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归是被一股暖流唤醒的。
这……似乎在水中。林鹤归被温柔的水流包裹着，勉强睁开眼。
我在……识海？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林鹤归像被罩在无数层纱，朦朦胧胧，头脑不甚清晰。
他动动指尖，缓缓舒展原本蜷起的身躯，回想着先前的事。
哦，大抵是昏过去了。林鹤归艰难地扒拉出最近的记忆，好歹把前因拼了七七八八。啊，当时昏得毫无征兆，怕是要吓到师姑了。
林鹤归随着回忆逐渐清醒过来，心思向外，注意起拦腰裹住自己的暖流。
这股力量小心止住了林鹤归下沉的趋势，这会儿正引着他往上去。
是师尊吗？林鹤归念及自己昏过去前师姑还糊弄自己，不满顿生。他调整姿态，故意挣开暖流，驱使神识向上浮去。
暖流失了目标，在识海中左右来回探了好几遭。林鹤归甚至从它动作间看出几分紧张。林鹤归放纵自己使坏避开暖流，觉得好笑。
林鹤归已经发觉自己神体不算凝实，多半是之前伤到了，因此动作并不快。他边往上走边想着等下怎么跟仰行讨点补偿，却觉察到一股陌生力量钻进了识海。
林鹤归向上的势头一停，立时不顾损耗向上铺开神识，正要迎击却愕然止住动作。
他看见了一尾鲛人。
鲛人锐利的面容肃然，摆动着蓝金鳞尾俯冲而来，动作迅疾有力而不失流畅优美。这尾美得雌雄莫辨的鲛人遥遥对上林鹤归目光，脸上肃色顿消，转而露出了一丝柔软的无奈。
他没有敌意，林鹤归没来由地认为。他被这只鲛的目光定住了动作。
鲛人很快潜到林鹤归附近，并向他伸出手。林鹤归见他动作，身体快于意识回应，刚探手却意识到不对劲，心下凛然就要收回手。孰料鲛人动作敏捷至极，眨眼间蹿至面前，轻柔而坚定地圈住了他的手。
鲛人在识海中也能游这么快的吗？林鹤归不禁震撼，同时试探着将手往后抽，却反被握得更紧。
林鹤归同人较量从来不以气力取胜，谈何跟素有猎手之称的鲛人比腕力。来者既然不是仰行，林鹤归也不好往人身上耍性子，只能由着鲛人去。
鲛人幽蓝长发在身后轻缓飘动。他包容着手中的小动作，见林鹤归放下挣脱的意图才稍稍一勾他细伶伶的腕子，示意要往上去了。
林鹤归点头表示知道。鲛人冲林鹤归一笑，一手圈着他手腕，一手收起指爪有分寸地揽上他的腰，带着他跃出识海魂潭。
见已脱离魂潭，林鹤归使个巧劲挣开鲛人迟迟未松的手臂，拉开身距抱拳做揖：“雾隐山林鹤归多谢阁下相助。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鲛人闻言怔了几瞬，带着怅然笑意回道：“吾名羲泽。鹤归称羲便是。”
鲛族泽姓，鲛王一脉无疑。自己什么时候跟鲛王有互称姓名的关系了？林鹤归心中发惑，谨慎道：“多谢泽君相助。不知泽君是如何来此处的？可是家师延请？”
羲泽稍一沉默，发现自己只能点头认下。
见羲泽肯定，林鹤归安心了些。师尊总不会坑自己。他放松了些，又朝羲泽一揖：“家师性情洒脱，先前如有冒犯到泽君，还请泽君见谅。”
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回护上了。羲泽上眼药的话卡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对上林鹤归疏离客气的眼神，心里酸苦到窝火。
“没有冒犯。”羲泽最后还是扬起端庄的笑，见林鹤归悄悄松了口气才不紧不慢笑叹一句，“总算轮到羲帮你一回……”
“当初的你恐怕也没想到你我是在这般情形下重逢。——初次见面，久别了，林亭鹤、林鹤归。”
林鹤归茫然，林鹤归皱眉，林鹤归大不解。
他警惕道：“泽君何出此言？”
羲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魂魄尚且分离，羲来助你解决此事，不便耽搁。”
“羲令朝时刻注意着八郡残魂的消息，总算赶在地魂磨灭前拼回妥当了。你当初笑骂朝是痴儿，的确不假。”他笑了笑，半是感慨半是远怀，“若非痴儿，也不会信羲片面之词，信那些是羲的残魂。”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魂体正在消散，羲泽的语速越来越快。
“如今八郡乾坤稳固，不会再有变动。亭鹤，你天魂受制于中京，无奈司天监那厮与云宫盯守严密，鲛族不便动作。但你现下仙骨解封，二魂不足为支，务必尽快取回天魂。”
“羲现在将地魂还与你。羲的魂魄温养至今足以补全你两魂。待地魂归位你的疑惑自会解开。”羲泽身形浅淡，看着林鹤归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柔和，锐利的面容温情如晴空下静深的、湛蓝的海，“你日后若有闲暇，请去一趟皎郡带走羲的鲛珠，顺带替羲向朝那小鱼儿道……”
“……别。”林鹤归看着他口型喃喃念出声。
羲泽没来得及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魂体就彻底逸散，鲛绡般淌进魂潭。
林鹤归还来不及细想羲泽不知该称作建议还是遗言的话，神体忽闷然一阵晕眩，仿佛有什么东西挤进四肢百骸。
这才刚醒！林鹤归一股气卡在胸口。任他心中再怎么挣扎，神体还是不顾意志散作神识，一股脑流进了魂潭。
·
芥子境，正间中。
孟广白见林鹤归躯体一动，气息提振，开始自行吸收起体外灵气，不禁狠狠闭眼，往宋时身上猛砸两拳，长舒一口气。
按理来说，孟广白这点劲应该伤不到宋时。只不过宋时伤未好全，孟广白这两拳又恰好砸中了一道贯穿伤，直接把宋时锤出了一声闷咳。
孟广白“嘶”了声，回过神来：“宋兄，没事吧。”
宋时白着脸：“没事。——鹤归现在如何？好转了吗？”
“只要开始吸收灵气真气了就都好说。”孟广白连连点头，面露喜色，“想不到那鲛人真有点东西。”他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什么，语气带上了犹疑：“但他怎么还没出来？”
仰止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敛了笑意，上前伸手往林鹤归额间一点，闭上眼感知。片刻后她收手睁眼，脸色有些复杂。
“鹤归已经开始融魂。羲泽还解了鹤归仙骨的封印，等鹤归吸收完其中力量就能醒转了。但我没有找到羲泽的魂体。”
“没有那位的魂体？”宋时一愣。
“祭魂。”“……难道是祭魂？”仰止和孟广白几乎同时道。
仰止微讶，看了孟广白一眼，点头认可了他的话。“祭魂有利于补全魂魄，对鹤归而言确有好处。只是没想到……”仰止捏捏眉心，“罢了，日后再说。”
“鹤归应该还要睡上几日，少则一旬多则数月……小白，这段时间你再辛苦些。”仰止思忖片刻，抬手一拍孟广白，又对宋时道，“你也回去休养，鹤归这儿有我跟你江师姐看着，人跑不了。”
两人乖顺应是。
·
中京皇宫，司天监。
观星阁檐角铜铃齐齐剧震，整座楼上下被细密急促的铃声笼罩。顶楼正中，五十二重罗盘应声疯狂转动，连带着其下坚实的玉台开始颤动。
陵渑道人注视着止不住转动的罗盘，脸色冷沉如冰。他忽然覆手摁止罗盘，掌心被金铜内盘割得鲜血淋漓。血色渗入罗盘缝隙，下方玉台渐渐停止了震颤。
林亭鹤，林亭鹤！陵渑道人微微阖目，轻轻一叹，按在罗盘上的手陡然紧握成拳，迸出青筋。
你早该死透了，林亭鹤。
陵渑道人收回手，拂掌间伤口愈合消失。他转身招来一片椿叶，于其上写下寥寥小字：
百年之期已至，加快布置。——云宫。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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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八十四 还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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