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叠叠的月洞门,绕过小径的转弯处,沉璧与一身紫袍的贵气男子正正相遇。
她余光瞥见男子身后那位背了药箱的郎中,颇有些意外。
骆煦炀?他带郎中来沉月这里作甚?
“听说你们未曾用饭,沉月又身子不适,便带了饭食和郎中过来看看。”
沉璧的视线落在他拎着的食盒上,浅笑道:“骆公子有心了。阿月只是闹了些脾气,身子无碍,无需劳烦郎中了。”
骆煦炀回身示意,那郎中便接过他的食盒,径直往小院走去。
沉璧心下微恼,“骆公子,方才说了,舍弟无需郎中。”
男子牵起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揉搓了几下。
“厌食亦是病,看看郎中有何不可?”
多大的儿郎了,还以厌食为由要兄长在身旁哄着,瞧着碍眼极了。
沉璧舍不得管,他便帮“他”管。
两人离得近了,骆煦炀鼻息便浸润了几分清苦的药香,闻着倒像是金疮药的味道。
他的脸皮瞬间便绷紧几分。这两日庄院里人员混杂,难保便是哪个不长眼的伤了她。
“你受伤了?怎不与我说。”
沉璧略一思索便想明白此话由来。
说他是禽兽真是没冤枉他,瞧这嗅觉,比狗还灵。
这人不是好糊弄的,她半真半假道:“是阿月磕伤了后脑,我便给他上了些药。”
骆煦炀想起沉璧中毒当日,那小子被自己踢了一脚还一声不吭爬起来打架的样子,几个护卫都难以压制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能把那小子磕伤到要兄长给他上药。
在外面皮糙肉厚得紧,到了沉璧面前倒哪哪儿都是毛病,金贵起来了。
骆煦炀不由得冷笑一声。
沉璧本便心中有事,被他这么一笑便越发忐忑。往外抽出手,却被男子捉住了手腕。
对方低下头来,呼吸里透着浓烈的酒气,与她气息相缠。
“你总得给我点甜头。”
不给碰也不给亲,如今连牵手也不许了?
若是饿得狠了,当心他不管不顾的发疯。
骆煦炀看见美人撇过的侧脸,皎洁月色下细密的眼睫轻颤,花瓣似的唇瓣抿得紧紧的。
细致秀雅,白玉打造般的一个人儿。
真好看啊,就连她因厌恶他而蹙起的眉头也那么好看。
“兄长,你这是做甚么?”沉璧抬手,拇指压在了他颈后的莲花纹上。
骆煦炀感受到她言语动作间的警告之意,愉悦地弯起眉眼。
“在教你,如何掌控我。
你不能一边什么也不给,一边让我克制自己。”
“兄长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沉璧语气难掩讥讽。
骆煦炀看着她讥诮的眼神,一时语塞。
的确,她给他的价值和东西,远多于他为她提供的资助。
她在蓬莱仙岛大放异彩,又和华音长老搭上了线。
当初想扶持华音这个宗主候选者的,远非骆煦炀一人,况且那些人的身家背景绝不逊色于骆煦炀。
但骆煦炀手握沉璧的资助者身份,教当时的华音误以为他与沉璧交好,放下戒心选择了骆煦炀作为她的盟友。
等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华音已被骆煦炀牢牢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而今日的晚宴,若不是借用了沉璧与妙乐宗宗主的关系,也绝然是办不成的。
沉璧就像他的一把刀,助他在往日无法插足的清流之中挑开了一个口子。让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与这些清流接近的机会。
倘若沉璧与他不是这等见不得光的关系,不论对方是谁,骆煦炀都会好生感谢一番,许下一个大大的人情。
可既然这个人情的债主是沉璧,骆煦炀的感恩之心便荡然无存了。
他与沉璧的人情往来,就该是缠缠绕绕的。恩也好怨也好,缠得越乱越紧越好,无需分得那么分明。
他最不愿的便是与她划清界限。
“你晓得的,我要的远不止这些。”他亲了亲她的侧脸。
“骆大公子想反悔?”
沉璧发现自己真是高估了这人的品性了。
“得到我,不好么?我已功成名就,我的东西,皆可为你所用。你在我身上下毒,为的不就是要我听你的话?”
他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不过说来也是,堂堂修真界首富,想来觊觎他财富手段的人极多。
所以他想不到有人对他下毒,只是为了让他离自己远些。
毕竟这世上有那般多的人意图攀附权贵,早已令他滋生出眼高于顶的傲气。
她抬手抚上他不羁的眉眼,神色关切,语声轻柔。
“兄长,你还要在有悖人伦的泥沼里挣扎多久?放过自己,也放过弟弟,可好?你说过不会再伤我的。”
骆煦炀垂眼看她狡猾的神态,手臂蓦地收紧。沉璧还未惊呼出声,却已被他扑倒到一侧的草丛里去了。
沉沉的重量压在身上,沉璧恼怒地伸手去推,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
随之响起一阵低沉的耳语:“你想教我们的弟弟瞧见他的好兄长在做甚么?”
身下的人安静下来,等待一会儿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最近处停了下来。
沉月站在回廊上,似察觉甚么异常,望向黑暗中的草丛,侧耳细听。
沉璧心口狂跳,却有一只炽热的大手解开她腰间大带,顺着单薄的里衣领口,覆在她的心口上面。
这是为他的存在而生出的激情。
濡湿刺痛的触感侵蚀神经,沉璧双眼蓦然睁大,十指嵌入泥土,紧咬下唇,屏息阻拦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呜咽。
前面的郎中转过身,“公子,可是还有事?”
沉月仔细听了一会儿,却未有什么声响,便摇头道:“想来是错觉。”
他迈步渐渐走远。
沉璧深吸一口气,掣出一把匕首便刺向身上之人。对方却一早察觉了她的意图,一晃便躲开了她的动作。
他站在不远处的玉兰花树下,慢条斯理地整着衣领,看着她因气急而起伏的胸口,娇艳吐蕊的色泽若隐若现。
“你……你简直就是个畜牲!粗鄙忘恩,背信弃义的小人,**熏心的地痞无赖!”
她素养一向极好,如今也被他恼得口吐恶言。
“当初怎么没毒死你,我就不该给你延缓毒性的解药!”
骆煦炀原本还洋洋自得,却听见她又骂:
“难怪那些长老们瞧不上你,真是上不得台面!”
他脸色立时就变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恼恨地瞪着自己的美人,危险的气息教沉璧的手扶在侧腰的无名剑上,袖中的赤玉盘旋而上,在沉璧肩头朝男子警告地吐着信子。
男人在她身前半尺停住脚步。
“就在今夜,那些清贵的世家宗门还当我骆煦炀是条哈巴犬,沾了点关系,便上赶着巴结妙乐宗的宗主。
沉璧,你与那些人是一样的么?”
沉璧与骆煦炀一同谋划推翻苏方生,自然晓得并非是骆煦炀意图巴结宗主。
骆煦炀想问的,是那句未出口的——
你也与他们一般,看不起我么,沉璧?
她看向男子隐忍受伤的神色,那些锋锐的话她虽极少说,却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点点头,道:“自轻自贱者,无人不轻视之。往后还望骆公子……自重!”
望骆公子……自重!
他骆煦炀在“他”沉璧心里,果真是贱得很!
骆煦炀点点头,忽然抬手紧紧抓住了她单薄的削肩。一旁防备的赤玉立即滑了过来,狠狠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沉璧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手臂酸软动弹不得。
男子弯下腰,在她耳侧低声道:
“要我只当你的好兄长,可以。
你与沈锦绣那小子断了,别再惹恼了我。
此生此世,别想再寻觅任何道侣。”
沉璧的心口燃起熟悉的火燎般的疼痛,她唇瓣动了几下,早已想过无数遍的字句却是吐不出来。
骆煦炀的手拢住了她细长的脖颈,危险地上下摩挲着。
直到他打算收紧手上的力道,才听见异常平静的声音。
“我早便这样打算了。”她眼里是满满的恶意,“与兄长有违人伦,我配不上他。”
妖族之身就是一条蛰伏的毒蝎,若有哪日被发现,她最不愿连累的人便是那清俊的沈小郎君。
可骆煦炀……她会拖着他直至地底。
骆煦炀生平第一次看见她眼中浮现自弃的绝望,以往这双眼总是燃烧着野心与怒意,生机勃勃地发亮。
心口传来陌生的抽痛。
骆煦炀伸手摸了摸心口处,有些迷茫无措。
这是什么感受?原来折了她的翅,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畅快。
晚宴的酒意在眼下才开始上头,他忽然感到狼狈,不敢看她落魄的模样,歪歪扭扭地转身走开了。
缠情丝的疼痛教沉璧紧紧蜷缩起身体,可这次不会再有人给她蜜糖了。
蜜糖,一滴也没有了。
她只剩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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