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的第六个月,凤婵音的心中,萌生了一个不能与人说的疯狂念头,但她没有立即付诸行动。
她觉得,她还需要再好好思量思量,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轻易做出决断。
她给了自己一年之期,让自己再感受感受在凤家的生活,看她是不是真的不能忍受后宅生活,是不是真的要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千金身份。
她不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每次做决定,都会权衡利弊,她得衡量一下脱离凤家的得与失、利与弊,然后再做决断。
考虑来考虑去,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毕竟她这一生,不是受着凤家的庇护,就是受着明月观和清风观的庇护,还从来没有,独自行走于天下,独自承担过风雨。
要不要脱离凤家,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出选择的。
最终,促使让她作出决断的,是凤丞相给她定下的第二桩亲事。
那时距离她出丧期还有四五个月时间,凤婵音听到家里居然给她又议了一门亲事,简直震惊到失语。
凤丞相不以为然道:“你守这一年的夫丧,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和姚朗之早已和离,婚嫁自由,如今先相看着,待丧期满了之后,再正式议亲,外人不会非议,姚家更是无权干涉。”
看起来,似乎考虑得面面俱到。
“我可以拒绝这门亲事吗?”凤婵音问道。
凤丞相笑道:“你都还没听我说是谁,怎么就要拒绝?”
“哦,那是谁呢?”凤婵音顺从地问道。
“新任羽林军统领,陆淮熙。”凤丞相介绍道,“也是前□□营……”
“我不愿意,我拒绝。”凤婵音打断道。
凤丞相愣了愣,不明白她在闹什么别扭,轻声哄道:“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谁惹你了?你现在不想谈这事,那我们就不谈了,改日再说。”
“改日,我能拒绝吗?”凤婵音追问道。
“你不会拒绝的。”凤丞相道,“他是最好的人选。”
那就是不能拒绝了。
“我是二嫁之身,对方也不介意吗?”凤婵音问道,神情和语气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凤丞相道:“淮熙说了,他不在意。你还记得吗?陆家以前还是我们的邻居,小时候,你们还一处玩过。”
凤婵音哪有心思关心什么邻居不邻居的?她冷笑道:“可我介意。”
凤丞相一怔:“什么?”
“父亲听不出来吗?”凤婵音道,“我不是真的在关心对方介不介意,我是在拒绝啊!”
“呵!他不介意……他不介意我就得嫁吗?父亲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您听清楚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姚家的事情,他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了。
原来是已经替她找好了下家!
怪不得他能那么干脆地放弃姚老将军许出的种种好处,那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啊!
陆淮熙,朝中新贵,少年将军,手握军中实权,可不正是凤家最需要的女婿人选?
“为了家族前途,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凤婵音冷然道,“我不愿意再嫁!”
凤丞相不解道:“为什么?陆淮熙有什么不好?你总是要再嫁的……”
“我为什么一定要再嫁?”凤婵音打断道,“难道凤家,还给不了我一口饭吃?”
“那你的后半生怎么办?”凤丞相也有点恼火了。
他自认陆淮熙是他给凤婵音千挑万选的好夫婿,可凤婵音一点都不领情,口口声声都是家族利益,好像他就是个靠出卖女儿谋取利益的混账父亲。
“你总要生一个孩子傍身吧?要不然你以后依靠谁?你又不愿意留在姚家,过继嗣子,那不得重新嫁人,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凤婵音认定了他是早有预谋,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失望道:“父亲在意的,当真是女儿的后半生吗?”
“不是!”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父亲最在意的,是世俗纲常,是世人的眼光,是家族的利益,其次才是我的幸福。”
“如若不然,以我相府千金的身份,兄弟子侄不会是我的依靠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凤丞相恼怒道,“陆淮熙有什么不好?让你都搬出世俗偏见来拒绝这门婚事!”
“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凤婵音道,“是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
“如果今天,父亲只是单纯地提供了一个人选给我,或许我会愿意试着去了解,试着去接受,也或者,我不想去了解,事情也就这样了。”
“可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父亲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你已经替我做好了决定不是吗?”
“我最在意的,不是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父亲对我的态度!”
“你在控制我!”
“并且你认为,你应该控制我,可以控制我!”
“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一个荒唐的世道,父亲可以随意决定女儿的人生,男子可轻易决定女子的命运。”
“父亲当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如果你听懂了,却故意装作不懂,那么女儿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如果父亲一直都听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那我更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凤丞相怎会听不懂?他这个女儿,一直都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她想走一条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路。
但他不愿意放任她走上那条偏途。
当初姚老将军说,相比于二嫁,留在姚家,是对凤婵音最好的选择。
他其实是认同这话的,只是凤婵音坚决不愿意,他也就遂了她的愿,让她脱离了姚家。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总会愿意另择良婿,愿意重新走入婚姻,踏上女子该有的人生之路。
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没想到,她还是没能扭转想法。
或许,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
凤丞相想着。
但女子韶华易逝,像陆淮熙那样的好儿郎又是可遇不可求,错过这个人,凤婵音不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了。
陆淮熙可不一定会一直等下去。
“婵音,你也要体谅我的不容易。”
凤丞相开始打感情牌。
“你大伯父是个富贵闲人,你的兄长们又没有一个成器的,我独自支撑着这偌大的家族,在朝堂之中,必须寻找外援。”
“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形势看似是有利于我们,可陛下又扶持了一个新的左相出来,这个左相与闵氏同声同气,处处给我使绊子,我在朝中的日子,很是艰难。”
“再加上,姚家与我们生隙,闵皇后一派更是对我极尽打压。”
“我承认,我选择与陆家联姻,除了觉得陆淮熙与你很相配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但这二者并不冲突,反而是相得益彰,你,不要急着拒绝,好好考虑考虑?”
凤婵音在心里冷笑不止。
非常熟悉的话术,与当初让她答应嫁入姚家时,一模一样。
这一刻,她不想再演戏了,也不想再阳奉阴违。
阳的阴的她都不想奉陪了。
她总不能演一辈子戏!
“父亲。”她万分认真地看着凤丞相,“你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让刀握在别人手里,然后祈求握刀者的怜悯,要让刀,握在自己手里。’”
“可如今,你我之间,你就是那个握刀者,而我就是那个被威胁在刀刃之下的人,永远只能按照您的意愿而活。”
“您以亲情为刃,以父权为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话可太诛心了,凤丞相气得变了脸色,质问道:“你不想成亲,不想生子,不想与寻常女子一样过完一生,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自由地立于这天地间!”凤婵音掷地有声道,“无须因为世俗纲常,而把自己困于一个男人的后宅里,槁木死灰般过完一生。”
“如果作为您凤丞相的女儿,都不能拥有这份自由,那就说明,这片土地不是我的归属。”
她该要走了,凤婵音心想,她该走出去,去寻找属于她的那片天地。
一直蜷缩在凤家的庇护之下,也将永远受困于家族的枷锁之中。
凤丞相怔怔地看着她,恍惚间,从她的身上看见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此刻的凤婵音,与当年的长公主,简直一模一样,一样地不甘于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生活。
“怎么就不自由了?”他不解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你一个女子,怎么偏偏就生了一副同男子般的野心。”
“这是野心吗?”凤婵音反问道,“这怎么会是野心?我只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过完这一生而已?这算什么野心?”
这怎么不是一种野心?
在凤丞相心里,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就不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这个世道也不允许女子有太多的想法。
父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这场交谈,只能潦草结束。
当晚,凤婵音去找了安氏,提出自己想去明月观住一段日子,静静心。
安氏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拒绝:“不行!”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语气有多不好,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是不是生你父亲的气了?”安氏软下语气,“你要是想自己静一静,母亲不反对,只是,何苦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去别院住一段日子,倒是无妨。”
“我不想留在京城。”凤婵音道,“只要还在京城,我的心就静不下来。”
“我也不多住,最多就住半年,这半年时间,留给我和父亲各自冷静一下。”
“半年之后,丧期也满了,到那时,再来讨论二嫁不二嫁的事情,也比较合适。”
安氏想了想,觉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凤婵音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呢?
她不由为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感到好笑,不回来,又会去哪儿?
难道还能在明月观当一辈子道姑不成?
凤婵音可是最讨厌别人叫她道姑的。
安氏知道,她很喜欢她相府千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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