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三儿挣开正欲拖他下去的下人,瞪着郝庆:“这些东西都给你,只要你肯让我在你府里住下。”
此后便是许久的沉默,只能听见郝三儿的喘气声,后来彻底归于寂静,大厅里似乎没有人了。
裴世把那朵白梅捏碎,冷笑道:“这个郝三儿,果然很有看头。”
陆云笺道:“听他的描述,他丈母娘一家的死……似乎和这里死的那些下人,有些相似?”那样残忍的死法实属罕见,她一不留神又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世道:“极有可能是同一种死法。”
陆云笺道:“还有,我那天往他的褡裢里看了一眼,只看见了那些黑色鳞片一样的东西,还有些衣物什么的,没看见什么金银珠宝,他说那个是宝物,那些金银……会不会是他拿那个黑色鳞片换的?”
裴世道:“**不离十。我那日看那鳞片有些妖物的气息,但并不多,不是纯正的妖物。倘若那真是神龙身上的东西,倒也说得过去。”
黑色,鳞片状,神龙……一阵寒意爬上背脊,陆云笺瞪大眼睛:“那不会是……”
裴世道:“龙鳞。”
陆云笺道:“可是一般人怎么能随随便便靠近神龙,还拿走那么多鳞片?就算是死去的神龙……普通人一般情况下也见不到吧?”
裴世道:“是。不过呢,无论是什么人,能做的事,谁都料不全。倘若是他们自己干了什么恶心事,惹得神龙前来报复,那也是他们自己该想的,与我们没有关系。云间世拿了郝庆的钱,要我们给他破除噩梦,那给他把带来噩梦的东西找出来便是,至于别的什么恩仇,就别随便插手了,免得惹祸上身。陆小姐觉得呢?”
他说每一句话时,都称得上毫无情感,陆云笺被他看着,不知为何遍体生寒。
她状似平静地笑笑:“那是自然。”沉默片刻,她又道,“你为什么觉得阿宋有问题?只是因为守着郝庆的下人,唯独他没死?”
裴世道:“就这一条,他便足够奇怪了。不过呢,”他顿了顿,随即笑道,“他是郝庆府上的下人,却全然没有卑躬屈膝的样子,比他主人还不卑不亢,倒是很有意思。”
大概是真的觉得他很有意思,晚上守在郝庆房门外时,裴世竟然纡尊降贵地招呼阿宋到他旁边坐。
陆云笺简直觉得惊悚。裴世平时傲得很,像是趾高气扬的学霸,如今居然主动在深夜和一个完全不熟的嫌疑人唠嗑,她不禁有些替阿宋感到害怕。
阿宋倒是完全看不出来害怕,他犹豫片刻,在裴世对面坐下,离得远了些,只堪堪听得见对方说话。他没看裴世,垂着眼看地上月亮投下的光影,是低眉顺眼的姿态,但的确透着不卑不亢的气质。
裴世笑了笑,没喊他再坐近点,也没管会不会吵到郝庆,开始聊些闲话。
“‘阿宋’。为什么叫这个?”
“小的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宋,所以大家都这么叫。”
“没有名字么?”裴世道,“你之前是哪里人?”
“溟海村的人。”
“啊,和你们郝老爷一个地方的?他不曾问过你的身世么?”
“小的是溟海村的孤儿,一条贱命,不敢与老爷比,老爷也从不会过问这些小事。”
“什么贱不贱命。”裴世的话像是终于带上了些真情实感,阿宋微微抬眼,眸中的情绪也有了波动,其中情感复杂,教人不能看透。
裴世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继续他盘问一般的闲聊:“你多大了?”
阿宋再次低下眼:“今年……十八了。”
这个数字在三人耳中变得遥远缥缈,下一刻,仿佛忽然坠入一个梦境,四周景色,刹那间变得截然不同。
周遭是一片金色密林,只有浅淡的金色,像一个单一色调的离奇世界。树木的轮廓模糊不清,仔细看才能看出林叶上缀着霜花一般的诡异花朵,发出凄惨可怖的尖啸与听不清内容的私语。
陆云笺本在认真地听裴世和阿宋聊天,不想忽然坠进一个陌生而诡异的世界,险些忘了呼吸。
裴世和阿宋都不见了。她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第二个人。
是幻境么?
陆云笺捏了一下袖中厚厚一沓符纸,召出佩剑紧握在手中,才稍微定了神。
“裴世?”她试探着小声喊,喊了许多遍,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陆云笺不安地四处张望,猛然看见身旁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一身白衣,浑身是血。她下意识退出几步,这才发现这“人”并不是立着的,而是飘着的。
骤然看到这么个东西,陆云笺虽忍住了尖叫,心脏却是一阵猛跳,紧接着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勉强定神,持剑朝那东西乱砍,那东西便消失了,没有血溅出,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寻常鬼怪不大一样。
陆云笺不敢再随便发出声音,只警惕地四下观察着。
前面又过来一群丧尸一般的东西,形容可怖,叫声凄厉,以奇异的姿势缓慢地行进着。陆云笺符纸佩剑一起上,那些鬼怪仿佛全然没有杀伤力,只一下便尽数消失。
简直像是只为了吓人。
陆云笺又斩碎了几群幻影似的鬼怪,回头忽然看见一个红衣女鬼扑将上来,她猛地倒退几步避开,勉强稳住脚步。
那女鬼的攻势迅猛得很,但陆云笺的剑胜在快速而频繁地落下,且毫无章法,竟让她侥幸砍中了,血溅上半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啸,女鬼倏然消失不见。
有血。
陆云笺尽管抖得厉害,但还是竭尽全力握紧剑柄。
来真的了么?
“陆云笺……”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唤,她握紧了剑回过头,尚未看清来者是谁,突然一个人影摇摇晃晃扑上来,陆云笺忙伸手去扶:“裴世?!你……”
裴世脸色差得很,嘴角还挂着血,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陆云笺赶紧扶着他到一旁坐下:“你怎么了?”
裴世调整片刻才开口:“这是幻境。最初的那些鬼怪都是幻影,并无杀伤力,新的这几只才是真的。我们不在同一个幻境,但两个幻境并无相差。”
“那你怎么到这个幻境里来了?”
“我不来,你等死吗?鬼怪会越来越多,你行吗?”句句不客气,但又句句在理。
陆云笺无奈地忍了,好声好气地问:“你哪儿伤了?要不要用药?”
裴世道:“不用了。这是强行进入封闭幻境的正常反应,药没用。”
陆云笺嘴边感谢的话徘徊了一圈,怕惹得他不悦,没说出口,但心里还是不大好意思。这差不多是她欠他的,第三条命了。
正这么想,忽听身后响起诡异的低吼,回头一看,看见一片黑压压的鬼魅如潮水般涌过来,登时吓掉了半条命。
她下意识转头道:“裴世!”
却见裴世淡淡地看着那片鬼魅,没有丝毫慌张,也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大概是强行进入另一个幻境的代价太大,他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一时间无力抵抗。
陆云笺咬牙,持着佩剑有模有样地对着涌过来的鬼魅划了一道弧,尽管气势恢宏,却没什么力道,但好在剑争气,一道弧,也足够了。
她的佩剑唤作“惟霜”,剑如其名,蓝色剑光如霜雪般泛着冷意,凌厉剑气将压境的黑云逼退数米。
裴世抬眼看她。
尽管这一剑没力道没技巧,但那上天入地的架势,与从前的陆云笺,竟然可笑地重合了。他的心像复苏了似的,尽管生硬,尽管荒诞,但还是不可遏制地又转向了那个几近不可能的、他自己都早已否定了的猜想——
陆云笺装废物装了这么些天,终于露出马脚了么?
然而在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后,陆云笺的气势荡然无存,拽起裴世拔腿就跑。
裴世有些黯然地垂了眸,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可笑,嘴上却丝毫没带上这些情绪,只是状似平静地嘲讽:“刚才不是挺有气势的么?现在怎么不行了?”
陆云笺登时怒上心头,简直想扇死他:“我不会啊大哥!”她脚下生风,片刻不敢停歇,那些鬼魅似乎也想要拔腿追上来似的,嘶吼声越来越近。
她忽然听见裴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跑不掉了。别管我了,你还能活。”
陆云笺也不管什么恩不恩人大不大佬了,没半点客气地咬牙道:“闭嘴!”
裴世沉默片刻,像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忽然没头没脑、不合时宜地问:“陆云笺,你不想我死吗?”
这话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其中卑微的奢望,一时心乱之下,竟无法察觉。
却听陆云笺怒道:“废话,我要是想让你死,现在又干吗拉着你跑?!”
陆云笺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这一句,无论真心或是假意,他都想相信。
“归云。”
刹那间罡风四起,裴世手中的归云长剑金光流转,只一剑,第一批涌上来的鬼魅便尽数魂飞魄散。紧接着又有几批鬼魅涌上,裴世抬手落下一道结界,那些鬼魅宛如被高墙阻挡,簇拥在一处,龇牙咧嘴,撞得头破血流,却仍然无法前进。
那些鬼魅没脑子,不知前面有结界,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待它们都集中在一处,归云金光大盛,裴世凌空一斩,鬼魅的尖啸响彻云霄,喷涌的鲜血混杂着零碎的魂魄,最后归于死寂。
干净利落,片甲不留。
这是陆云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仔细细看裴世用他的佩剑,禁不住目瞪口呆。
裴世这厮,又蒙人。
前一刻仿佛重伤动弹不得,转头就大片大片地秒杀鬼怪。而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带着大佬逃命。
陆云笺尴尬得想一头撞死,随即又感叹,还好刚才跑的时候没听他鬼扯丢下他,否则魂飞魄散的没准还有自己。
伴随着那些鬼怪一起消失的,还有这诡异的幻境。和幻境出现时的突如其来不同,这幻境消失得缓慢而优雅,如同袅袅烟雾,慢慢消散。
一出幻境,裴世只适应了片刻黑暗,便一脚踹开郝庆的房门,看见他死尸一般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开了个法阵,一脚踏入了郝庆所在的幻境。
陆云笺:“??”
裴世进去不过片刻,郝庆便猛地坐起身,嘴里喊着含糊不清的字句,滚下床,扯住了陆云笺的衣摆。
陆云笺下意识倒退几步,郝庆死死拽着她,半点不松手,陆云笺终于听清了他喊的内容:“仙君……仙君救我!他要杀我!他来寻仇了!救命!救命!!”
他的声音凄厉至极,陆云笺一度怀疑他被鬼魅附了身。借着月光,她看见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似是兽类啃食留下的痕迹,血流如注,极其可怖。
陆云笺还没缓过神来,裴世忽然出现,一脚踹上:“滚开!”郝庆被踹得滚到床边,不动了。
陆云笺听裴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知他方才强行进入郝庆所处幻境,伤又加重了,忙扶他到一旁坐下。待他气息平复,陆云笺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他……”
“痛晕过去了而已。”裴世的声音透着冷意,“他同我们说的,没几句可信。”
陆云笺道:“你看见了那个要杀他的人?”
“那人斗篷穿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但幻境中景象,的确如郝庆所说。”裴世道,“是他脖子上那个吊坠。我方才想起来……那是鬼魈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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