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白动作很快,头天晚上才说要准备,次日不过辰时就遣人送来了。
送东西的是岑馆主。岑令与大早上亲自跑了趟医馆药库,打里头掏出了九枚漏天机。
这几枚漏天机全是从藏仑山脉秘江源深处上百年份的灵龟身上取下来的,算得上孪城药库的“压箱底”;枚枚都有个一拃宽,甲面蕴光,再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这是顶上乘的药材。
望夷谷出来的医修罕有不爱囤积药材的,但年份高的灵植稀少,漏天机这种灵物身上取来的药材中年份能上百年的更是罕见。还是孪城望夷医馆前几任馆主都嗜收集天材地宝,几代下来才硬是攒出了十余枚百年漏天机。这药材珍奇,馆里也就馆主能动用,而这么多年也没遇见用得上的病症,便一直存放在药库中落尘。
孟广白对孪城囤药之多有所耳闻,清早特意找上岑令与,问孪城药库还有多少漏天机。岑令与一听便知这是要做什么,挂着笑回问了句:“那得看公子要多少。公子是要入药,还是要占卜何事?”
孟广白也是望夷出身,清楚医馆不允私动药材的规矩,当即正色同岑令与解释一番,还拿望夷谷下任谷主的身份替林鹤归作保。
“林公子用漏天机起课,为的是寻疫症解法,并非私用。漏天机这般虽不拿来入药但却胜似解药。想必馆主也清楚,疫症需要治本,找到祸源、拔除祸源方能根治。”
好在岑令与不是前几任“只吞不出的老貔貅”,这几日相处下来也将孟广白、林鹤归的奔忙看在眼里。他心中有掂量,选择相信这两个过分年轻的小辈,思虑不多时便应下孟广白的请求。
巫医相通,望夷出来的医修多少习过占卜,也知道占卜对卦具品质有要求。岑令与向来乐见这些年份高效用好的药材吃灰;但所谓药材,终归该为病所用,如今能用来找寻解症之法也完全不算糟践。因此他亲取了顶好的漏天机,装盒妥当给林鹤归送了去。
林鹤归应声开门,便见岑令与还是一身看不出原色的袍衫,精神看着还不错,只眼下泛着青黑——这些日子孪城医修大多都这副模样。岑馆主手中端着个黄花梨木盒,袖子滑到臂弯处,说是孟广白让送来的东西。
林鹤归了然,正准备接过东西,岑令与却先将盒子打开了。
林鹤归一眼看出盒中漏天机的成色,颇有些意外,不禁抬眼问道:“岑馆主,这些……?”
岑令与盖回盒盖,将整件黄花梨盒递到林鹤归手上,忽地撤开两步。
“林公子,这几枚漏天机产自藏仑秘江源。秘江源上通天穹,这几枚龟板天然就是上好的卦具。公子说您是要寻解症之法,还望林公子……”他恳切望着林鹤归,作了个长揖,“早日成功。”
林鹤归忙把盒子往腋下一塞,腾出手来扶岑馆主:“岑馆主快起!”
他微微叹息,正色道:“此疫不除,八城不聊生,在下定当竭力。”说罢他又一笑,掂掂手中的木盒:“医馆为此下了这么大血本,怎么说也要找出个究竟,也好给馆主一个交代。”
岑令与顺着林鹤归的力道起身,点头笑道:“有公子这番话我便放心了。令与敬候公子的好消息。”
·
卦具到手,林鹤归没急着起课,而是先找人要了南郡最新的舆卷,随手把漏天机当镇纸,指尖轻点,圈了圈这次疫症波及的八座城。
他站在桌前审视过舆卷,沉肩阖目,心下微动,压住舆卷四角的八枚漏天机便发出嚓然脆响,无声无息化作灰末,压在舆卷中京处的漏天机不堪重负似的“咔嚓”裂开,一道裂缝斜贯,漏天机沿着这口子裂成两半,还崩出块碎片落到舆卷上。
卦成。
林鹤归跟仰行学的占卜,起卦向来随心而动。他撩眼敛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岑令与下了血本。整整九枚漏天机,唯有一枚真正漏了点“天机”出来。
林鹤归伸指将仅存的两半龟甲拨正了些,打眼一扫,嘴角缓缓绷直了。
两半漏天机合呈坎卦,习坎入坎,重险重陷,内外为患,下下凶卦;裂缝斜贯,劈开正中左起第四块背甲,意味着涉地属金。
林鹤归的目光落到舆卷上,恰见漏天机上崩落的那枚碎片不偏不倚压着一个“寺”字。
“明尘寺”的“寺”。
“寺”字属金。
林鹤归垂眼看着恰巧位于八城圈内的明尘寺,轻轻啧了声。
久仰明尘寺大名,看来这次非要拜访拜访了。
·
明尘寺不是仙盟唯一的佛门,但是仙盟唯一的佛修大派。明尘分庙众多,但只有坐落陀娑山山腰的明尘寺祖庭才会在南郡舆卷中有所标注。陀娑山蔓延了几里,明尘寺祖庭就跟着圈了几里地。
正值夏令,刚落过雨的陀娑山郁郁葱葱。层峦叠翠,纷然绿意坠在枝头,湿润化开。夹带着泥土气、草木香和水汽的林间掠过数只飞鸟,鸟鸣伴着卯时晨钟传遍寺宇。
明心跪在佛像前,颔首低眉,诵着晨课经文。钟鼓低沉悠远,余音未尽,殿外快步走来了一位小沙弥。
“明心师兄,有客来访。”慧真合掌朝悬于殿上的佛像施过一礼,开口道。
明心手中佛珠不紧不慢地过着,并未抬头:“师父出寺前有吩咐,暂不待客。”
“可是,可是……”慧真似乎有些为难,站在殿外,支吾半天没说出下文来。
明心暗中为不善言辞的小师弟叹了口气,睁眼转头:“客人可是说什……”
明心跟对上林鹤归的笑眼。
只见林鹤归眉眼弯弯,袖着手施施然站在慧真身侧,见明心望来,像模像样地合掌施了一礼:“叨扰明心师父。”
明心的怔愣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扬起笑,边起身还礼边道:“原来是林施主。”
慧真这才细声细气地插上话:“……师兄,客人跟着进来了。”
明心无奈摇头,笑叹一句:“师兄看到了。”
他捋顺袍角,抬步出了大殿,低声同慧真道:“既然这回客人进来了便罢,下次可要记好师父的话。”
慧真认真应着,偷偷看了眼无声无息就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这位不速之客。
林鹤归手又没规矩地袖了回去,坦坦荡荡站那儿,一袭缀金青衫站如玉树,由着慧真自以为隐秘地打量。
明心往前迈了一步,慧真触了雷似的缩回目光,垂首看向脚尖。
他听明心道:“慧真,你去做晨课吧,我来接待客人。”
“是。”慧真忙答着,应过声便退了下去。
见慧真出了这座分殿,明心才转头看向林鹤归。
“林施主此行所为何事?”
林鹤归站的位置巧,抬头就迎上了朝阳。他眯着眼,还是忍不住挪开几步,这才松快道:“也没什么,就是家师让我来寺里住几日,观摩学习一番——不知寺里可容得下我?”
挺离奇的理由。但明心想了想传闻里那位无往剑君,竟咂摸出几分可信。
他没泄露出半分惊异,心下一瞬便转过几个弯,含笑道:“施主说笑了。剑君这么说,明尘寺中自然有空余。”
明心处事利落,又对祖庭上下了如指掌,不多时便将林鹤归带到了一处空院落。这间院落离几处大殿都有些距离,竹影摇曳,灼灼日光下也显得幽静,倒甚合林鹤归心意。
林鹤归夸他:“明心师父真是好记性,偌大的门派,每处院落如何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心笑了笑,回道:“小僧打记事起便在寺中生活,自然而然便记住了。”
林鹤归扬声“哦”了句,奇道:“明心师父小小年纪就有慧根了?”
“不过有缘,”明心语气一下温和许多,“自幼受住持照拂,在寺中长大罢了。”
林鹤归了然点头,赞成道:“那确实有缘。”
接着他恍然想起什么,问道:“方才慧真说住持不在寺中?”
明心点头:“师父外出,去中京相寺请经去了,不日归来。”
“看来我来得倒不算巧了。”林鹤归嘴上说着“不巧”,实际上满意得很,活脱脱地心口不一。
林鹤归东西不多,明心见他安顿下来,便先行告辞,回殿内主持寺里事宜。
确定明心已出院子,林鹤归放纵自己躺在床榻上,彻底松了口气。
明尘寺有且仅有三位大乘期,祖寺住持圆正就是其中之一,另两位已经闭关冲击准圣多年,不知进了哪处芥子境,眼下并不在祖寺中。他本没太多在大乘期眼皮子底下完全瞒天过海的把握,原先还有些愁,这下担子一下轻了许多。
林鹤归阖着眼,一边回忆今天行经几处大殿,一边分神规划进程。
五日。他跟明心说要在寺中待上五日,必须在这五日内找出阵心。圆正住持归期不定,同样是个变数……
林鹤归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抛开杂念,凝神在识海誊摹起明尘寺的舆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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