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开始解决,颜清羽的身体就先给他发出了警报。
凌晨三点,他终于支撑不住,向后重重倒进椅子里。胃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额头沁出细密冷汗,瘦削的手下意识用力按在疼痛的位置,指节微微泛白。
其实从傍晚开始,胃部的不适就已经初现端倪。只是他没太在意,依旧靠着左晏归悄然换好的温水勉强应付。
他心里清楚这些无声的关怀源自何处,左晏归即使成了鬼魂,也改不掉生前事无巨细的习惯。颜清羽选择了默许,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对方笨拙地付出着。
然而身体的抗议这次来得格外猛烈,温水失去了以往的安抚作用,疼痛如同潮水般层层涌上来。
“清羽?你没事吧?”沙发上,林闻夏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望过来,在看清颜清羽异常苍白的脸色时,瞬间清醒,“你脸色太难看了!是不是胃病犯了?”
颜清羽想摇头,却被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堵回了所有逞强的话语,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不行,这次必须去看医生!”林闻夏态度罕见地强硬,手脚麻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你别想再糊弄过去!附近就有家医馆,我们现在就去!”
剧烈的疼痛抽走了大半力气,颜清羽几乎是被林闻夏半扶半架着起来的。在他因不适而模糊的感知里,身旁那团熟悉的空气瞬间变得焦灼不安,冰冷的气流围绕着他急促盘旋。
就在他们踉跄着迈出书房时,书架高处一本厚重的《家庭医学百科》 “啪”地一声掉落在脚边,摊开的页面上,“急性胃炎”几个黑体字清晰可见。
林闻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低声嘟囔着“这房子真邪性”,扶着颜清羽小心绕开。唯有颜清羽在心底掠过一丝了然,某个家伙一着急就露出了马脚。
社区的“云庭医馆”在这个时间点居然还亮着灯,想着来碰碰运气的林闻夏顿时松了口气。医馆内装潢是古朴的中式风格,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莫名让人心安。
坐诊的医生很年轻,白大褂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气质清冽。胸牌上写着“楚云瞻”。他检查的动作干净利落,问诊时言简意赅。
只是在低头写处方时,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语气扔下一句:“胃是情绪器官,搬个家都能搬出急性胃炎。颜先生,您的心理素质有待提高。”
这话带着刺,林闻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刚要开口,却见颜清羽已抬起苍白的脸,回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给您添麻烦了,您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他姿态放得低,态度又好,反而让楚云瞻后续的话噎在了喉间,只抬眼瞥了他一下,将药单递过来:“按时吃药,清淡饮食,作息规律。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不珍惜身体的人。”
自此,林闻夏便严格监督,颜清羽不得不成了云庭医馆的常客。楚医生说话是不中听,但开的药确实效果显著。
回到水镜居后,颜清羽被迫开始了戒咖啡、准点睡觉的养生生活。而这栋老宅,显然没打算让他们安宁。
宅子里的小麻烦开始接踵而至:林闻夏放在客厅的直播设备常常莫名断电;厨房的刀具有时会出现在卧室床头柜;晾在后院的衣服总会染上一股难以去除的、带着河底淤泥般的腥气。
更让颜清羽不适的是,每当他在二楼书房凝神写作时,总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的、冰冷的视线黏在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事端总在即将给他们带来麻烦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化解。
断电的插头会被重新接好;出现在卧室的刀具会被挪到不起眼的角落;那令人不适的注视感,也总在他微微蹙眉流露出不悦的瞬间,戛然而止。
颜清羽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丝熟悉的能量波动,在房子里悄无声息地查漏补缺。
他心知肚明,这是某鬼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扫清障碍。他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是有一次,看到一件被叠放整齐却依旧带着水渍的衣服时,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他便感觉到那团空气瞬间萎靡下去,散发出浓浓的沮丧和自责。接下来的大半天,他手边的温水更换得愈发频繁,温度也掌控得愈发精准。
成为鬼魂后,左晏归生前的通灵天赋似乎与魂体融合得更为彻底。
他能清晰地看到盘踞在宅内的那几个充满恶意的水鬼,它们是多年前在此溺亡的一家人所化,怨气纠缠,成了此地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能听到它们在墙壁和水管后窃窃私语,谋划着如何将闯入者驱逐或同化。
这份清晰的感知,让他总能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尝试着运用新获得的力量,去干扰、去阻挡那些针对颜清羽和林闻夏的小动作。
而他的魂体在靠近颜清羽时,似乎也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源自对方特殊血脉的滋养,虽然缓慢,但恢复速度确实比独自飘荡要快上一些。
可他总担心自己太过靠近会给颜清羽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除非颜清羽需要他,他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为了挽回之前被吓破胆的面子,也为了挽救开始呈下滑趋势的直播热度,林闻夏某天下午心血来潮,再次在客厅换上女装,准备进行一场“凶宅揭秘”直播。
恰巧颜清羽出门取药了,宅子里只剩下林闻夏和一群看不见的原住民。
辞职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让他不愿向家里低头,回头去做那些乏味但“稳定”的工作。所以即便再害怕,他也会不断尝试着突破自己。
但他也不是真的想找死,只是看最近那只鬼童不再有动静,还以为是颜清羽已经将它彻底镇压住了。
直播起初还算顺利,林闻夏对着镜头强作镇定。然而,当他凑近调整设备时,画面猛地卡顿,随即,他在预览框里清晰地看到自己身后的走廊阴影中,那个湿漉漉、面色惨白的鬼童再次出现!
它对着镜头,咧开一个充满了顽劣与恶意的扭曲笑容。即便吃不到,也要狠狠吓唬他一下。
“啊——!怎么又是你!!”
林闻夏的惨叫几乎掀翻屋顶,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瓦解。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穿着那身凌乱的女装,魂飞魄散地冲出了水镜居。
在小区拐角,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带着清冽消毒水气息的怀里。
对方被他撞得后退半步,却稳稳扶住了他。一个带着些许诧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闻夏?”
林闻夏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楚云瞻那张斯文清俊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女装和毫无血色的脸,眉梢微挑:“你这是……行为艺术?”
“有……有鬼!”林闻夏脸色难看得不行,不比初遇鬼童那晚好多少。
楚云瞻蹙眉,望向那栋有着独特拱形窗的联排旧宅,脸色微变,镜片后看向林闻夏的目光也在这一刻掺杂了探究:“你们住在水镜居?”
楚云瞻将惊魂未定的林闻夏带回云庭医馆,给了他杯温水,听他语无伦次地描述了一遍被鬼童戏弄的经过。楚云瞻没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推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让人看不透深浅。
也许是楚云瞻身上的气质太过可靠,林闻夏才会下意识的不担心自己被对方当作精神病患。
“那房子你们住多久了?”他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快、快两周了吧……”林闻夏捧着杯子,手指还有点抖。
楚云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等林闻夏情绪稍微平复,便让他离开了。
但从那天起,颜清羽和林闻夏发现,他们遇到楚云瞻的频率显著增加了。
有时是颜清羽被迫出门散步时,会在小区绿植旁的小径上“偶遇”穿着便服、看似在慢跑的楚云瞻。
楚医生会停下脚步,目光在颜清羽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淡地提醒:“脸色还是不太好,药按时吃了?”
颜清羽会回以温和的微笑:“吃了,多谢楚医生关心。”
“不是关心,是职业道德。”楚云瞻总会冷淡地纠正一句,然后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水镜居,“那房子潮气重,不利于休养,晚上睡得还好吗?”
颜清羽的答案永远是千篇一律的“还好,劳您费心”。
有时则是林闻夏外出采购回来,提着大包小包在巷子口“撞见”楚云瞻。楚医生会瞥一眼他手里提着的、明显是两人份的食材,尤其是那些包装显眼的养胃半成品,淡淡道:“饮食控制得不错。”
林闻夏对他有点发怵,又有点感激,总会忍不住多抱怨两句:“是啊,清羽胃口不好,我只能变着花样买点他能吃的。楚医生,你说那房子里的恐怖传闻是不是都是真的?怎么最近我感觉越来越阴森了……”
每到这种时候,楚云瞻就会用一种“你是成年人还信这个”的眼神看着他,直看得林闻夏自己先讪讪住嘴。但他并不会否认所谓的传闻,反而会顺着问:“除了感觉阴森,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事?”
他的问题总是点到即止,不会深入追问,仿佛只是医生对病人生活环境例行公事般的了解。
最近的一次,是颜清羽和林闻夏一起去附近的超市。在生鲜区,楚云瞻推着购物车“恰好”出现在他们旁边,车里空空如也。
他看了一眼颜清羽购物车里寥寥无几的、以清淡为主的食材,又看了看林闻夏车里塞满的零食和自热火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刺激性食物,少吃。”这话是对林闻夏说的。
林闻夏下意识地把一包辣条往购物车深处藏了藏。
楚云瞻没再多说,推着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在交错的那瞬间,颜清羽清晰地听到他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他听:
“那地方……晚上水声是不是特别明显?”
颜清羽脚步微顿,侧头看去,楚云瞻却已走远,只留下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这些“偶遇”算不上频繁,但每次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楚云瞻似乎认定他们身上,或者那栋水镜居里,藏着某些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又像一个充满探究欲的研究者,在不越界的前提下,谨慎地收集着信息。
每一次“偶遇”,左晏归都能清晰地看到颜清羽脸上那无可挑剔的、用于应付外人的温和笑容。那笑容像一层薄纱,盖住了他因熬夜和胃痛而真实的憔悴。这份憔悴,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左晏归的魂体上,激起一阵尖锐的心疼与深沉的愧疚。
是他没有保护好清羽,才让他陷入这阴宅的困扰与身体的病痛之中。如今,他甚至无法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为他遮风挡雨,只能靠着这点微末的、不足生前十分之一的照顾,艰难地弥补。
楚云瞻的出现,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无能为力。那个医生冷静、专业,带着活人的生气,能够光明正大地关心颜清羽的健康,开出确实有效的药方。而自己,除了一腔执念与这点不成熟的鬼力,还能给他什么?
一股混杂着痛楚与失落的寒意,不自觉地弥漫开来。他并非嫉妒楚云瞻这个人,而是痛恨于那个能名正言顺站在颜清羽身边,给予他切实帮助的人。
那个位置曾经属于他,如今却因为他的无能被他亲手弄丢了。
若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一个能让清羽重新展露真心笑颜、妥善照顾他的人……左晏归想,他大概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只会默默守着他,然后逼自己去祝福他。
只要清羽能好起来,能真正地快乐,哪怕那份快乐与他再无关联。
楚云瞻的频繁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水镜居周围漾开了一圈隐秘的涟漪。
我码我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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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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