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第五轮对手后的这几日,林鹤归也只是练练剑诀,并没有去设计什么对策。毕竟器修有通诀,术修却是灵活万变,交手前谁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风格的对手。
修炼累了林鹤归就拉着宋时看佛典,按重金问来的明尘寺特供名录看,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知己知彼。宋时也由着他折腾。
没过几日就是初二。
林鹤归和孟广白看着宋时上台与明心相互见礼,都不是很紧张。
祝尔日前来曲水别院看病号时发现林鹤归在看佛经,便随口问了句。林鹤归坦言道宋时的对手是明心。
祝尔撇着嘴说了说自己对明心的印象。
原来万灵宗跟明尘寺有来往——开过光的灵器颇受一些修士的追捧——祝尔自然也跟明心这位明尘寺佛前首座打过交道。小祝少爷说这人很温和,用他原话讲就是“被人打了也会低头说句阿弥陀佛”。
弄得林鹤归对这位首座也起了几分好奇心,见人出来便时不时往那儿看。
明心确实一看就是佛门优秀徒子,不到二十就长着怎么看都佛光满面的圆脸,总低着眉;身形不胖不瘦,气质干净亲和,去化斋都能被心慈的主人家多塞两个馒头。明尘寺剃度手艺很好,剃得很光润。这手艺不是所有人都招架得住的,得亏明心骨相端正,五官清秀柔和,甚至还有点雌雄莫辨的意味,看着也不算突兀。
明心鞠躬施礼的时候林鹤归被晃了下眼,隐约看见他头顶烫着三纵四横十二枚戒疤。
明心前几场比试都会问一句“施主可否与小僧芥子境中一论?”,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五轮来也就宋时一个答应了。
据朝闻道说,前几轮里没人乐意在比试中先进别人的芥子境,毕竟明心是个神识凝练的佛修,总叫人认为跟他比弄刀舞剑的胜率更大些。然后明心慈眉善目地提拳,靠精悍体术站在了风华册第五轮的擂台上。
朝闻道称之为“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宋时和明心这场比试观赏性并不太强。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术法碰撞,他们隔着几丈相对合目盘坐,明心手捻佛印默诵佛偈,身后日出月升莲花开,将两人神识入了众人看不见的芥子境。
裁决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不过明尘寺随行的圆净长老在台边示意了一下,便也不再踟蹰,静候在侧等两人出境。
台下干等了小半个时辰,等跑了不少修士。最后宋时和明心先后睁眼,宋时没言语,明心朝宋时一鞠躬,欣欣然认了输。
宋时再进一轮。
后来林鹤归问宋时芥子境中发生了什么,宋时简要概括了一番。
“……最后他问我,‘怎见如来’,”宋时回忆着,“我说‘不可见’。明道友怔了片刻,然后便认输,解了芥子境。”
宋时顿了顿,带着几分犹疑问道:“难道真的有佛吗?”
林鹤归看着宋时,想起明心认输后对宋时说的“施主与我佛有缘”,不禁失笑,而后赶忙正色真诚道:“小师兄,你真有慧根。”
孟广白在一旁发笑。
宋时心中“啧”了声,干脆起身,不跟这两个打哑谜的家伙纠缠。
不如练刀。
·
初三的比试林鹤归没去看,朝闻道知道后直呼可惜,说这场比试好看,双方打上头了,双双负伤。
据他说,断云府霍从雨本在下风,后来受的伤不知触了他哪根筋,竟下了狠手,一场下来把玄渊周思渊打昏了过去,虽然胜了,自己也落了个真气过耗。
以朝闻道经验来看,霍从雨是参与不了第六轮比试了。
他因此鼓励林鹤归:“鹤归勉励啊,小生写你第六轮比试的稿子可都撰好草稿了,不能浪费啊。”
林鹤归嘘他:“这可是杜撰。玉楼金阙是这么教先生的?”
朝闻道振振有词:“小生这叫预判!”
“要是我没进,先生可不就白写了。”林鹤归半开玩笑。
朝闻道瞥了眼林鹤归,神秘兮兮地自得道:“浪费是不可能浪费的。小生的稿子,那可是珍、宝!”
林鹤归要真没进,那这稿子也另有去处。他可从来没有浪费的纸稿。
朝闻道算盘打得眉飞色舞,看得林鹤归背后一阵恶寒。他打了个小小的寒颤,选择在不打扰朝闻道自我沉浸的同时悄悄起身远离,为他留下一个安静畅想的空间。
朝先生最近奇怪得很……算了,练剑去。
·
擂台边,林鹤归听见裁决喊他,即刻打住思绪,整整衣袖准备上场。
文懿的动作比他快,眼下已先上了台。
作为术修,文懿身量出人意料地高,估摸着近八尺,体格结实但也不至于壮硕魁梧。他肤色略深,庭眼正气山根饱满,温厚敦实,裹在文人必备的青底黑边直裾深衣褙氅里,腰间挂着一支尺长的铜制粗毫毛笔,自有一股精气神在;若光看脸,很容易让人以为是隔壁勤勤恳恳种地的小伯公。
但林鹤归没心思注意这些有的没的。他只盯着文懿的侧脸目送他上台,低声骂了孟广白一句,还下手掐了掐他。
孟广白不明所以,夸张喊冤:“小祖宗,怎么了?”
林鹤归不理他,迟疑不过几瞬,吐了口浊气,捻着衣角上台去了。
孟广白偏头想问宋时小鹤归这什么情况,却见宋时看了看他诚恳道:“孟兄,什么时候去开开光吧。”
孟广白满脸无辜。
宋时按捺下扶额的手,简明扼要地给他解释。
“我和鹤归在文先生门下修过一段时间的诗书。”宋时看了看台上,还是忍不住别开眼。
“嗯?原来不是仰祭酒教你们嘛?”孟广白远远打量了下文懿,奇道,“这文道友当初也不过加冠吧,也能授诗书了?”
宋时正色道:“文先生很有学识,师尊是考量过的。他很喜欢授书,也很照顾我跟鹤归。”他这会儿看向台上,又开口道:“也算是亦兄亦师了。”
“那怎么先前没认出来?”孟广白问。
宋时摩挲着指节,无奈道:“我们……不知道文先生名讳,先前观试也没碰上。”
“唔。那鹤归应当不至于……?”孟广白没多问,只心中咋舌,“算了,你我也只能看着罢了。”
他无奈摇头,看着林鹤归的侧脸,不自觉轻轻磨了磨牙。
“是,”宋时也望向擂台,低声道,“暂且看吧。”
这会儿台上双方已相互见过礼。
林鹤归方才心中微微绷着,本该说“道友见教”,一时说岔,脱口便是一句“文先生好”。
文懿显然也还记得林鹤归,这会儿温和笑道:“林先生好啊。”
这语气平和内容促狭的风格林鹤归可太熟悉了。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先生又取笑我。”
文懿语速不变:“还叫先生?”
“哦,”林鹤归心中有了数,飞速改口找回比试的状态,“雾隐山林鹤归,请文道友见教。”
文懿赞许点头,抬手一揖,肃然回道:“在下文懿,请林道友见教。”
他收回手,抽出了判官笔。
两人对彼此意思心领神会,都不拖泥带水,开场瞬息间就对过几招,毫不手软,叫台下耳朵尖的修士怀疑自己刚刚听见台上“先生”来“先生”去的是不是幻觉。
术修的比试比器修的要来得美观。
林鹤归不清楚文懿手段,照例先踩着迷空步障试探。他卧床闲着还研究了两册幻境术,往迷空步障的身法里融了应名的雾阵。此刻灵气屏障内便升腾起一团浓一团淡的白雾来。
文懿眼睛微眯,手中“点江山”的笔尖被雾气濡湿了。
文懿自幼嗜文章,早年间没钱的时候也放不下,但日间他要去各处帮忙干活,夜里才有空闲看书。为省些灯油钱,他便几番偷摸着借富贵人家门外的大灯笼看书铺租来的书,导致眼睛有些不好使,几丈外远物看不大清,会不自觉眯眼去瞧。不过他也就稍有模糊,不怎么碍事。
雾中各方扫来数道剑气,文懿安然不动,抬起“点江山”凌空草书一字:“散。”
笔过留痕。“散”字铜光一闪,空中剑气微微一滞,倏然与空中那字同时散了。
宋时见状脸色微绷,这才真正站在修士的位置上重新审视了文懿一番:“先生的真气很凝实。”
凝实意味着,同样的道术,更少的消耗。
或许单论真气,林鹤归还真耗不过文先生。
文懿下笔不停,余光瞥过身侧团雾,瞬息又是数字成型:“拨云见日。”
台上漫出黄金色。雾气以文懿为心霎时荡空,林鹤归在数丈外也顿觉身体沉滞,真气消耗骤增。他心中微惊,即刻掐诀破这文灵。
文懿前几轮都是“破”、“御”、“魂惊”等等三式制人,不过这回想都不想就将“魂惊”一类的文式弃用了。
傻小孩本来就不聪明,再伤到识海就更笨了。
他笔锋一转,“逆”字将林鹤归的“山裂高岗”角度刁钻地倒逼回去。
那是道剑意,险险擦过林鹤归打到了灵气屏障上,屏障竟险些豁开一个口。
文懿眯着眼啧了声,林鹤归也啧了声。两个人都心道:手可真狠。
这几招下来都没擦到文懿的边,林鹤归干脆放开了些,就当试试流景剑诀。他跟宋时切磋的时候总是收着,也不清楚这套剑诀发挥出了几分力。
云沉西岫,风荡中川。
山隆风起云涌。
文懿衣摆猎猎,泰然提笔:“散。”
山石崩塌,云层尽碎。
林鹤归脚踏迷空步障,绕至文懿身后,右手虚握。
雪尽朝色,冰融暖光。
台上由广阔山云变为无垠冰雪,冰川眩目雪色逼人。
“速”字加身,文懿避开闪着寒芒的融化冰雪,将“炎”往空中一拍。
地上雪水“吱吱”尖叫着没了影。空气微微扭曲,把林鹤归一下烫得落到台上。
林鹤归落地时滚身避开判官笔劈来的一记真气,迅速摆正身形,双手虚握做了个向下插剑的动作。
日居月诸,律回阴往。
林鹤归身前左右浮现出日月淡影,自西向东流转,越动越快。
体内真气熊熊蒸腾,无形剑意自他手中迸裂开。
“御”式没挡住,文懿立即反转判官笔格开前后两道剑气。打散的真气呼啸着掠过脸颊,人还没动忽地头脑一懵。
瞬息间记忆倒转,文懿好像又看见了融冰化雪。他手比脑子快,当即书“速”。
跟先一步占他落点附近的林鹤归擦肩而过。林鹤归眼前被他遮了个严实。
林鹤归不着痕迹地抬头扫了眼文懿头顶,微微撅嘴,快准狠点过文懿右身几处大穴。
文懿右身登时痹住,一动就发麻发酸。
但这叫文懿头脑一下清醒许多。林鹤归眼前一花,文懿就把“点江山”接到了左手,左脚点地灵活旋身,反手一笔杆重重捅在林鹤归左肩上。
这判官笔分量十足,林鹤归纵有真气护体,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吃了个结实,“嘶”一声倒吸气。
他后仰下腰避过文懿又一记横挥,翻身顺势踢开文懿正往回收的手,体内真气加速流转,右手二指缠上真气,屏气飞手点过他左臂数穴。
真气自穴位钻入肌骨,惊人的麻痒爬上手臂,文懿也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林鹤归面对着文懿一把攥上“点江山”的笔身,但没第一时间将它夺下,而是隔着不过半臂距离,朝文懿眨了眨眼。
林鹤归以前没背文章要挨训的时候也是这么向文懿扮乖眨眼的。
文懿手上气力微滞,稍一晃神。下一瞬,林鹤归劈手就卸掉了文懿的灵器,身形后掠数步,两指捏着判官笔,谨慎打量已经僵住了的文懿,似乎在判断他是真动不了还是在哄他。
文懿身子是真麻了。
傻小孩劲还挺大。他心中叹了口气。下手也狠。
挺好的。
久别重逢,文懿本还想端着点架子。如果单是僵无知觉,他要忍的也不过是经脉间的滞涩,还能撑着等裁决喊过一轮地支再叫林鹤归给他解穴。
但偏偏是麻痒。
文懿暗中叹口气,决定不遭这能不遭的罪。
“我认输。”他扬声道,紧接着看向林鹤归。
“林道友,现在可以解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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