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明看着身边的环境，一眼就认出这是唐鹏的房间。他身上还扛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陈颜，就在这么血污的地方和陌如清谈判，属实有点不太好。
他指了指还紧闭着的门口：“出去吧。”
门外不知何时已是月夜，皎月洒下冷清的白光，将整个宅子照得白花花的，圣洁却又空洞。宅院里的灯火通明着，却是死寂一片，倒是真如陈颜的话，除开母子二人外一个人都没有。
谢见明将陈颜安置到了主宅的椅子上，便朝着倚在门口低头沉思的陌如清走去。
“谈什么？”谢见明站定在他眼前，被青纱遮挡住的脸庞若隐若现，好似一场看不真切的幻雾。
陌如清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抱在胸前的手竟也颤颤巍巍地向前伸出一下，却又在顷刻间收回。
他转身朝着院子里走去，谢见明也了然他的意思，跟着对方的步伐缓缓走出宅门。
刚走到院中，突然面前猛地升起一阵寒意。谢见明顿时反应过来，转身一接，抵挡住了陌如清直朝他而来的手掌。
巨大的气波从手心开始蔓延，谢见明头上的斗笠被掀飞，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再次出现在陌如清的眸中。宅院后的树林抖了抖叶子，像是被吓得，却又像是心中余悸。
“你疯了吗？这种时候动手！”谢见明的脸上也凸显一丝恼怒，“陌如清，我是欠了你人情，但我这辈子和你们这群人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要杀我！”
“凭你这无悔鬼主的名号，就够我杀你成千上万次。”陌如清回答得很是干脆，手上的动作不停，生怕自己后悔。
同他对打的谢见明只觉得可笑，凭着招式一一应对，但心中的怨恨早已累积成山，此刻急需一个爆发的出口。
他躲开直劈他脖颈的掌刃，翻身一跃，轻轻摇扇，浓郁的鬼气就遮住陌如清的眼。他再伸腿一踹对方的脊骨，顺势稳稳落地。
然而被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招式一打，换做其他人早就趴在地上哀嚎，但陌如清却只是朝前一跨，整个人又好好站定在原地，腰间的剑寒光凌冽。
“你以为你们这群百家仙士是什么东西，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谢见明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杀我父母，灭我师父，最后害我跌入鸦山的那个内鬼，你们找到了吗！”
“世人不信我，仙盟不信我，同门不信我，就连你陌如清也从未信过我一分，我又凭什么任你们鱼肉。”
说完，谢见明的扇刃直直指向陌如清。
“我看这案子也不用收尾了，既然你要打，那就把剑抽出来。说不定，你还能拿我的人头回去给陌嫦空挣脸，你们陌家也可以借此飞升。”
“上辈子你联合沈清将我射杀，这辈子趁我修为未全时与我对打，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沾上了？”
谢见明口中的讥笑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陌如清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令人疼痛无比，连带着心脏都抽抽几下。
手背暴起青筋，握上剑柄的手死死攥住。他垂眸闭眼，喉结滚动几下，却迟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沉默在此刻蔓延，二人却始终怀揣着心事，不肯多言一句。
方才在墓穴里的温情与信任全然化为泡影，仿佛陌如清朝谢见明袒露的脆弱不过是独属于他个人的空想。
眼下种种，都在催促着谢见明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别再奢想这个冷血的世道给予他厚重的温度。
谢见明忍不住闭上眼，缓解眼中的酸涩。他只觉得眼眶热热的，还带着些湿漉漉的水汽。冷风一吹，就同他的心一般寒凉。
然而，就在他以为陌如清即将迎战时，对方却是恨恨地咬牙道：“我没有。”
“什么？”这下轮到谢见明懵了。
可下一秒，陌如清眉眼中的悔恨比之前更甚：“我没有联合沈清，我没有……”
身侧的空气愈发降温，应是陌如清体内的灵力开始扰动身侧的气波。谢见明心道不妙，他连忙调动鬼气，紧紧包裹住自己的身躯，不让自己失温。
看来陌如清的修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深测，甚至带着些丝丝怨气。
怨气？
谢见明顿时警铃大作。
按理来说，仙士的所有招式里都不可能存在怨气，纵使是在极度恼怒的情景之下，他们的灵力都不会染上只有鬼道才会有的怨与恨。
除非被强有力的鬼气侵蚀灵根，才有可能染上。
可陌如清身上的绯春咒已经被他破除了，鬼气理应不会侵蚀他的灵根。难不成，在他与陈颜对峙时，绯春咒早已深陷陌如清体内吗？
这下就难办了。
谢见明脸色乍变，朝陌如清猛扑过去，陌如清竟一时未躲，直直被扑倒在地。
剧烈挣扎中，谢见明毫不客气地去扒陌如清身上的衣袍，对方恼羞成怒却不再如婚房中那般任他摆弄。陌如清伸手死死拽住谢见明的手腕，一脸愤愤。
“你现在是打不过就来扒对方衣服吗？”
谢见明却很是急切地吼道：“你胸口的绯春咒是不是蚀你灵根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陌如清只短短吐出一个字，之后却不肯再说。
谢见明被陌如清死死攥住，动弹不得，力气也仿佛被渐渐抽空。他坐在陌如清身上，感受到的却是上辈子都未曾感知过的无能为力，那股疲惫仿佛从骨头开始蔓延，是他无法阻挡的。
原本还杀气腾腾的院中，却只剩下一声声轻到快要消失的叹息。
谢见明看着陌如清那一幅抗拒无比的模样，又猛然想起在墓穴中的种种，以及在桃坞镇时，那替他挡下致命一箭的剑面。
陡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就连挣扎的力气都彻底消失殆尽。
他扯起嘴角苦笑，声音如同纯正的苦茶：“我忘了，我已经不是阿无了。”
“现在的我不能随便喊你千凌，也没法接受你的偏袒。我再关心你，又有什么用呢？阿无是一个逍遥自在的小散修，而无悔鬼主却是与仇恨共天的怨鬼。或许，这二者本就不该是同一个人。”
“陌如清，你真的没有心。”
说罢，谢见明只觉手上的力道一松，他对上陌如清有些说不清的暗淡眼眸，狠心猛地一甩。陌如清原本就松开的手，被狠狠甩开。
谢见明起身，用鬼气将自己被吹飞的斗笠捡了回来，重新带回头上。
月色下，谢见明的背影是那么孤寂，惹人生怜，却又那么圣洁，让人不禁为他沉沦。那一抹绿影，让陌如清仿佛重新瞧见了曾经在梨园里闹腾的春梨行客。
可这次对方的身边不再人山人海，而是空空如也。
然而，还未等陌如清反应过来，身上就多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他连忙站起身，却发现谢见明将鬼魄扔给了他。随后，毫不留情地走入宅门里，想要将这个案子最后的几个谜团解开后便逃之夭夭。
他不是个喜欢前功尽弃的人，更何况，他答应下的事就一定会办到。哪怕此刻他和陌如清的关系已然到达冰点，但他不会轻易放弃。
毕竟，他自己也有问题想问。
比如，为何陈颜会知道阴戏子之事？王纯为何会有绯春咒？唐鹏又为什么选中他们为鸳鸯而不是封庭林和赵雪？
尽管陈颜不一定知道很多，但一定能提供不少的线索，对于陌如清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而谢见明则能了解到这绯春咒究竟会不会和复活他的阴谋有关。
他率先踏进房门，却瞧见坐在椅子上的陈颜，身边多了一个身穿素净白衣的陌生人。那人带着可怖的白鬼面具，发丝散落，头顶白冠，耳上还别着一串串白花。
那陌生人似是瞧见到了谢见明，顿时转身过来，朝他恭敬地鞠了一躬。然而，谢见明却瞧见了那人手上的东西。
白羽箫。
是谭意然的贴身法器。
顿时，他只觉得脑子像是一团浆糊，不知该如何反应。难不成面前这个穿着骇人的白鬼是谭意然？可对方与他们相见的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不到一月。
他和陌如清不停赶路过来都花费好几日，更何况是拖家带口的谭意然呢？
而且如对方所言，谭燕婷如今恶疾缠身，谭家又衰落，谭意然凭什么抛下他心尖尖的妹妹，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扰陌家的案子？
且不说会不会被陌家发现，光是让病重的谭燕婷一个人，就足以让谭意然忧心忡忡。
思来想去，眼前这个人的身份都无法明朗，谢见明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打探对方的线索。
可身后跟来的陌如清却突然传来一声低吼：“白花戏子......”
被称作“白花戏子”的人，未说一句话，只是站在那，用面具上那双扭曲的微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谢见明被盯得发麻，心脏都在咚咚跳。
“陌大仙人，好久不见。”白花戏子开口了，那声音却和谭意然大相径庭，用的是很标准的戏腔，声音尖锐却又不惹人生厌。
这倒是给谢见明一个震惊，他本以为这人是谭意然，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而陌如清没有废话，举起剑，正准备打出招式。白花戏子却只是轻轻抬手，白羽箫在他苍白的手上轻轻一转，竟如一根烟斗那般吐出浓浓白雾，没一会儿就将整个屋子罩住。
“不好意思哦，我今日不想同您一较高下。毕竟，不能在真正的鬼主面前落个不好的名声呢。”
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白雾间，近得仿若快要贴上谢见明的耳朵。
“小的恭迎无悔鬼主重返人间。”
“这陈颜的命，就送给大人当见面礼吧。这样的恶女，直接杀了太可惜，不杀吧又太无趣，倒不如拿她的心脏给您大补。”说罢，谢见明只觉得自己的手上多了个热乎乎、沉甸甸的东西。
低头一看，只见是一块完好无整的人心，被切割的血管还向外冒着血。
这可给谢见明吓了一大跳，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而白花戏子说完后，就只剩下无比刺耳的笑声。
随着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声音也越发的遥远，那杀人的白花戏子早就没了踪影，只留下坐在椅子上被掏空心脏的陈颜。
陌如清还举着剑，即便刚刚不停地在白雾里搜寻白花戏子，却始终找不到对方。他有些烦躁，转头想看看谢见明有无伤势，却瞧见对方手上捧着血淋淋的心脏，顿时皱起眉头。
“那鬼戏子给你的？”
谢见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诚实点头。
陌如清脸上的神色愈发沉重。
沉默几秒后，他看着谢见明疑惑的神情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白花戏子不是谭意然，我们第一次遇见他时也被白羽箫给迷惑了。”
“后来千仙盟派人去食楼里逮捕谭意然时，发现对方的法器早在九年前谭家被处决后，就消失不见。连带着还有他妹妹谭燕婷的法器。”
陌如清边解释，边抬起手对着陈颜的心脏在空中画了几下。顿时，那颗心脏就被一块寒冰封住，稳稳落入陌如清手上。
“白花戏子是老威胁了，每次千仙盟办案都有他来捣乱。我们必须马上回寒星苑上报。”陌如清将东西收好，转身正准备离去。
但还没抬脚，像是感知到身后的人没什么动静，随后回头看着想要溜号的谢见明。
“你得跟我回去。”
陌如清，打架不拔剑第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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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囍结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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