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市后没几天，谈扉明被郝天赐约到上次那家居酒屋，不知道是不是冬季过去的缘故，这里的顾客少了很多。
自谈扉明走进门，郝天赐一路盯着他，目光像嗷嗷待哺的幼鸟，谈扉明坦然自若地坐在他对面，张了张唇，最后拿起桌上的梅酒给自己倒了些：“怎么选在这儿。”
“这儿很有纪念意义不是？上次，在这儿，”郝天赐笑着点点桌子，“你还说你俩绝交了。”
谈扉明捏着杯口慢慢地转，盯着投在桌面上的斑驳杯影，心想那确实很有纪念意义，但也不是非得纪念那天。
“说呀，你什么时候喜欢沈......他的？”郝天赐瞥了眼四周，“搞半天你双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以后，我每天满脑子都是他。”谈扉明慢慢道，“很难说具体时间，总感觉我已经喜欢了他很久，但是我似乎很晚才意识到……”
“什么意思？难不成高中就喜欢了吗？你高中不是还谈女朋友吗。”郝天赐一挑眉，在他印象里，谈扉明脱单脱得很突然，好像两人也没认识多久就谈恋爱了，分得也悄无声息的，他作为好朋友，还是从学委那儿知道的。
想到这儿他更好奇了：“对了，你前任为啥把你甩了啊？问你也不说，我就记得你毕业后喝了好多酒，我一直以为你忘不掉她，为情所困呢。”
谈扉明顺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想了想，先回忆起高中同学聚会那天，他们也在桌上提起这个话题......
那天......沈欲忱一直在戳那条鱼......他还跟着杨出去，把沈欲忱一人丢那儿......
后来沈欲忱不告而别。
“......”谈扉明捋了一把头发，觉得嗓子眼儿被堵住。
什么啊，什么啊都。
他闭上眼自顾自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前任，那时候，是我和沈......出了一点问题。”
郝天赐倒酒的手一顿，琢磨明白其中因由，杯子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五官拧在一起：“我靠？”
谈扉明抬眸瞥他。
“我要给他道歉，我靠，这它喵的因为我坏事了，我靠。我对不起他。”郝天赐摸出手机点了点。
谈扉明垂下眼，“是我的问题，你们也不知情。”
“......要命要命，哥们真是活成恶毒男配了！哎哟......”郝天赐一拍胸脯，“你知道我这人共情力特别强，我刚换位一思考我感觉我怎么心里堵得慌呢，我真嘴欠啊。”
“得了，你别找他说，他最近不是很开心。”
郝天赐打字的手一顿，灰溜溜撤回已经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怎么？你俩吵架了？”
“没有。”谈扉明摇摇头，手指在杯沿点了点，恍惚在想他走之前给沈欲忱剪过指甲了吗？回忆无果，谈扉明拿起手机。
郝天赐看着他举高手机似乎在拍照，有点摸不着头脑：“干嘛呢？”
“发个消息，等下。”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放下手机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他的情绪一直不高。”
“我插一句话，他之前说有喜欢的男人，就是你吧？”
谈扉明坐直了些，喝一口酒，抬眸看着他，郝天赐一偏头无奈地说了句“哎呦我去”，真是受不了，他竟然从谈扉明的神色中看出点儿暗爽的意味。
“我就多余问！那我觉得吧，他喜欢你，你喜欢他，这是皆大欢喜，如果你们没吵架，那他大概率不是因为你情绪不高，可能是工作上有啥烦心事儿呢？”
谈扉明不置可否，转着酒杯沉默。
在杭城的那几天，他发现沈欲忱好像并没有那么开心，即便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沈欲忱流露出来的积极情绪也很少很淡，淡漠到他心底生出恐慌来。
谈扉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最先想到的就是不该还没在一起就那样轻浮地对待沈欲忱——他无数次承认并懊恼自己那天不该让沈欲忱那样帮自己，太不尊重他，也愈发觉得沈欲忱笑着说“明天还要录节目”的话，是一个温柔的警告，即便沈欲忱开玩笑说是春天的错并就此一笑了之，但不意味着他的错误就能此一笔勾销。
同床共枕时他总在想沈欲忱是否会因为这个原因没那么喜欢他了，觉得当初看错了他，在心底给他减分——至少他自己曾对待他人惯用扣分制交友原则，但谈扉明也不断提醒自己自己别以己度人，提前焦虑，沈欲忱并不是他这样的吝啬鬼。
但沈欲忱给他的喜欢越是满得要溢出来，他就越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并从中看到自己从未被发掘的阴暗面。
他深知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儿，还是忍不住开始观察，从每次接吻后，虽然沈欲忱会像从前一样抱着他很久，但最后还是会恢复他一贯冷漠而抽离的态度。
沈欲忱总是很困，躺在床上或沙发上发呆，好像与他亲密已经耗尽所有的力气，每当沈欲忱这样，谈扉明就继续凑过去亲他，竭尽所能地表达他的在意，好在沈欲忱从未表现出拒绝或抵触的态度，让他心安了一些。
谈扉明喝了一口酒，放杯子时胳膊不慎碰到一旁的空杯，那只杯子沿着水渍滑到桌沿边，一半悬在外面，将掉未掉，摇摇欲坠，谈扉明将它搁在桌子中间。
见好哥们这副模样，郝天赐有些恍惚——毕业后那晚闷声喝酒的谈扉明也是这样失魂落魄的、迷茫的，只不过那会儿的他更年轻，情绪隐藏得并不好，因此便被他们解读出个为情所困，伤心欲绝来。
但那何尝不是一种为情所困？郝天赐一咂嘴，用杯子去碰他的杯子：“怎么了这是？双向喜欢暗恋成真这多值得高兴啊，而且那可是沈……”他声音低下来，“总之你也别自己搁这儿瞎琢磨了，有事儿就直接问他。”
“你别不信，我虽然嘴欠，但也算都市情感剧老观众了，追人这方面啊我也能说道两句，你啊，别老一个人在这儿乱想，得让他感受到你在关心他啊，而且男人的心思也是很敏感的，这个真不是我瞎说……”
……
沈欲忱看着谈扉明发来的消息，点开那张拍到半个郝天赐和酒桌的照片，想到郝天赐不久前发了又撤回的没头没尾的道歉，发了会儿呆，躺倒在床上，回复问谈扉明他们都聊了什么，很快一个电话打过来。
沈欲忱对着屏幕看了足足十几秒，才接起来放在耳朵和枕头之间，同时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睡了吗？”沈欲忱听到谈扉明的声音，虽然隔着听筒有些失真，但仍像在他耳边说话，和他们同床共枕时一样，沈欲忱咬住下唇的软肉，很轻挤出一声“嗯”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轻了一些：“今天几点收工的？怎么没有给我发消息。”
“五点多，卸妆以后和前辈吃了饭，没顾得上看手机。”
“……嗯，我现在往家走了，一会儿打视频吗？你看看猫。”
“不了吧。”沈欲忱顿了两秒，“可以，打吧，但是我已经关灯了。”
“没关系，你只要说话就好了。”
“嗯。”沈欲忱将脸靠在手机上，他忽然觉得难过。
电话仍然显示通话中，沈欲忱安静地听着对面的声音，司机说话的声音、关车门的声音、走路、刷卡、按电梯、开门声、随之而来的，拖得长长的猫叫声，以及谈扉明的声音：“挂了啊，我收拾一下给你打视频。”
沈欲忱翻了个身，躺在另一个枕头上，将手机靠在枕边，屏幕面对自己，而后侧过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抱着被子蜷起双腿，安静地等着。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慢慢攀过鼻梁，“吧嗒”一声落在枕面。他抬手摸了摸枕头那一小片湿润，湿润也沾上指尖，他摩挲指腹，在黑暗中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屏幕再次亮起，他缓缓回过神，接通视频。
明亮的客厅晃得沈欲忱闭了一下眼，在镜头晃动中出现谈扉明的手，沈欲忱看着他挠了挠小猫脑袋，随变翻着肚皮躺倒在地，伸出雪白的前爪抱住他的手，张嘴愈咬，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谈扉明轻笑一声：“你不是吧？刚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说着翻过手背放在镜头下，“你看，它刚才还咬我，现在突然学乖了，它不会知道你在看它吧？”
沈欲忱轻轻扬起唇角，清了清嗓子：“随变。”
随变立刻“喵”了一声，打量人手里的小盒子，翻身站起来，凑在镜头前嗅了嗅。
谈扉明看着右上角全黑的视频框，和占满屏幕的随变雪白的小猫嘴套和淡粉色鼻子，静了两秒问道：“你感冒了吗？”
“没有。”
“听着闷闷的。”谈扉明又看一眼右上角的小视频框，他分不清这是关掉摄像头的黑，还是沈欲忱那边夜色的黑，于是调高界面亮度，将对方的视频框放到主界面，但仍然看不出来什么。
“嗯，我躺着。”沈欲忱安静地看着猫，谈扉明也没再说话，找出一根逗猫棒逗随变玩，一时间只剩下随变时不时“喵嗷”一声，还有铃铛的清脆声响。
过了一会儿谈扉明才道：“你困了吗？”
他的声音很近。
沈欲忱摇了摇头，意识到对面看不见，才道：“没有困。”
“今天还顺利吗？吃了几顿饭，冰箱里的水果吃完了吗？”
“嗯。”沈欲忱回了一句。
谈扉明的声音，在偌大房间中格外清晰，好像他就靠在他身边，躺在他旁边一样。
好想你，沈欲忱沉默地想。
他拉起被子，鬼使神差将手伸到下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鼻腔泛酸，只是听到谈扉明的声音，那堆不知从何处何时积攒的复杂情绪慢慢显形，铺天盖地砸下来，淹没了他。
他想呼吸……
“让我看看你。”沈欲忱动了两下，轻声说。
沈欲忱终于主动说话，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谈扉明挺高兴，当即将逗猫棒放在桌上，理了理头发，瞥到茶几上的眼镜，拿起来架在鼻梁上，反转了摄像头。
他看着那团黑暗轻轻道：“想我了吗？”
“……不想。”
谈扉明看着屏幕，在反光中看到自己扬起的唇角，觉得直愣愣站在客厅中间太傻，便走到沙发上坐下，一边说：“但是我想你。”
他将音量调到最大，无奈随变自己玩上了逗猫棒，铃铛叮当响，在此刻格外扰人，谈扉明找到耳机带上，关上书房的门坐在椅子上。
沈欲忱看着他的样子，他的下颌，他的眉眼，他优越的鼻梁，他的脖子，和下方露出的一截居家服。他看着他喜欢的一切，加快了动作，轻声道：“和我说……你们今天聊了什么。”
耳机里时不时穿来轻微的声响，谈扉明看着屏幕，将他还能想起来的聊天内容一五一十汇报给沈欲忱听，但略过了和那次聚会有关的内容。
在他说话期间，沈欲忱并没有回应他，但是谈扉明仍然能听到那些细微声音，像布料摩擦，他有些狐疑，抬手按了按耳机，以为是电流声。
想到郝天赐这个半吊子“军师”今晚滔滔不绝的一番指导，谈扉明保留并发扬了他认为合理的那部分，贯彻落实：“对了，你今天……”
沈欲忱突然开了口：“明明。”
谈扉明噤声倾听，对面却不说话了，他等待几秒，总觉得沈欲忱的这句话潮湿、急切、颤抖，因此先打破沉默道：“我在呢，怎么了？”
沈欲忱又安静了一会儿，才道：“……你再说一次。”
没头没尾的话，谈扉明听出些欲言又止，他盯着屏幕，依然漆黑一片的屏幕，依然窸窸窣窣的频率明显变快的声响。
他紧紧盯着屏幕，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沈欲忱，你在干什么？”
对面挂掉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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