回来。
孟广白轻轻一笑,语气带着寒意:“素闻密教行事恣意,如今看来倒是妄为。”
央拉措眉头一挑,收回手,不畏不惧道:“拽什么词呢,意思是不放我家扎贡咯?”
边上宋时扶刀站起身,惹得韶夭汗都要急出来了。她看过宋时两场比试,清楚宋时那把刀锋锐得很,更何况对面四个人,央拉措这头又理亏。
她语气重了些,松了手喊央拉措:“央拉措,别这么急。”
央拉措委屈起来:“打又不让打,他们都不放扎贡。”
韶夭没忍住叹了口气,扶了扶额角。
林鹤归今天打了个痛快,心情不错,也不顾自己就是事件中心,莫名看这针锋相对的场面有些好笑。他心道,这央拉措分明也就是小孩子脾气,人兴许也就南星那么点大。
想起孟南星,林鹤归心情平缓了些,戳了戳孟广白,示意他把蛊虫放出来。
孟广白定定看了林鹤归一息,叹了口气,把虫从灵坛里放了出来。
扎贡甫一透气便舞着百足往央拉措那儿爬,看行动还颇为委屈。
林鹤归见那虫娴熟地爬回央拉措肩上,斟酌着开口道:“央拉措道友,恕我冒昧,擂台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常有的事情,也是武修必经之路,不必如此紧张。”
他沉吟片刻,接着道:“若是受不得一点伤,那武修之路也难得长久。”
央拉措被他这话震了震,低下脑袋兀自默不作声去了。她后知后觉韶夭和自己所修不同,是不该拿巫蛊之道与武修之道同语。
韶夭朝林鹤归抱拳道:“谢林道友多谅,道友日后在南郡若是有什么需要,我能帮尽帮。”
林鹤归礼貌回以一笑。
扎贡在央拉措耳侧“咔哒”两下,央拉措回过神来,冲林鹤归做个西郡人士致歉的手势,支吾半天才别扭道:“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她故意侧过脸去盯门板,看着更显稚气。韶夭便要引着她往外走。
林鹤归笑了笑,也比划个了西郡手势回去,道:“日后有缘再会。”
这句似乎点到了央拉措,她眼睛一亮,回过头看着林鹤归等人,战意十足道:“是得打一场痛快。这里不行,那就擂台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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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轮掣签那日,宋时去誊名录。
林鹤归的伤差不多好全了,坐在别院枫木下揣摩剑法。他接过宋时刚带回来的名录一看,不禁想起月初央拉措临走前扔下的那话,匪夷所思道:“小丫头这嘴这么灵?”
孟广白头一探,只见名录上赫然写着:
九月初十,雾隐山林鹤归对断云府顾望洲;九月十四,雾隐山宋时对密教央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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