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弟子每周都会有堂主、长老等人传授早课。
蝉鸣聒噪，底下的弟子有几个昏昏欲睡，元漪也是其中之一。
讲台上的讲师见状，手中戒尺‘啪’的一声敲在了桌上：“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各大宗门比试了，你们看看你们这副模样，一个个歪七斜八，到时候可别丢光了剑宗的脸！”
元漪左手托腮，右手随意翻着课本，脑中回忆宗门比试的内容。
每隔十年，这四大门派便会轮流主持一场比试，届时修真界几乎所有门派都会过来参加本次的比试。
元漪看向左前方的何鱼鱼，只见她坐姿端正，一向咋呼的性格在课堂上却格外的认真。
似乎是感受到元漪的视线，她转过头来，用嘴型说道：“听课。”
元漪笑了一下，转移视线看回讲台。
这位讲课的小朋友她没见过，说明他很可能是在她离开剑宗后进的宗门，修为元婴后期，天赋不错。
“听闻最近玉岫仙君受到处罚了。”
“真的假的？骗我的吧？处罚周宇师兄都不可能处罚元长老！”
“骗你做什么，他都在悬崖边上绑了一周了！”
下课之时，两道声音传入元漪耳中。
两名女修边走边交谈。
其中红衣女修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捂嘴怔了半天，才问道：“玉岫仙君是犯了什么错？”
同伴先是观察了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才压低声音道：“听闻是和那个女魔头有关……”
随着两人走远，后面的话元漪便听不清了。
“师妹，师妹？”何鱼鱼疑惑道。
“没事，我刚才走神了。”元漪摇头，随后补充，“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何鱼鱼有些好奇，但没有多问，只是说道：“那好吧，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哦。”
不管何时，元漪都不太适应对方的热情，她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
靠近剑宗禁地处，悬崖边盘坐着一名白袍暗纹男修，他双眼微阖，鼻梁高挺，眉眼宛如一副内敛的山水画。
在他不足十公分处，底下就是悬崖，四周云雾缭绕，时而几只仙鹤飞过。
万籁俱静，天与山与水融为一体。
他似乎感知到什么，睁开双眼。
“我还以为你被绑在悬崖边上风吹雨打，成了地里焉了吧唧的小白菜呢，这么一看，不还过得挺好的。”
一位相貌普通，穿着剑宗外门弟子白袍的女修走了上来。
面对宗门声望最高，名气最大，修为最高的玉岫仙君，她开口就是嘲讽。
然而，元岫见到来者，却是眼睛一亮，听到这话，思考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解释道：“外界以讹传讹罢了。”
这处靠近禁地，加之地势险要偏僻，寻常人不知位置，知道的也很少上来。
元漪俯身，指尖搭上他的脸颊。
“玉岫仙君的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秀色可餐呢。”
元岫就这样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对方戏弄自己，感受到熟悉的木质香，他放缓了呼吸。
“不敢当。”他垂下眼眸。
修真界大多数人通常对他敬畏有加，别说是当面戏弄，通常连直视他的目光都不会有。
除了他的剑下魂魄，元岫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放肆调戏的感觉了。
元漪的拇指蹭了蹭他柔软的薄唇，突然有些心痒——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谪仙般的人物，在自己的手中露出赧然的一面，恐怕无人能抗拒这种诱惑。
“你是故意的？”
元岫微微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目光，元漪露出了她陌生的一面，好似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从未在师尊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如同寻常的凡夫俗子一般，对自己的面容产生迷恋。
他又微低下头，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的小动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漪听这话倒有些稀奇，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含笑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从对方的状态来看，虽然这副道貌岸然的皮囊能忽悠得了外人，却瞒不过她，她的这个小徒弟刚才显然在发呆。
“……”元岫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发烫的脸颊暴露出了，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的平静。
“在想我吗？”元漪并不打算放过他，直言不讳问道。
元岫睫毛如鸦翼般轻颤，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脸上作乱的手也移开了。
他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却有些失落。
像他这样不善言辞，又不主动的人，恐怕对方也会觉得没趣吧……
回忆起刚才想的事情，他暗暗下定决心——
下一刻，元岫顿时瞪大了双眼，元漪的气息包裹住了他，衔住他的嘴唇。
为了保持重心，对方几乎整个人都要栽在他的身上，元岫不得不腾出来扶住女子。
在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对面是禁地，底下是深渊，如果你往后倒，我们两个就会这样栽下去，甚至可能触发警戒。”元漪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继续说道，“然后，剑宗的所有长老内门弟子都会赶过来，看见我俩……”
闻言，目前的剑修第一人元岫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思考掉下去的可能性，最后一本正经说道：“不会的。”
剑修本就能御剑飞行，更何况，他会护着师尊。
元漪顿时觉得有些扫兴，便站了起来。
“师尊！”元岫下意识喊道。
元漪低头，看着一只修长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无奈道：“松手，我没打算走。”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悬崖的对岸。
“禁地有什么吗？”元岫虽然已是长老，但禁地的事只有掌门才能知道。
“我也忘了。”元漪喃喃道。
元岫默默也站了起来，守在她的身边。
“怎么，那些老头老太太知道你和我的苟且之事，大发雷霆了？”元漪不愿在刚才的话题多聊，而是戏谑提起另一个问题。
“……不是苟且之事。”元岫有些无奈纠正她的措词，“他们管不到我，我来这是自愿的。”
“小白兔长獠牙啦？”元漪挑了挑眉。
以元岫的性子和剑宗对他的栽培，他能想到这些，已经出乎这个前剑宗长老的意料了。
元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
“如果是秦涧木在这，我猜他可是会说，为了您别说长獠牙，就是让我背叛整个宗门，也甘之如饴。”
元漪嘴角上扬，看着玉岫仙君越发沉下去的脸色，不紧不慢把话说完。
元岫张了张，气恼得一时说不出话。
元漪勾着他的脖子，感受到对方毫无抵抗的顺从，眼底的笑意更深：“怎么，我是在教你怎样更好的模仿他。”
这话一出，元岫的耳朵顿时涨红。
“以为我最开始没看出来你在模仿他吗？演个狐狸精都演的如此拙劣。”元漪捏了捏对方滚烫的耳尖。
“我只是，只是担心自己太过无趣……”
“不必，你有自己的优势。”元漪不认为秦涧木这种油嘴滑舌就是有情趣的，也不觉得元岫这种就属于无趣。
就在元岫刚想说什么时刻，元漪捂住了他的嘴。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面容越来越靠近自己，一句话传入他的耳中。
“好像有人来了，看来我们真的要坠下去了。”
说罢，元漪搂住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元岫往悬崖下掉，底下云烟缭绕，看不见底。
风将人落露在外的肌肤刮得生疼，但很快被一道温柔的保护罩庇护住了。
元漪看着她和徒弟往下掉，明明失重感造成了呼吸困难，她却笑了出声，放肆又张扬：“我其实骗你的，我只是想试试，掉下去会是什么滋味。”
但元岫没有说话，而是目不转睛盯着她，默默地抓紧了她的腰。
这点坠落感与他而言不算什么，但几乎是**凡胎的元漪却会很难受。
他感觉，对方是真的存了死意。
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对方神识看到了事物。
那是一片又一片荒芜的土地，没有人影，只有数不尽的狰狞怪物。
元岫没能找到唤醒师尊的快速方法，他只能举着剑，击退一个又一个的巨兽。
荒地的凶兽无穷无尽，看不到头，饶是大乘期的元岫在不间断斩杀了半个月怪物之后，也感觉到了几分吃力。
他不知道如何去唤醒元漪，四周只有那些恶心的，三个人叠起来那么高的怪物，他们发出毛骨悚然的叫声，似乎想要将这个入侵者彻底吞噬。
而元岫则在尸山尸海中保持清醒，努力维持着一片还算干净的空地。
他没有后退，甚至也没有数过天数。
只是如机械一般，一次次抬起手，与剑融为一体，持续不断的杀戮着狂暴的怪物。
一只、两只、三只……
直至元岫听见了一声叹息，四周的对手终于不再出现，他站在堆成山的尸体上——他赢了。
听到她的笑声，元岫突然产生了一股无名愤怒，不顾如今两人在快速下坠，他朝对方的嘴唇狠狠吻了下去。
元漪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土狗，不过她并未退缩，作为礼尚往来，她吻得更疯狂。
*
剑宗内门弟子住处，何鱼鱼惊讶地看着元漪从屋外进来。
“师妹，你怎么……”
“哦，无妨，白天我掉水里了。”元漪捋了捋垂落在自己眉间的湿发，无所谓道。
可是，掉到水里为何嘴角有擦伤呢……
何鱼鱼没敢问。
假装自己不知道，修真者的灵气可以随时蒸干自己的衣服，或者用一道低阶符箓，就可以吸收衣服头发的水分。
“我这里有新毛巾。”她将毛巾递给了对方。
白天的时候，何鱼鱼就邀请元漪来自己的住宅住几天，毕竟她长年一个人住一间宅子，也感觉有些空旷。
“多谢。”元漪接过毛巾，擦起湿发来。
“说起来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这里倒是传来一道流言。”何鱼鱼坐在椅子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着说道。
“什么流言？”元漪歪着头，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剑宗最近是否太多传言了？以往的弟子间也整天不好好修炼，净聊些八卦吗？
几百岁的元漪回忆了下过往的时光，可惜太过久远，这点小事早就忘了。
“我知道听起来很离谱。”何鱼鱼一边斟酌语句，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元漪，“他们说，那个女魔头伪装了外门弟子，混入了剑宗。”
元漪擦头发的动作暂停了一下，随后又神态自如继续擦起来：“你觉得可信吗？”
“是吧，我也觉得不可信！”何鱼鱼似乎松了一口气，“女魔头是何等人物，想要来剑宗只要光明正大攻打便可，哪里需要偷偷摸摸地伪装，还是伪装成外门弟子！我可不相信，那些入门筛查的法器和人是吃素的。”
她的语速飞快，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只等元漪承认，便可以顺理成章说出自己的判断。
元漪不语，在这个可爱的女孩朝自己投以求肯定的目光时，她微笑点头。
何鱼鱼也跟着笑了，上前接过了元漪擦头的毛巾。
“我就说我的推理能力还是挺不错的，元漪这号人物，怎么可能这么委屈和外门弟子珠在一块……”
“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我家里的事吗？自从我到了元婴期，我娘终于不用每年城主考核时担惊受怕了，其它的城主都对她尊敬有加呢！”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宗门大赛了，最近我对突破元婴中期有所感悟，要是运气不错的话，或许可以在大赛之前突破，这样以来，进入决赛的概率就更大了……”
元漪原本是静静听着何鱼鱼叽叽喳喳讲最近发生的时，听到最后一段，她打断了对方的话。
“还是稳妥为上，大赛之前，巩固住原本的境界就很好了，不用再冒险突破了。”
闻言，何鱼鱼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我对这次的突破有把握，我感觉自己能突破到元婴中期。”
“我……”元漪张了张口，最后低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
“哎呀，我知道，云云对我最好了！”何鱼鱼笑眯眯地从背后抱了坐着的元漪一下，接着说道，“但是，我必须在这次大赛中获得名次，这样我便可以成为堂主，可以加入每年城主的考核了！”
元漪只是盯着她，脸上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何鱼鱼假装没看见，开始兴致勃勃地说道：“等比赛结束，我就带你去见我娘。咳咳，虽然她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之前我就在她面前提起过你，她上周还说要当面见见你呢！”
“好。”
元漪心想，等那时候，她就告诉对方自己身份。
*
随着宗门大赛的时间越来越近，元漪反而清闲下来。
“哎，你听说了那件事吗？”
“听说了听说了。”
几名剑宗内门弟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在元漪等穿着外门衣裳的弟子身上打转，时不时投以奇怪的目光。
元漪知道，他们都是受那些流言影响，怀疑外门弟子中是否真的混进了一个女魔头——虽然，他们的猜想都是真的就是了。
但她没有多在乎，这点流言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只有神识比自己强大的人才能察觉到她的异样。
而剑宗内，唯一神识比自己强大的只有元岫。
元漪眯了下眼。
她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撒播流言？
“快到我了快到我了，好紧张啊……”身后传来一句自言自语。
元漪回过神，发现队伍已经排到自己了。
一步之遥，元岫坐在讲台，气质清冷，眉眼带着股慈悯，看向自己。
这是每月初一的惯例，玉岫仙君都会在宗门开设讲座，给前来的每一位弟子答疑。
元漪眼神促狭，上前先鞠一躬，随后毕恭毕敬问道：“元长老，弟子想问，修仙一路，究竟是天赋重要呢，还是努力更为要紧？”
闻言，元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缓缓说道：“这两者并非尤其高低之分，修仙一路处处隐藏着机缘——”
他的语气突然停顿了一下。
元漪借助宽大的袖子遮挡，指尖悄悄地在对方的掌心勾画。
手心传来一阵酥麻，元岫呼吸凌乱了几分，担心被其他人发现异样，他缓了缓神，继续补充刚才的话：“有的人天赋超群，却一辈子在乡间田地不被察觉，或者贪图安逸，也会一辈子碌碌无为，而有人天赋不显，在持之以恒中却能走出自己的路……”
慌乱中，他终于将话说完了。
只是，当他意识到元漪在自己手中写的东西之后，顿时僵住了。
元漪写着：闲暇可否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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