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治二十二年夏初,西郡秘江沿岸沽水城。
今日是个好日子,大清早的主道上就吹吹打打热闹起来,一路上都有身扎红绸扔喜糖的小厮。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有喜事。
林鹤归看准口味接住一颗喜糖,听了一耳朵吉祥话。
原来是城北杜、刘两家的子女结婚。
边上凑热闹的你一嘴我一嘴地补充:
“不愧是杜家,这大家伙儿都有流水席吃。”
“还得是杜老夫人心善。”
“老夫人慈悲很,这不,外孙女也嫁得好。”
“我说老刘家可算有头面了。”
“刘家这儿子也争气……”
“后生伢伢,”有位大娘见林鹤归面生还凑过来听,招呼道,“去吃流水席撒?不吃白不吃嘢。”
大娘热情得很:“席摆城北杜氏祠堂那儿,过去正开席,还能看新娘子咧。”
林鹤归谢过大娘,矜持几瞬,脚下一转就往北去了。
一路走来,那股若隐若现的妖气愈发明显。背上“光阴”也似有所觉,轻轻震了几下。
林鹤归反手拍了拍剑鞘以作安抚,垂眼看着鞋面一步步向前,走神想着:这沽水城今日的命劫想必就应在这场婚礼上了。
这几年仰行抓林鹤归修为的同时还把他赶下山历练,要他处理完郡内百桩玄道异事。这算大概也算仰行的规矩。据林鹤归所知,怀微师姐当初早早游历八郡也有做这“任务”的缘故。但轮到林鹤归,仰行却把任务拘在西郡范围内了。至于原因,仰行没说,林鹤归也没问。
没过多久,林鹤归就被一阵喧天乐声引回了神。
“嚯。”看着眼前场面,林鹤归不禁咋舌。
杜氏祠堂做足了气派,五开三进两院,门前广场左右镇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白玉石狮。
要开席了,唱乐的可劲儿吹打。这偌大的广场上已经摆好碗筷勺碟圆桌条凳,街路上不少人都往祠堂走,西面镬铲刀案忙得正热火朝天。杜家是沽水名门,从人挤人的席面上就可见一斑。人太多,林鹤归恍惚感觉整座城的人都在这儿了。
林鹤归今日一身深色便装,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放下份子钱后深吸一口气,抱着剑闷头往里走。
一下没挤进去。
林鹤归觉得匪夷所思,再试了一次。
这次林鹤归终于从诸位嬢嬢爷叔俊生俏娘股下抢到个座位,不至于站着吃席。
他这桌位置不错,中线靠北,等会儿正好能看见新郎新娘来见祖敬酒。
林鹤归小舒口气,得空在聊天声中观察。他目光在席间几转,没瞧见什么可疑的对象,又往祠堂里看去。
祠堂里间比广场上要暗,但以林鹤归的目力看着算得上轻松。
他目光正撞上一位由侍娘扶着往外走的老夫人。
老夫人身形富态面容慈祥,佩着嵌翡抹额,头戴珠翠,身着大红缎面领袍、绛红水云莲纹裙与花鸟刺绣对襟大衫,哪怕有些佝偻也难挡雍容气度。
想必这位就是杜老夫人了。
老夫人注意到林鹤归目光,虽不认识,还是朝这面相不凡的后生颔首微笑。
席上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当即高声道:“恭喜老夫人家又添好桩婚姻啊!”
众人一听,也忙放下筷子七嘴八舌地道贺。
杜老夫人笑道:“多谢乡亲们赏光来着。今日老身家里女伢伢结婚,摆个酒席,大家吃好喝好。”
林鹤归看着杜老夫人简单招待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到广场边,刘家父母迎上去。
和杜老夫人相比,刘家父母的一袭盛装就显得局促不少。并非不够华丽,但就是矮上半头。
数道走动的人影挡住了他们言语。
上菜了。
林鹤归鼻尖轻嗅,眼睛亮了亮。
糖醋鱼、盐水虾、挂霜果仁、白灼菜心、清蒸桂鱼、爆炒蹄筋、香芋松板肉、菌菇四鲜汤……
看来两家是真重视这门亲事,一道道菜份量扎实色泽鲜亮,叫人食欲大开。
那股妖气这会儿并不明显,估摸着还藏在人群中没现身。为免打草惊蛇,林鹤归决定跟着大流行动,绝不突兀。
林鹤归抄起了筷子。
新鲜的食材就是好吃。
林鹤归吃得头都不抬,耳朵也没闲着,支棱着听桌上邻里乡亲聊天。
原来杜老夫人女儿与刘家母亲是闺中密友,两人当初还没结婚就玩笑着说未来做亲家。结果后来两家头胎正好一儿一女,便赶在杜夫人过世前给两家孩子定了亲。
杜家萱娘和刘家小子两人,青梅竹马一贯的亲昵。萱娘向来有名的清秀素净知书达礼,很得老夫人偏爱。虽说杜老夫人原先不怎么满意这桩婚事,但刘家小子没犯什么大错,前些年又北去打拼做出生意,一心要做出点成绩好来娶萱娘。杜老夫人也挡不住萱娘喜欢,最后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两人去。
至少杜老夫人现在看着对这桩婚姻还算满意。林鹤归咬着筷尖觑了眼杜老夫人的侧影。
席面上菜品不一会儿就上得差不多了。林鹤归把每样都尝过几口,搁下筷子等这对新人来祠堂全礼。
没一会儿,街上传来了唢呐锣鼓声。
新人来了。林鹤归跟着大家伙儿探出脑袋好奇地望。
新郎先身挂红绸骑着白马出现在众人眼前,后面跟上来一顶八抬花轿。
新郎中等身材,斜直眉三角眼,面目还算端正,今日满面春风红褂一衬倒也显得精神饱满。
刘斌让自己潇洒地翻身下马,踱步走到花轿前,手心朝上稍稍拨开轿帘。
半晌,一只点着蔻丹的纤手搭了上来。新娘掀帘下轿。
新娘盖着红缎盖头,隐隐勾出各式发冠钗簪的轮廓;身穿正襟□□凤刺绣裙褂,裙褂绣纹针脚细密,剪裁得体,金线银线在阳光下粼粼生辉。新娘这一身配上绣鞋往那儿一站,更显身形窈窕动人。
两人携手款款而来,看着确实登对。
贺喜起哄声中林鹤归捧场地惊叹。
很快,两位新人在众人殷切注视下走到祠堂门前正中空地上,杜老夫人和刘家父母站在西首笑意盈盈看着。
刘斌人逢喜事意气风发,面朝着席间乡亲一抱拳,侃侃说着自己的感谢、欣喜,当着杜家老祖宗们和自己高堂的面说自己与萱娘的深情厚谊,立下海誓山盟。
不愧是生意人,林鹤归暗中“啧”了声。扫了眼席上,竟还有不少少男少女或激动或歆羨地红了眼。
同为少男的林鹤归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妖气明显了许多,但或许是这妖有什么灵器,林鹤归只能确定这妖来了,但找不准位置。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新娘几眼。
或许是紧张,新娘子一直微低着头,两手拽着红丝帕。
新郎的一通感言总算结束,一旁侍娘立刻端上了两盏小酒盅。
新郎拿起两盏酒盅,递一盏给新娘。
该敬酒了。
新娘松开丝帕,接过酒盅。
丝帕轻飘飘落到地上,然后滴滴答答落了好几点赤色,一点点浸在酒盅跌地上洒出的酒中。
场面霎时一静。林鹤归唰然起身。
杜老夫人脸色骤变,刘家父母,尤其是刘母直接惊声尖叫起来,想动却动不了。
席间众人惊恐失措,跑得跑、晕得晕,一瞬间就乱作一团。
刘斌的几个弟兄哆嗦着腿,要去把新娘制住。
乱中杜老夫人一声断喝:“都别动!”
她颤巍巍看向新娘,颤着嗓子不敢置信地喊:“萱娘?!”
林鹤归定在原地看了一圈,最后顺着杜老夫人看向萱娘。
新娘盖着盖头,右手捏着酒盅,左手绷直插进新郎腰腹间。
红艳艳地,血淌了她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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