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和站起身静静看着脚边的宫女，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旁人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宁微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本就看贤妃不顺眼，原以为此番定能将贤妃拉下马去，没成想贤妃竟然如此诡辩，当众找到了她的疏漏。
她暗自感慨自己的精力不济，朝着下首沈容华的位置撇了两眼，看来身边还是要有几个得用的人才是啊。
抛开杂念，沈宁微状似不解问道：“哦，你倒是说说看，贤妃究竟是如何指使你的呀？”
安烟面色潮红，视线紧紧盯着一旁的贤妃，手上仍是昨夜被用刑后留下的伤口，指尖仍不断冒出细密的血珠，看着就觉着疼。
偏她似乎感觉不到一样，眼神怨毒得紧盯着贤妃，那情绪太过真切，一时让众位妃嫔都默默打起盘算来，难不成真的是贤妃做的？
此刻满室寂静，只听那宫女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奴婢原是花房的小宫女，只因得罪了花房管事张公公便被罚在冬日里清理梅花。是贤妃路过时救了奴婢。”
她的声音有几分哽咽，“若不是贤妃搭救，我的这条腿就废了。”
安烟低头似乎陷入某种回忆，“我一直想着能有机会报答贤妃，被分到淑华宫后也一直尽心尽力。贤妃位份尊贵，素来又有陛下的宠爱，我一直想不到要如何报答贤妃。”
“直到不久前，周婕妤被爆出有孕，宫里一直议论娘娘入宫多年深受恩宠却一无所出，奴婢气不过便与人争论了几句。”
她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贤妃，“当天夜里，温酒就找到了我，说贤妃知晓了我的忠心，有件事要交代我做。如此我才会认识雨禾，才有了拿到离魂散的机会。”
安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个小宫女看起来真的是被伤透了般，指着贤妃大声说着：“哈哈哈，这宫里没有一个好人，贤妃也是一样，亏我以前那么相信你。”
“我肯定是活不长了，可贤妃娘娘，您做了亏心事就真的以为您还能稳坐高台么？”
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紧紧盯着贤妃说着：“世人皆称赞贤妃气质高雅，性如琼花，可你也不过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奴会等着你，在地下等着你！”
那宫女软倒在地上，眼睛直直盯着贤妃的方向，直到死去，眼里仍是满满的怨毒与愤恨。
苏姝和迎着安烟的视线，紧抿着唇静默不语。
这下子事态有些不大对了。
苏琼光低着头拿着手上的糕点，不由开始着急起来。
早在昨日夜里张西决就已经告知了她审讯的情况，她当晚便让时果通知了苏姝和，如此一早有人揭发贤妃时她是半点也不慌的。
可现在这个小宫女突然来这一下子死无对证，这和他们之前说的可不一样啊。
昨日用了酷刑都还是一副对贤妃忠心耿耿的模样，可今日面对着满宫的妃嫔张口就骂旧主毒妇，此人辛辛苦苦潜伏在贤妃身边多年，只为了今日能污蔑贤妃不成？
可这幕后之后又究竟是谁呢？
一个用力，苏琼光手里的糕点就碎成了渣滓。
她捏起一块碎屑，喂给卧在肩膀上的小胖鸟，“吃啊蓝宝，这个可好吃了。”
她的话语引不来半分的关注，此刻便是每日对着她指手画脚的赵嫔都紧盯着贤妃的方向。
“她，她死了！”徐昭仪指着安烟的尸体，惊叫着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贤妃，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恶毒之人，往日里真是看错你了。”
徐昭仪的斥责像是打开了水闸，在座的宫嫔都开始细数贤妃道貌岸然心思歹毒的往事。
沈宁微不动声色，如今已经死无对证，这宫女临死前满是恶毒的诅咒也的确说明了她恨毒了贤妃。
“即便如此，本宫还是需要确认清楚，以免有人污蔑了贤妃。”
她淡淡瞥了眼低眉顺眼的贤妃，“张德安，可是确如这宫女所说，她受了贤妃的恩惠，一直在贤妃宫中伺候？”
张德安恭敬回复道：“禀娘娘，确实如此，奴才昨日便查清楚了，安烟自入宫来就一直在花房看顾花草，后来还是她自己使了银子进入了淑华宫伺候，这一下子就是四年啊，可谓是尽心尽力。便是昨日，这丫头也一直言语维护着贤妃，全然将错处揽在了自个儿的身上。”
“倒真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
沈宁微长叹一声，“贤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苏姝和慢慢将视线从安烟身上收回来，片刻后回道：“臣妾无话可说，此女隐匿在臣妾身旁多时，如今更是以死构陷，可见幕后之人心思深沉，其心可诛。臣妾恳请娘娘仔细审查，臣妾不曾做过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贤妃这是死不认账了？”徐昭仪阴阳怪气道。
“啊，蓝宝，快回来！”
就在这时，苏琼光正投喂的小胖鸟不知为何飞了出去，她着急着要追出去寻。
沈宁微不耐烦地看过来，冬儿连忙上前拉住苏琼光袖子将她拖回到位置上。
面对不断吵闹的善嫔，冬儿耐着性子哄道：“娘娘别担心，奴婢这就派人去寻，您坐在此处等着就是，一会儿奴婢就将它给您带过来。您看，这是新做的牛乳糕，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果然刚端上来的糕点吸引了善嫔的注意，如此方才还要跑出去的善嫔也安分下来。
小小插曲不再引起旁人注意。
“贤妃姐姐，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你，这宫女更是对你忠心耿耿，便是你再如何狡辩也无用了。”
沈容华面带不忍看着不远处的安烟，“若是，若是你心里真的有几分善待她，她又如何会在最后关头指认姐姐你呢。”
苏姝和抬头定定看着沈容华，平静里带着几分讥讽，“平日只闻沈容华知书达礼，善解人意，如今方才知道沈容华也是断案的好手。”
“人证？依安烟所言，是温酒找到了她指使她给静秋阁下毒，可温酒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连床铺都下不来，如何会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指使她为本宫做事？”
“物证，既然有人存心构陷臣妾，收买了臣妾宫里的婢女，再于臣妾宫中藏匿毒药也并非难事。”
苏姝和面无表情看着沈容华，“沈容华倒是说说，如何人证物证俱全了？”
沈容华面不改色，面对着贤妃的怒气仍是淡淡回道：“姐姐既然觉得冤枉，不如就找你那个贴身的宫女温酒出来好好说说清楚，到底是谋害妃嫔的大事，若是查不清楚不仅后宫人心不宁，想必姐姐也心怀不满，觉得有人存心陷害呢。”
沈宁微隐起唇瓣的笑意，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把温酒传来问话吧。”
门口的小太监出门不久，马上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不好了，不好了，温酒悬梁自尽了！”
“这是在温酒房里发现的血书和半包药粉，还请您核查。”
苏姝和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看着皇后的方向面色凝重。
沈宁微接过去迅速看了一眼，转眼将手帕丢在地上，冲着贤妃怒斥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勾结宫人，毒害有孕妃嫔，更是杀人灭口，贤妃啊贤妃，你当真是狠毒至极，不堪为妃！”
“来人，将贤妃拖入冷宫，伺候的宫人全部仗杀，以儆效尤！”
“不，不对，此事尚有疑点，皇后娘娘莫不是要屈打成招污蔑臣妾？”
苏姝和推拒着靠近的宫人，拉着寻香不断挣扎。
“事实胜于雄辩，贤妃便是你再如何诡辩也改不了你毒害周婕妤，杀死宫人的事实，来人，将她拖出去。”
糟了，怎么还没有人来？
苏琼光忍不住朝着门口看去，可别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皇上驾到！”
沈宁微瞬间恶狠狠得看向贤妃，果然，陛下心里果然有这贱人！
不然如何解释，从不曾插手后宫事宜的皇上突然这时候赶到了凤仪宫，还偏偏是她要处置这贱人的时候！
贤妃绝对不能留！
混乱的场面停滞片刻，伴随着封祈的到来，满座的莺莺燕燕纷纷起身请安。
“不必多礼，”封祈顺手拉起沈宁微，看着面前混乱的场面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沈宁微早已恢复了往日柔和，只是面色透着几分无奈，声音中更是带着些许的疲惫，“陛下久不入后宫有所不知，昨日里周婕妤被奸人所害，万幸那药对龙胎不甚妨碍，臣妾昨日命人严查后宫一定要捉住这行凶之人，未曾想今日有两位婢女已死谢罪更是指认贤妃为幕后真凶。”
沈宁微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贤妃妹妹臣妾是知道的，恭谨明理，柔顺至极，臣妾如何也不能相信是贤妃所为，可如今人证物证皆是指认贤妃为凶手，可贤妃妹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臣妾愚钝，实在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她悠悠叹了口气，眼里隐隐含着几分泪意，“臣妾治理后宫不利，更是无法管束后宫妃嫔，身为皇后无法以身作则，实在无能，还请陛下责罚臣妾。”
说着就要跪下，索性被封祈拦住，“宁微不必妄自菲薄，朕知道你的为人，如何又会责罚于你。”
“陛下......”沈宁微心头微暖，看着封祈温柔的目光，心下更是对贤妃愤恨不已。
封祈冲着她点点头，转而问道：“贤妃，你有何话说。”
有封祈在，座下的妃嫔皆是摆出一副安静顺和的模样，便是徐昭仪也规规矩矩坐着，俨然一副世家小姐最规矩的坐姿，于她而言也是难得。
此间唯一例外的只有神志不清的善嫔。
不知何时那只飞出去的小蓝鸟已经乖乖回到了她身边，她将盘子里的牛乳糕碾碎后一点一点喂给它吃，许是吃的开怀，不时有鸟儿清脆的叫声传出。
苏姝和被寻香拉着缓缓站起，视线略过苏琼光缓缓放在上首之人的身上。
“臣妾参见陛下。”
封祈看不出什么情绪，并没有回答她。
苏姝和继续说道：“臣妾请求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从未做过害人之事，温酒更是跟随臣妾多年，最是贴心不过，如今不明不白死在宫里，臣妾疑心是有人为了陷害臣妾杀死了温酒，还请陛下严查。”
沈宁微没有说话。
同一件事情，她说是宫女已死谢罪，贤妃却说是被人杀害，她身陷其中实在不好在封祈面前多说什么。
“陛下，贤妃姐姐惯会狡辩了，臣妾嘴笨，虽不似贤妃姐姐般聪明擅辩，却也能明辨是非。”
徐昭仪素来在封祈面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如今更是直言不讳，“那死去的丫头叫安烟，指认贤妃指使她毒害周婕妤，便是死之前还诅咒贤妃呢。”
“贤妃姐姐的贴身宫女更是在死前留下血书和毒药，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贤妃姐姐便是再狡辩也是无用的，还不如趁早认罪还能留个体面。”
封祈接过用血写的手帕，看了眼被用过一半的白色药粉，皱眉看着贤妃，“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宁微冷冷看着贤妃，即便陛下心中有你又如何，陛下最是讨厌恶毒的女子，如今你坏事做尽，还以为陛下能为你网开一面么？
苏姝和不为所动，“温酒从小便跟在臣妾身边伺候，便是善嫔也不如温酒与臣妾感情深厚，温酒之死必定另有蹊跷。今日一早便有小太监妄图污蔑臣妾而被臣妾当场拆穿，如今幕后之人更是毒杀了温酒妄图陷害臣妾，臣妾请求太医检查温酒之死，以明真相！”
沈宁微皱眉看向下首的沈容华，沈容华迎着皇后的视线露出一抹浅笑。
沈宁微心下稍定，于是说道：“依照贤妃所说，也确有可能，陛下，不如就让太医过来瞧瞧看吧，也好安心些。”
太医院好不容易平静一段日子，从昨日起再次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龚院使被叫走的时候并不意外，直到看到凤仪宫外的女尸才有了几分恍惚。
仔细检查后，龚院使随着宴白进入殿内。
“如何？”
龚太医回道：“此女身上并无外伤，从颈部的勒痕来看，却是上吊自杀所致。”
“贤妃姐姐，太医已经证实宫女是畏罪自杀，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徐昭仪忍不住幸灾乐祸道。
苏姝和并不意外，既然幕后之人能将温酒杀死，那么做成上吊自杀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请龚太医看看，那包药粉是什么。”苏姝和并没有理会徐昭仪，而是转而问起了龚院使。
龚太医接过那包药粉，仔细嗅了嗅，蘸取少许后放入唇畔品了品，马上就吐了出来。
“这，这是罂粟粉啊。此物极易成瘾，不知这是从而来啊？”
苏姝和问：“哦？竟不是离魂散么？”
“自然不是。”
苏姝和不再多言，跪在地上冲着封祈道：“陛下，众人皆知，周婕妤身中离魂散之毒，便是善嫔也一直深受离魂散所害。如今这幕后之人在宫里肆意行凶，更是收买太监和宫女，不仅杀害臣妾宫里的宫女，只为陷害臣妾，更是只手遮天在宫里为非作歹，若是放纵此人在宫里肆意妄为，只怕后宫往后不得安宁了。臣妾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已还后宫清明！”
事情反转到此刻，若是再咬死贤妃反倒是太过刻意，沈宁微当下做出选择。
沈宁微连忙跪下，“臣妾无能，险些被奸人蒙蔽，还请陛下彻查此事。”
垂首瞬间，她的眼神变得怨毒，贤妃，必定是她的心腹大患。
皇后都跪下了，没有众位妃嫔坐着的道理。
满室的宫嫔皆是跪地祈求，“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已还后宫清明！”
苏琼光被冬儿拉着跪在地上，肩上的小胖鸟不断跳来跳去。
垂下的长发遮住她唇畔的笑容。
如今时局如此混乱，想来福安太后应该很是欢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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