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高城迎来了初雪。
细碎的雪籽敲打着教室窗户,历史课刚进行到一半。乔月邑正在讲解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赞助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江念一熟悉的、本地人见到雪时特有的雀跃。
“美第奇家族对佛罗伦萨的影响,就像这场雪对高城……”她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江念一安静地看着她。这是她在高城度过的第三个冬天,却是第一次真正看见雪。前两年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派人接她去瑞士或北海道,那些地方的雪太完美,完美得像商场橱窗里的布景。
下课铃响,学生们蜂拥而出。江念一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老师很喜欢雪?”她状似随意地问。
乔月邑正在关多媒体,闻言转过头,眼里闪着光:“高城难得下雪。记得小时候,每当下雪,奶奶就会在院子里支个簸箕捕麻雀,我和堂弟妹就在旁边堆雪人。”
江念一试图想象那个画面——喧闹的院子,温暖的家人,而不是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保姆轻声走动的脚步声。
“我去拿作业。”她起身往办公室走。
等抱着作业本回来时,发现乔月邑还站在窗边。雪花已经变大,纷纷扬扬地洒落。
“真美啊。”乔月邑轻声说,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雾。
江念一放下作业本,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给你。”
乔月邑疑惑地接过,拧开杯盖,浓郁的可可香扑面而来。
“这是……”
“热可可。”江念一别开脸,“顺便多泡了一杯。”
杯身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乔月邑小口啜饮着,甜暖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很好喝。”她弯起眼睛,“比店里卖的还香醇。”
江念一的耳根微微发红。这哪里是“顺便”,是她特意让家里厨师熬的,用了最好的进口可可粉。母亲在世时,也总爱在雪天给她煮热可可。这个习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雪越下越大,校园渐渐披上银装。两人并肩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有学生兴奋地打雪仗。
“我家乡从来不下雪。”江念一突然说,“母亲说过,高城的雪是最好看的。”
乔月邑安静地听着,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很少被提及的称谓。
“她说得对。”乔月邑的声音很轻,“故乡的雪,总是特别的。”
江念一的心轻轻一颤。这是第一次,有人把高城称为她的“故乡”。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片的嗡嗡声。热可可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与窗外飘雪构成奇妙的和谐。
“要下去走走吗?”乔月邑忽然提议,“初雪该配热可可和散步才对。”
江念一愣住了。这个提议太过亲密,完全超出了师生关系的界限。
但她听见自己说:“好。”
她们一前一后走在覆雪的小径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雪花落在江念一的肩头,也落在乔月邑的发梢。
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时,乔月邑停下脚步,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你看,六角形的。”她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把掌心展示给江念一看。
雪花在她温热的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江念一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她们最后一次一起看雪,母亲的手也是这么冰凉。
“戴上吧。”她默默脱下自己的手套递过去。
那是一双看起来很普通的毛线手套,但触感异常柔软。乔月邑戴上后,发现大小刚好合适。
“你自己呢?”
“我不冷。”江念一把手插进校服口袋。其实指尖已经冻得发麻,但心里却滚烫得厉害。
她们继续往前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偶尔交错,又很快分开。
“其实下雪天最适合读《红楼梦》了。”乔月邑说,“'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每次读到这句,就会想起奶奶家的院子。”
江念一安静地听着。她从来没告诉乔月邑,母亲留给她的那套《红楼梦》已经翻得起了毛边。
走到教职工宿舍楼下时,两人的肩头都落满了雪。乔月邑脱下手套还给江念一,指尖不经意相触,带来细微的战栗。
“谢谢你的热可可,还有手套。”乔月邑的笑容在雪光中格外温柔,“今天很开心。”
江念一握紧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手套,轻声说:“我也是。”
她看着乔月邑转身上楼,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雪花还在飘落,安静地覆盖了刚才的脚印。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时,江念一在玄关站了很久。地暖让室内温暖如春,她却觉得不如刚才在雪地里温暖。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乔月邑发来的消息:
“到宿舍了吗?别感冒了。”
附带一张照片——窗台上那两盆绿萝,在雪光映照下青翠欲滴。
江念一反复看着这条简短的消息,最后珍重地按下保存。
她走到酒柜前,看着那些昂贵的红酒,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泡了杯热可可。
甜暖的香气弥漫开来,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窗外,雪还在下。城市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开温暖的光晕。
江念一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方才短暂的触感。
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
高城的雪,真的最好看。
因为这场雪里,有让她想要扎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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