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水镜居”二楼的书房却亮着灯。这栋在本地的传闻里排得上号的阴宅,此刻静谧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响。书桌前的俊美青年面色如常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纸张顶端《论鬼魂的形态与能量场》的标题清晰可见。
连续几天的熬夜让他脸色苍白,眼下隐有青黑,但这份憔悴反为他过于昳丽的容貌添了几分引人探究的易碎感。作为靠文字吃饭的职业作家,他正为新书的创作搜集素材。
“阿嚏!”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带着初秋的凉意。颜清羽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懒散地向后靠进椅背,视线仍黏在资料上。
几乎在他鼻音落下的瞬间——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在他视线之外,书房的窗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而坚定地合上了。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生怕被屋内唯一活人发现的谨慎,甚至……有点笨拙的讨好。
颜清羽翻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纤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出小片阴影,遮掩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他并未抬头,仿佛只是被微风打扰,随即面色如常地继续翻阅文稿,唯有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颜清羽大学时便是小有名气的作家,毕业后顺理成章全职写作。同住的林闻夏则是他的大学室友,如今是一名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新人主播。在经历了短短几个月的社畜生涯后,林闻夏便痛心疾首地宣布:以后不管做牛做马都绝不再做资本家的牛马!
可是好做的赛道早已饱和,于是在颜清羽的“技术指导”下,他剑走偏锋做起了探灵主播。
一个需要寻找新书灵感的作家,一个需要恐怖素材的主播,这栋故事极多、租金极低的旧宅便成了双方的最佳选择。
颜清羽心知肚明,林闻夏那点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胆子,敢义无反顾地投身灵异事业,八成是担心自己在前男友去世后钻牛角尖,非要跟来盯着他。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伴随着林闻夏刻意压低的、崩溃的嘟囔:“这假发……怎么比鬼还难搞……”房子年久失修,隔音效果堪忧,加之颜清羽听力本就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他来了兴致。白天林闻夏信誓旦旦要突破自我,尝试女装直播,看来正在进行中。颜清羽习惯做事有始有终,便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再看两页资料,就去验收好友的“突破成果”。
思绪发散间,他下意识端起手边的杯子,想抿一口咖啡提神。唇瓣触及的液体却是温热的。他微微一怔,杯中早已冷掉的咖啡,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冒着丝丝热气的白开水。
颜清羽端着杯子,轻轻挑眉,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窗边那团常人无法窥见的、微微波动的空气。
“奇怪,”他垂下眼,状似无意地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我什么时候倒的热水。”
那团空气骤然紧绷。
他捧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椅子里,用刚好能被“听见”的音量嘀咕,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可能是闻夏刚才来过吧……他人真好。”
话音落下,那团空气瞬间放松,随即却弥漫开一股更明显的、像是被人抢了功劳的委屈和气闷,几乎要在空气中凝出实质。
颜清羽眼底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
这丝极淡的笑意,在触及杯中晃动的水面时,倏然冻结。
这温度实在是太熟悉了。
曾经也有一个人,会在他专注写作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他手边冷掉的咖啡换成温水、热牛奶,或是各种据说能养胃的汤汤水水。那人总是沉默着,无声地为他付出,一如那长达两年的、沉默的追求。
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寂静,是林闻夏。
“清羽……”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犹豫和忐忑,“你现在……情绪还好吗?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能听坏消息吗?”
颜清羽彼时刚准备搬离那处四处充斥着左晏归生活痕迹的公寓,闻言只觉得好笑,还能有什么坏消息是与他有关的?“我很好,你说。”
对面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最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左晏归死了。”
……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颜清羽举着手机,僵在原地。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电脑风扇的嗡鸣,全都消失了。
只有那句话还在脑海里疯狂回荡着——左晏归死了。
那个前几天还在他面前,因为分手而面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叮嘱他万事小心的人,死了?
他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确认今天不是愚人节。
“清羽?清羽你还好吗?你说句话!”林闻夏焦急的声音将他从瞬间的窒息感中拽出。
颜清羽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哪怕一丝波澜,完美得如同带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人生本来就充满变故,不是吗?”
他甚至冷静的安抚了对方几句,并接受了林闻夏转移话题的提议:第二天一起去探望住院的室友杨鑫。
挂断电话,房间里死寂一片。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未动。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某种昆虫,在他耳膜上持续嗡鸣。
那个会在冬天把他冰凉的手捂进胸口,会记得他所有偏好,会在雷雨夜轻轻拍打他后背的人,不在了。
理性告诉他,死亡只是生命常态,他见过的离别太多,此刻也不应为此动摇。但左晏归的死讯还是如同尖锐的冰锥,缓慢刺穿他习惯性封闭情感的外壳,带来一阵迟来的、细密的痛楚。不剧烈,却绵长而真切。
而真正的惊雷,在第二天的医院里炸响。
在医院,颜清羽穿过走廊里飘荡的游魂。他习惯性地观察着那些魂体的状态与滞留的原因,脑中自动归类,这是他寻找独特人物设定的隐秘宝库。
走到病房前,形销骨立的杨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中爆发出扭曲的恨意,厉声嘶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咒骂,颜清羽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了,他只感到荒谬。林闻夏在一旁小声嘀咕:“难道他……暗恋左晏归?”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杨鑫扭曲的心理,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暗恋?哈哈哈!是我!是我诅咒的你颜清羽!凭什么你生来什么都有?众星捧月,前途光明!家世、容貌、才华……你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我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我那么努力,最后却连我爸妈都……都没能留住!” 他涕泪横流,充满恶意地狞笑:“我找了大师,用你的书签下了咒!我要你死!要你尝尝我受的苦!可为什么……为什么是左晏归那个傻子替你挡了?!他凭什么替你死?!”
本已平复大半的心绪,在此刻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左晏归竟然是替他死的……那个傻子!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荒谬感席卷而来,他身负巫血,寻常诅咒根本伤不了他!
“替死”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那个他刚刚抛弃的、被他讥讽为“见色起意”的前男友,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这个不值得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一刻,颜清羽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被命运戏弄的荒谬、对杨鑫及幕后黑手的愤怒,以及对左晏归那愚蠢行为的巨大懊悔与无力感。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手指在身侧微微一动,精准的引爆了杨鑫身上庞大的业力。
可左晏归死亡的真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心里深深扎根。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
颜清羽看向手中的温水,指节微微泛白。那个傻子,连死了都还改不了这些习惯。他眼底刚浮现的暖意尽数消褪,只剩一片掺杂着冷意的复杂。
“砰——!”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凄厉的惨叫和慌乱的脚步声将他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现实。穿着凌乱女装、假发歪斜、面色惨白如纸的林闻夏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他身边。
颜清羽迅速收敛心神,起身稳稳扶住他,被温水捂热的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急,喘口气,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能让人定下心来的可靠。
“我、我刚穿上裙子,想先试播看看效果……”林闻夏牙齿都在打颤,眼神惊恐地乱飘,“镜头突然就黑了,闪了几下……我、我凑近想调整一下,就看见……看见镜头里我身后站着个小孩!浑身湿漉漉的,脸白得吓人!”
巨大的恐惧让他下意识想回头确认,脖颈刚动,便被颜清羽厉声喝止:
“别回头。”
林闻夏瞬间僵成一座雕塑,连呼吸都停滞了。
颜清羽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出鞘寒刃,缓缓越过好友剧烈颤抖的肩头,凝于其后方虚空某处。
在他眼中,一个皮肤被泡得肿胀惨白、双眼只剩漆黑空洞、浑身滴着水渍的孩童,正咧着一个扭曲到非人的笑容,紧紧趴在林闻夏的背上。
更令人不适的是,一股浓重的、属于水底淤泥和水草的腥腐气味正从它身上散发出来。一双青灰色的小手,正如同缓慢蠕动的水蛭,慢慢环向林闻夏纤细脆弱的脖颈。
颜清羽眼神微凝,他能感觉到身边那团熟悉的空气瞬间变得躁动不安。冰冷的煞气开始弥漫,显然某个鬼魂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别动。”他这句话,既是说给吓得魂飞魄散的林闻夏听,也是说给身边即将失控的左晏归。他的声音沉静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它现在,就趴在你背上。”
久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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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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