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晏第二次见到云照阙,是在她大婚之时。
云照阙五百岁时,按族中惯例,满五百岁的族人需前往昆仑墟向上古母神留下的圣物万世鉴问卜,获知相合的氏族,再于该氏族的驻地举办青玉宴,挑选伴侣。云氏族人自出生之日起,便持有一枚由龙气化成的青玉,形状各异,待选定伴侣后,便会将此玉赠予对方,也正因如此,云氏挑选伴侣的宴会被称为青玉宴。
五百岁生辰礼后,云照阙带着女使隐月行至昆仑之巅,此处常年被冰雪覆盖,严寒至极,且灵气狂煞,鲜少有人踏足,修为低的更是不敢轻易靠近。而在这一片苍茫白雪之中,却伫立着一棵通天巨树——大荒树,高耸入云,树干枝叶之上流淌着金光,其主干中间悬空漂浮着一面镜子,镜面几近透明,不时闪烁着一些画面。
这便是万世鉴,可知世间万物、前世今生,此物法力无边,亦对使用者有极高的要求,若修为不足或灵台不稳,稍有不慎便会神魂受损。正因此,虽然此物虽是无主之物,且有通天之能,但使用者寥寥,也只有青龙一族为上古神族,修为与神魂俱异于常人,可以将万世鉴作为卜问族中小辈婚事的吉物。
云照阙一步踏出,瞬间悬停在万物鉴前,这昆仑墟漫天的冰雪和混乱的灵气对她造不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她注视着镜面,镜面中已然浮现了她出生时的场景,神鸟盘旋,金光照射,云照阙凝神静气,对镜问出,“吾乃青龙族云氏传人,请圣物告知,此代云氏与何族相合为顺应天命之选?”话音刚落,镜面上已然浮现的是赤霞满天,雕楼画栋——赤炎城。
云照阙缓缓落下,侍女隐月已迫不及待上前。
“殿下,如何?是哪家?”
“赤炎城,归氏。”
青玉宴当日。
青龙族,离原,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屹立着成群的由青石打造的宫殿,巍峨浩然,而在宫墙之外,荒原上尽是猛兽栖息,其中不乏饕餮、穷奇这般凶兽,这些猛兽为龙气所吸引聚集与此,臣服于云氏,为其驱使。宫殿中心处为主殿武英殿,乃武帝居所,底层为议事堂,为武帝与族内众人议事之处。
今日,武英殿外一架车辇已等候多时,乃是神兽麒麟驱驶。不多时,云照阙将乘坐此辇前往赤炎城挑选合适的夫婿。殿中,云渊坐于正位之上,云照阙已着好盛装,站在他面前,殿中两位侍女乐清、隐月垂手侍立等候。
云渊看着女儿,眉头微蹙,略显担忧。
“阙儿,要不还是父亲陪你一同去,帮你掌掌眼,可好?”
“不必了,父亲事务繁忙,实在无需为这种小事担忧。”
“不忙不忙,要不还是父亲.......”
云照阙打断了他,“时候也快到了,我便先出发了,晚上再与父亲一同用膳。”
言毕,便转身向殿外走去,身后传来云渊的叹息声。
云渊如此担心,皆因云照阙虽自幼能力出众,在修行上一骑绝尘,但在情爱之事上却向来不通,他担心女儿只会按照家族利益选择最合适的,而非自己心悦的,他本欲推迟选婿之事,女儿也不愿有一丝出格之处,却执意要按族中惯例行事。
殿外,云照阙坐上车辇,乐清、隐月随侍两侧,麒麟四爪祥云涌起,朝着火凤族驻地赤炎城飞去。
赤炎城中,远远望去一片赤色云雾,细看雕楼画栋林立,其中最高的一栋为炎楼,通体为红色,乃火凤一族家主及族人所居之处,今日的青玉宴便是在此举办。
楼中归氏族人个个喜上眉梢,今日是青龙族公主来赤炎城中挑选夫婿的日子,这对整个凤族而言都是喜事。青龙族云氏乃是整个天界血脉最高贵的存在,是上古母神座下四大神护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中唯一遗存的一脉,已存世千万年。因此当上古混沌之战结束后初代天帝上任时,便尊云氏一族为武帝,见天帝不必行礼,亦不必受天界法条制约,此后历代天帝皆对云氏恭敬有礼。
只是这青龙一族虽地位显赫,战力超群,在子息上却不如其他氏族繁荣,青龙属上古神族,虽天赋卓绝,但幼子成人前皆需历九道雷劫,淬炼筋骨,且历劫时无一人可相助,否则将降下更重的天罚,这九道雷劫,道道凶险,若有一道未能挺过,便是万劫不复、神魂俱灭。也正因如此,青龙族成年的族人,各个神力充沛,战力显赫。而也正因超凡的战力,青龙族世代被视作三界的卫道者,如遇三界混乱,青龙族首当其冲,千万年来,为平定三界祸乱陨落的青龙族人不计其数,以至于到云照阙这一代,纯血一脉仅她一人。
云照阙是现任武帝云渊之女,出生时便天降异象,整个离原之上祥云汇聚,一道金光从云层中穿出,照在离原主殿上,引来金乌伫立,便也因此得名照阙。云照阙刚满百岁时,已习得族内全部神通,一百五十岁时,便因神力非凡而提前引来雷劫,整个离原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而那向来需持续数日的九道雷劫竟也只困出了她一炷香的时间,雷霆卸去后,她毫发无伤。此后,云照阙便被视作这一代毋庸置疑的武帝之选,又因为其容貌在三界之内无出其右,因此即便知晓青龙族只招赘,倾慕云照阙想要与其结为伴侣的神子们仍不胜其数,其中火凤族世子归熠然被视作最有希望的人选。
归熠然是归氏这一代的长子,是火凤族当代族长归凤鸣的内侄,归凤鸣乃近五千年来归家最才惊艳绝的一任族长,治下有方,亦战功赫赫,更是火凤族少见的痴情种,与其妻洛水柳氏柳钰伉俪情深,后柳钰在一次神魔之战中意外战陨,神魂俱灭,他与柳钰未曾有过子嗣,此后也再未娶妻。也正因此,归熠然得以成为世子,作为下一代族长的候选人。
柳钰死后,归凤鸣一夜白头,心如死灰,对族中琐事不管不问,皆交由世子打理。归熠然在族中的威望也渐渐增长,只是族中重要事务仍需向归凤鸣请示,方可有所动作,族中掌印亦仍由归凤鸣掌管。归熠然其人,相貌俊朗,一双眸子正如其名,熠熠生辉,且做事十分周全,使人如沐春风。因此即便他修为不算突出,天界众人亦十分尊重这位年轻的世子。
须臾间,云照阙的车辇已至炎楼,神兽麒麟缓缓降落。炎楼周围已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赤炎城子民,见云照阙来临,议论声也纷纷出现。
“不愧是云家公主,竟拿麒麟这样的神兽来驱车。”
“你懂什么?那可是上古神族青龙!什么神兽凶兽,都是人家的看门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云家的人呢嘿嘿,真想凑上前去看看长公主殿下长什么样,只是这麒麟的威压我实在是受不住。”
“急什么,等公主挑好了人选,不日便会大婚,届时定能一睹真颜。”
云照阙没有顾及身后的议论声,从车辇下来,径直走向炎楼入口,归氏已安排人在门口相迎。炎楼内美酒佳肴早已摆好,宾客也已入座,楼内正中间有一莲池,池中红莲摇曳生姿,当中高耸出一座莲台,此刻正有乐师、舞姬于上方奏演。正对着莲台的高处是两方主桌及其伴席,一桌是为赤焰城城主归凤鸣所设,只是他在妻子身陨后再未出席过任何宴席,今日想必也不会现身;另一桌则是为云氏所设,今日由武帝同胞之妹云容出席。
云照阙一进主殿,便见到姑姑云容已坐在左侧主位,正自斟自饮。云照阙径直走向云容旁边的伴席,云容一见到她,脸上立刻有了笑意。
““照阙,怎么才来?是不是你爹拖住你了,我都枯坐半天了,快陪我喝两杯,这可真无聊,也没人陪我说话......”
“姑姑,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呢,再说了,一般人谁敢陪你说话?”云照阙揶揄道。
云容其人,也是云家的一位奇葩,其天赋在族中并不出众,却对各类武学神通十分痴迷,一言不合便与人比试,起初修为不算出众,却因青龙本体强韧,十分难缠,不分胜负决不罢休,被她盯上的人都叫苦不迭。久而久之,她竟也在无数的比试中,慢慢将战力提高至了云家前五的水平,此后更是人见人怕。
云容正想抓着云照阙的衣袖闲扯两句,突然一列仙使上前布宴打断了她,原来是宴席即将正式开始,云容只能作罢。
云照阙落座于云容旁边的次座,抬眼望去,对面坐着的是归凤鸣族弟归绪梧,其人资质平庸,在族中一向低调,不过生了个出色的儿子,其子便是如今的火凤族世子归熠然,便也渐渐地开始出席一些场合,抛头露面起来。云照阙曾跟着父亲见过此人几回,便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宴席开始,随着开场乐演奏完,青玉宴正式开始,归绪梧举杯站起,望向众人。
“诸位仙家,今日承蒙武帝及公主厚爱,在炎楼举办这青玉宴,兄长因身体不适,便由我为诸位祝酒一杯,望诸位今日尽兴尽欢,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言毕,饮完杯中酒,殿内宾客亦陪饮一杯。
丝竹声再次响起,云容举杯,朝向归绪梧,
“归兄,今日本该兄长出席,只是他向来事务繁忙,便由我代劳了。不过你放心,待照阙定好人选,不久便是婚宴,届时我云家定在离原招待好各位。”
归绪梧忙起身,回敬云容,“您客气了,还望我族中小辈能入长公主的眼才好。”
云容闻言一笑,没再多言。心中却想,哪有小子能入这丫头的眼,她爹她尚不当回事,更别谈你归家这些毛头小子,只是既然万世鉴选了归家,想必自有合天道律法之处。
另一边云照阙还未曾动筷,便见到本该在门外候着的侍女乐清面带急色,朝自己走了过来。
“何事?”
“殿下,麟儿不知为何突然朝着炎楼后面的庭院飞过去了,奴婢不敢私自闯入,又怕麟儿闯出什么祸来。”
麟儿便是为云照阙驱动车辇的那只麒麟,其品相绝佳,是难得的纯血麒麟,因此云渊曾将其送给她作为生辰礼物,只是这麒麟什么都好,偏偏性格顽皮,虽未曾闯过大祸,但也给云照阙找了不少小麻烦,诸如闯入仙草圃踏坏了老君的丹草,误入仙桃园偷吃了天后的仙桃,虽无伤大雅,但也让她头疼。
云照阙起身向归绪梧言明,“归叔叔,我的麒麟调皮闯入了炎楼后方的庭院,还请容我前去将其带回,以免它顽劣误伤院内生灵。”
“哦!无妨,那是我归家的花园,里面仅是花草虫鸟,没甚要紧的,公主请自便。”
言毕,云照阙带上乐清、隐月前往后方庭院,庭院内果然别有天地,一大片月见草盛放,中间一条小径通往一片桃花树,再往远处,则是一片梧桐,四周玄鸟盘旋。云照阙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发现不远处月间草丛中一团红色正在翻滚,激起花瓣飘扬,而那团红色旁还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截折断的花枝。
云照阙走上前去,低声喝到“麟儿,过来。”
那团红色停止了翻滚,一阵风似的窜到云照阙脚边,开始撒娇卖乖,云照阙无奈叹了口气,正欲带着麟儿离开,那拿着花枝的白衣男子却走了过来,低头朝她作了一揖。
“公主殿下安好。”
“你认得我?”
“在下归家归熠然,曾随叔父于太清殿见过公主一面。”言毕,他抬起头来,云照阙冷眼瞧过去,却是一张不错的脸,面若冠玉,眼若桃花,嘴角略微扬起,面带三份笑意,剑眉入鬓,鼻若削成,又带着一丝冷意,两种气质在糅合在一张脸上,矛盾中又透着一丝和谐。
“原来是世子,幸会。”
“殿下可是来寻这麒麟的?实是在下的错处,昨日族中朋友送了我这枝玉麟花,我便想着今日将至花枝埋于花园中,使其成树,却没料到,此花的气味对麒麟神兽有如此强的吸引力,惊扰了殿下,实在抱歉。”
云照阙了然,“原来如此,我曾听说过麒麟喜爱玉麟花的气息,但却未曾亲眼见过,麟儿顽劣折断了这花枝,坏了世子雅兴,实是抱歉。”
“无妨无妨,殿下太客气了。既然麟儿喜欢这玉麟花,我将这花赠予殿下可好?”归熠然眼里带着盈盈笑意,望着云照阙。
云照阙不愿多纠缠,“谢世子美意,不必了。”
言毕,云照阙转身向炎楼走去。未曾注意到,在她转身后,归熠然低下了头,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神晦暗不明,手中紧攥的花枝扭曲变形,并最终在一团赤焰中消失殆尽。
云照阙施了个移形诀,将麟儿化作一块麒麟形状的南红玉,放进袖中,回到坐席。此时席间表演已过半,也该到重头戏了。
见云照阙再次入座,一炷香后,归绪梧抬了抬手,只见莲池四周萦绕的雾气瞬间散去,几名归氏子弟围莲池而坐,面前皆设有乐器,如古琴、瑟、筝,其中正对着云照阙的便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火凤世子归熠然。他依然身着刚刚的一身白衣,只是在外侧加上了一层浅红泛金的纱衣,腰间系着祥云宝珠络,更显得整个人莹润贵气,面若桃花。
乐声起,归绪梧差身旁侍从向云照阙呈上一本册子,同时将目光投向下方奏乐的九位归氏子弟。
“公主请看,这几位是我归氏家世、年龄都经过筛选的子弟,公主手中的册子记录了他们的姓名、出身、生辰,请公主过目。”
“多谢,可曾征询过他们自己的意愿?”云照阙一边翻阅名册,一边问道。
归绪梧笑道,“公主放心,我归氏绝不会强人所难,册中人选本已对公主有倾慕之心,公主可随心挑选。”
话毕,云照阙已看完所有名录,名录中皆为归氏嫡系血脉传承的子弟,父母家世也算赫赫,其中最优异的便是归熠然,身为世子,自然处处压人一头。云照阙思索片刻,抬眼望向归熠然,他似乎感受到了视线,回望过来,莞尔一笑,如桃花盛开,可却并未盛开到云照阙心里。
云照阙看着他,心想,既然他是归氏最出色的那个,那便选他吧,想来族中长辈也不会有异议,且他以做事周全闻名,以后协理族中事务应当不在话下,也算合适。
乐声渐隐,众人视线皆汇聚于云照阙身上,那九位待选之人的视线更是炙热。云照阙起身,面向归绪梧,说道;“今日得见世子,神采斐然,愿将青玉交由世子。”
话音刚落,便如石激水面,议论纷纷。
“你看!我说的吧,肯定是世子!”
“哎,可惜了我二哥,暗恋了公主好久。”
“真羡慕世子,这可是无上的殊荣。”
......
云照阙并未理会台下的声音,她从腰间解下青玉,握在手中,看向归熠然。归熠然亦抬头望向她,眼中是不掩的欣喜,眼底还藏了一分得意,其余的八位归氏子弟此时皆低头托腮,面露失落。
归绪梧此刻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望向归熠然道:“熠然,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前来!”
归熠然起身,行至云照阙身前,云照阙将青玉递给他。他面带笑意,接过青玉,“谢殿下垂青,熠然喜不自胜,有些失态,还望殿下海涵。”
“不必多礼,以后叫我照阙便好,既已定下,三月后,我来赤炎城接你。”云照阙的语气依然平淡无波。
“好,熠然定安心在城中等候殿......照阙。”
**结束后,席中众人渐渐散去,云照阙也与云容一同起身告别。
车辇上,云容忍不住问云照阙,“照阙,你真喜欢那小子?”
云照阙闻言,眉头微蹙,不解道,“姑姑,究竟何为喜欢?”
云容想起来自家那位不打不相识的主儿,便说道,“就是与他一起说话、相伴,做任何事情都觉得安心?”
云照阙眉头皱的更紧了,“为何要因为别人安心?自己不就足以安心?”
云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人都说我是武痴,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武痴,整天就知道修行。罢了,我也不问你了,问也问不明白。不过那小子倒是长得不错,为人处世也是出了名的周到,想来也不会让你讨厌,却不知道你父亲或作何评价。”
闲话间,已至武英殿外。云渊已立在殿内等候,云照阙才刚选完,消息便已传了回来。
“阙儿,听闻你选了火凤世子,他可是你心悦之人?”云渊脸上带着关切。
云照阙则是满脸的不以为意,“父亲,您知道的,女儿心思不在此处,归熠然实力、才貌皆出众,想来会是一个好夫君。”
云渊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无话再说。云照阙出生时,虽天降祥瑞,但因其灵力异常之高,对母体造成了很大的损耗,正因如此,云照阙出生后,云渊便立刻将妻子云宛之送往雷泽传承古地闭关,修复受损的神体,至今仍未出关。又因云渊往往不是在战场就是在处理族中事务的路上,云照阙自小便习惯了独自一人。云渊对这个女儿,尽管心中十分疼爱,在情爱之事上却不知该如何教导,面对女儿婚姻之事,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随她去了。
三月后,赤炎城中。
今日炎楼的四周不断有神鸟盘旋,塔内仙乐萦绕,人声鼎沸,不断有仙使手捧礼盒伴随宾客进进出出,热闹至极,只因今日是青龙族长公主云照阙与火凤族世子归熠然的大婚典礼。
赤炎城门处,已经挤满了人,今日公主殿下将从不同于以往直接乘坐麒麟驱使的车辇降落炎楼,而是携三十六位仙使,由城门入城,以示对归家的重视。
城中主干道两侧布满了人群,玄鸟衔着蟾宫玉枝来回在空中盘旋,洒下银光,令人目眩。而归晏此时就在人群的后方,三百年过去,他的面上已不再有当年那个容易脸红的少年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到近妖的脸,眉如墨画,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眼角泛红,似欲落泪,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幽暗;鼻如刀削,挺直如山,唇角微微上翘。这是一张极美的脸,却并不柔和,而是带着攻击性的美,但那攻击性却又被泛红的眼角和微微发白的嘴唇弱化,生生为这张脸的妖冶平添了几分脆弱。
归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位殿下的情景,那一次偶然的相遇却成了他这两百年来常常回忆的瞬间。那天之后,他的人生不断下坠,而她却始终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美好而遥不可及,像一场年少时的幻梦。
不多时,城外传来乐声,是前来迎亲的队伍即将入城,人群开始沸腾,人人都想一睹青龙族公主殿下的真容,那传说中如今的天界第一美人。最先映入眼帘的十二乐侍,或持笛箫,或奏琴筝,其后跟随四位礼侍,分别手捧璋、琮、璧、圭四大礼器。再其后便是公主坐驾,今日为云照阙驱车的不再是她的那头麒麟,而是两头瑞兽白泽,白泽通体雪白,狮身龙首,头生独角,鬃毛如云,性情高傲,世代只为青龙一族所驱使,且只出现在青龙族重要的场合,因此它们的出现便引起了一片惊呼声。
但这惊叹还远没有结束,而在白泽所引车辇之上,端坐的便是青龙族长公主云照阙。不同于归晏第一次见到的云照阙,如今的她脸上更显冷傲,面色如月,眉目如画,唇如朱砂,拒人千里,眸中的金色十分浓郁,让人不敢直视。今日的她身着一身青碧色礼服,下摆与袖口均由月线绣有十二星宿,熠熠发光,身披月白色锦帛,一头青丝挽成云鬓,斜插一只玉制龙头簪,额间一点金箔,与她眼中金光相映。
遥不可及。
这便是看到云照阙后,众人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这位青龙族的长公主殿下,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女,高高在上,无人可与其争辉。
队伍缓缓向炎楼行进,云照阙高坐于车辇之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归晏远远地望着云照阙的脸,像是凝望着一轮明月,他知道对于出身卑劣的他而言,此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眼睛里没有喜悦,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没有人知道,在宽大的礼袍下,云照阙的紧攥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三日前的晚上,她与父亲正一同下棋,却忽然有人来报,昆仑禁制不知为何被破,出现了,正有大量魔气涌入下界,根据守山灵传回的消息,已有两位魔主越过禁制,正欲彻底毁去昆仑墟的三界石,一旦三界石被毁,则区隔三界的结界将直接消融,届时魔穴可在三界之中任意开启,魔气与嗜血残暴的低阶魔兽也会大批涌入下界与天界,届时必会生灵涂炭。
云渊听闻消息,便立即召集族人,前往昆仑墟,只留下云容在离原继续筹备婚礼,云渊临走前与云照阙约定,会在婚礼前一日晚上赶回。
可直至今日辰时,云渊仍未归来,云照阙临行前心中十分不安,不断在武英殿中踱步。
“照阙,不必担忧,这禁制也不是第一次破了,想来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些许。”云容作为唯一留下的长辈,尽管自己心中也隐隐担忧,但仍作镇定。
“姑姑,父亲向来重诺守信,更何况是今天,若非遇到十分棘手的事情,他必不会失约!姑姑,我想去趟昆仑墟。”云照阙满眼担忧。
云容忙阻拦道,“不可,昆仑墟一去一回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误了吉时,不仅归氏那边说不过去,天界众人皆会认为我们云家无礼。”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守护三界是我们云氏的宿命,这些年来,我云氏虽享有无上的尊荣,却也招惹了不少的妒忌,如今纯血一脉又只余你一人,是以你爹十分守礼,连我这些年也收敛了许多,今日万不可出了差错。”
云容缓了缓神色,面带笑意抬手抚了抚云照阙的头发,“照阙,不会有事的,你且去赤炎城,等你回来时,我们就在这武英殿中等着吃喜酒!”云照阙无法,只得隐下担心,前往赤炎城。
到达赤炎城后,一切如预想中顺利进行,她自城门入,一路上皆是前来观礼的人们,炎楼中归熠然及归氏族人已等候多时,见到迎亲车架,皆喜笑颜开。归熠然今日亦着一身朱红色华贵礼袍,以金线绣满了凤凰羽纹,头戴金色凤冠,衬得面容丰神俊朗,眼中笑意如星光闪烁,更显俊逸。
云照阙自坐辇落下,缓缓行至归熠然面前,行动时一身华服如月光流动,“熠然,我来接你。”
归熠然眉眼带着温柔笑意,轻轻答道,“好。”
归熠然与云照阙共乘一辇,沿原路返回离原,云照阙有意命白泽加快了速度,欲快点返回。行至离原前,只见天界各族及天帝座下金衣卫十二人亦携着贺礼,正浩浩荡荡往离原方向前进,见到云照阙一行人后,便汇入其中,一同向离原行去。离原外弥漫着厚厚的雷雾,更有成千凶兽于此生活,外人不可擅入,但因今日未云照阙大婚,族人已将雷云弱化,更令众兽退避,以迎宾客。
眼见武英殿越来越近,云照阙却始终未能感受到父亲气息,甚至连姑姑的气息也不在,心中不安与疑惑交织。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见武英殿上方突然凭空出现一大团黑雾,一大群血枭从黑雾中涌出,瞬间黑压压一片遮住了武英殿上方的天空。
是魔穴!青龙族的正殿中居然出现了魔穴!正当众人御起灵器准备御敌时,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黑雾之突然伸出一双手,其上黑气缠绕,紧接着是身体,最后是脸,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云照阙如坠冰窟。那正是她的父亲,武帝云渊!
云渊此时与平时那个温和又威严的父亲判若两人,他全身笼罩着黑气,双眼猩红流露着杀意。云渊,堕魔了。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心神,又有异象,一团巨大的黑雾迅速形成,笼罩在了整个离原的上方,黑雾中雷电交加,龙影浮现。几头巨大的黑龙自云层中掠出,围绕在云渊周围,别人或许无法分辨,但云照阙却清楚这正是三日前随父亲一同出征的几位叔叔,以及本该在武英殿等她的姑姑云容。
云照阙无暇多想,起身欲冲往父亲面前,却被身旁的归熠然紧紧拉住。
“殿下不可!”
此时在场的众人也反应过来,金衣卫首领荣轩当即号令,“金衣卫听令,结阵退魔!”十二道金光立刻围绕在云渊、云容等人周围,结成退魔阵。在场其他武将闻言,也祭出法器,为阵法加持。云渊眼中红光更盛,旋即亦化作龙身,冲向阵眼,只一击竟生生将那阵法结界撞出诸多裂纹,眼见阵法将破,忽然几道金光从天而降,化作巨鼎,压住了云渊等人。
原来是天帝携众神将赶到,齐力祭出神界杀器大荒鼎,大荒鼎出,纵是天神在世,亦难逃神魂俱灭的下场。
天帝神色凝重,似是有一瞬不忍,但仍是为这混乱又震惊的现场下了定论,“青龙族云氏与魔族勾结,将魔穴引入天界,意欲破坏三界安定,此罪当诛!众仙家听令!云氏堕魔者格杀勿论,其余人等带入幽冥之牢,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大荒鼎重重落下,砸在几条巨龙身上,龙骨发出巨大的断裂声响,云渊发出一声悲鸣,仍欲挣扎,却终究无力,只垂着巨大的头颅,望向云照阙的方向,眼中红光似在缓缓退去,身上的黑气也渐渐消散,露出本该是金光闪闪如今却已充斥着死气的鳞片。
云照阙眼中逐渐模糊,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何发生。方才天帝言毕,便有两位神将用锁神链将她捆住,按在地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云渊出现到被巨鼎压断龙骨,全在电光火石之间。
云照阙甚至来不及相信,那黑气缠绕、眼露凶光的真的是自己父亲,直到龙身坠落,那双眼恢复清明,望向自己。她才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父亲。
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她想起来幼时曾坐在父亲身上,手握龙角,在天地间遨游;又想起每年母亲生辰时,父亲总独自站在梨花树下,静默不语;最后想起的是三日前,父亲披甲上阵前回望自己的那一眼以及今日离开离原时姑姑满脸期待的笑容。
愤恨、悲伤、不解,云照阙已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更没有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让她灵台不稳,灵力外泄。她用尽全身的灵力破开锁神联,锁链崩断,她如箭射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父亲身边,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照阙没有注意到自己越过了多少阻拦之人,她只知道跨越这短短的距离竟难如登天。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嘲讽,“哼,果然赶着送死。”
又似乎听到了天帝的声音两次响起,“拦住她........罢了,一并剿灭吧。”
云照阙注意到袭向自己的招式从阻拦变为了杀招,大荒鼎的神力不断地压制她的力量,她无暇顾及,拼尽一切杀出了一条路,冲向父亲和姑姑身边。十步.....三步.....一步,一步比一步更难迈出,云照阙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几乎消失殆尽,但还差一步,只差一步。
咻!破风声响起,巨大的痛楚从胸□□开,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力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她低头,是一只猎神箭,穿透了她的胸口。尚残存一息的云渊耗尽仅存的气息,发出了一声怒吼,其中悲愤,令人战栗。
云照阙忍痛跪地爬行,终于行至云渊身旁,然而云渊睁着眼睛,却已再无声息。而射箭之人却仍未放过她,又是一阵破风之声,三支箭飞出。一箭再次贯穿云照阙的心脏,另外两支箭则扎入了云渊未能合上的双眼。
云照阙此刻心中恨意滔天,她不是傻子,若说此前事出突然,她满腹疑惑,这两箭则是证实了此事全是冲云家而来。对云家如此赶尽杀绝,必是有人有意为之。她只恨自己修为不足,无法将这些人就地诛杀。
她忍痛起身回头,持弓之人竟是归熠然!此时他一改往日的温柔笑意,脸上尽是狠戾,云照阙盯着他眼中满是愤恨,却因伤势过重,灵气外泄,终究无法再往前一步,轰然倒地。
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意识渐渐涣散。云照阙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归熠然走到了自己身边,面带不屑地解下了腰间的青玉,丢在自己眼前,扬长而去。世界轰然倒塌,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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