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已经醒了吗?”
到底没在校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说出口,回来的路上她一路无话,对方却喋喋不休。一会说做了什么汤什么菜,抱怨超市送来的鸽子一看就不是纯谷饲。一会儿说才种下的花种今天居然发芽了,就是不知道会长出什么花。
还问她,在庭院里给她装个秋千好不好,夏天可以让蔷薇缠绕而上,应该很适合拍照出片。
晚饭后散步时继续东拉西扯,回到家等她洗澡出来,对方已经准备好吹风机搬来了梳妆椅,向她伸来的手支着,好像她不搭上去就要一直那么等着似的。
暖风微微掠过脖颈,比她给自己吹头发的时候用心。
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人已经锻炼出来了。做饭家务整理,就没有他不顺手的。昨天在窗前看到他穿着西裤蹲在花池里拾掇杂草,居然还像模像样的,姜盈都笑了。
笑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那天就想问,怎么想起来剪头发了?”
姜盈一直在透过眼前的镜子观察他。
“你喜欢长发的?”
“不,我喜欢你。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行。”视线在镜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那人还是噙着笑意:“只是奇怪,没听你说过想剪,怎么突然就剪短了?”
……
“因为我,醒来了。”
“嗯?你说什么?”
姜盈的眼神好像看进了他心里,他顿了顿,关了吹风机。
“我说,我从‘梦’里,醒来了。陆修远。”
“……”
她摊开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枚戒指。
陆修远瞬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发现戒指不见时,他虽有些不舒服,但只想着或许是该把过去全部翻篇的好机会。事实上,他有点不想再让姜盈看到这枚戒指了,于是也没执着去找,可没想到……
自从知道姜盈的“病”,他没事就反复地琢磨着他们之间重要的链接点,除了那些恶言恶语,他也想过会不会是戒指。毕竟,这可能是他唯一承认对方“妻子”身份的象征了。
如今被印证确实是了,他心上的石头却从心口膨胀到了喉咙。
“无心忧的事你肯定也知道了?所谓的锚点,就是它。”
“……”
姜盈捏起戒指,像是拿着个什么没见过的新物件举高了去借顶灯的光,钻石的火彩落到她脸上,那表情却空白而淡漠。顿了一小会儿,她慢悠悠地说:“起因,是它不见了。而你,代替它出现了。”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陆修远的神经越绷越紧,刚想说点什么,又被打断。
“所以再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很快就醒了。”
在那个新生的午后,她靠在床头忍受着海水般的记忆碎片不停地在闷沉的脑子里浮沉,连透过窗棂的阳光都带着走马灯般的放映效果不停冲撞。那些好像不属于她的细碎片段就像电影情节。总会有些片段有种心情,好像和主人公的遭遇不谋而合。可观众始终分得清,那不过是作品,而非自己真实的人生。
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怎么可能会属于看客?而她也不过是个、配合演出的人罢了。
只不过若能让对方好过点,也算不错。
好歹她是真的爱过。
就是过了的,便都过去吧。
“这个戒指,是叶学长带给你的吧?他让你来找我的?”
“……嗯、不不是,不全是!我本来也……”
“呵,我欠学长的,看来是注定还不清了。”
“姜盈……”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醒来了,对吗?”
“……嗯。但是我没挑破是因为……”他急于开口,却又卡住,说爱,表忠心,还是道歉,将过去一一解释?他现在只想作弊,想知道姜盈在想什么,她想听什么——他不敢试错。因为姜盈的表情,让他有种非常清晰的,不祥的预感。
“因为……”
“别紧张,也别去想,我需要听什么。”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我已经不需要什么了,陆修远。‘梦’里的事我都记得,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两个多月,辛苦你了。”
“今天太晚了,应该没有航班了,就明天吧。你也看到了,我都恢复正常了,你也该回去,做你该做的了。”
“……你这是,赶我走?”
“何必这么说?我只是,哪能一直这么占用你的时间?你又不欠我什么。我知道你还不放心,但其实没事的,我已经好了,身体之后也会注意,我已经去李博士那里复诊过,等再好些,我也会回国的。若是再遇见,不论是谈判场还是随便什么地方,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也不用。陆修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用再觉得亏欠我,这两个多月已经足够了,不是你的话,我或许还醒不来。所以我们这回,真的两清了。别再难为自己,快回去吧。”
“……”
“还是你觉得,我还没还够?”
“姜盈!……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我来找你,怎么可能是为了这个?!”
按照陆修远的脾气,这还不生气就太不像他了。但见他这样,姜盈反而松快了些,她长出口气,肩线随之落了些,隐约露出了点笑模样:“不是你也别怪我。其实醒来后我一直在想,或许死不了,也是种宿命。既然注定死不了,我也不想再死第三次了。”她掀起衣袖横过手臂,亮出那一道道整齐的疤,笑着说:“算我求你了,陆修远。如果你也觉得我已经还够了,就别再让我欠你什么。真的,我现在只想,我只想、救救我自己。”
“……”
姜盈起身就走,陆修远愣愣地看着空落落的手,听到画室门“咔”的上锁声,才忽悠一下想起。
“……头发,还没干……”
“姜盈……”
回应他的只有明亮镜子里,双手撑在琉璃台上,垂着头一脸挫败的男人。
翌日被透过窗帘缝隙的浮光晃醒,姜盈刚想起身发现浑身都僵硬得稍一动都好像咯咯作响。就像李博士交待的那样,她刚“醒”来可能会很容易疲惫,昨晚不过和陆修远说了那几句话,都有喘气费劲的感觉,遂赶紧躲进画室里。
她之前就喜欢坐在画架前凝望落地窗外的方寸天地。不管是绿树浓阴还是缺乏打理的庭院,亦或零碎星光盈缺月亮,她独自在这块不大的地毯上度过了许多个异乡异客的夜晚。入夏后好几次在这块地毯上醒来,现在想想那应该是被清晨的冷气冻醒的,而她如此后知后觉,就说明那时候她已经“病”了。
无意识地抓着地毯的绒毛,思绪像被留在了云端飘飘然没有落脚之处。她默默地移动身体躺了下去蜷缩好。她觉得冷,可是完全不想去扯那就在身后不远的被子,也完全不想移动到仅一背之隔的床上去。
不仅如此,她还什么都不想想。好像想什么都会很累,很麻烦。就这么放空着,直到门口传来很轻的扣门声,施力小的恨不得用贴的让里面的人干脆靠心电感应。
“姜盈……那个,你今天有课……还去吗?”
姜盈眼睛酸胀,正打算不理会了,又突然坐起身。翻遍了画室没找到手机,她猛地打开门问:“今天几号?”
陆修远明显愣了下,赶紧看了眼手机:“9月13,怎么……了……”差点被画室门拍到鼻梁上,他摸摸鼻子,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姜盈上了车,再一脚油门学校都近在眼前了,陆修远只觉得自己这一早上都是飘着过的。从后视镜看看后座上被白布包着的画框,他好不容易想出个能避开所有雷点的开头,玩笑着说:“就算今天要交作业,也不用这么慌里慌张的吧?”
一早上就见她兵荒马乱的,从敲开画室门到收拾好换完衣服抱着画框出门一共没超过15分钟,堪堪能赶上课表的时间。
姜盈自上车起就一直偏头向着窗外,一次也没看过来。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又听到对方语气很普通地说了声:“博斯教授对我很好。”
所以迟到不行,不按时交作业更不行。
陆修远酸溜溜地想他都还没有这种待遇,嘴上却说:“知道了,好学生——”
姜盈这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陆修远赶紧问:“车开进去可以吧?”
“嗯。”
如果不是抱着画框来学校一定会迟到,陆修远恐怕没机会开车送她,果然提议帮她把画送进教室也被拒绝了。姜盈抱起画框关好车门刚一转身,一个纸袋子被提到眼前晃晃悠悠。
“进去先把早饭吃了,还是热的。”
路过的学生们抱着书或包纷纷侧目,姜盈快速接下赶紧钻进了楼里,陆修远好笑地摇摇头。以前一起出席什么场合,这丫头必挽着他的手,现在却低调成这样。
这一想,又笑不出来了。
昨晚的对话是深让陆大总裁不知所措。走是不可能的,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当初他都不可能追来法国。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东边泛起鱼肚白了他才定好闹铃眯了一会儿,醒来便开始准备早饭。
不是一觉醒来受伤的自尊心就痊愈了,而是他深知,姜盈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赶他走,她开不了这个口了。很奇怪的,他以前没觉得自己有多关注对方,所以也不觉得自己了解对方。现在却好像总能判断出对方会做什么,怎么做,会避免什么,想要怎么避免。
果然晚上听到密码锁的声音去给她开门时,姜盈虽然愣了愣,却并没说什么。陆修远不由得暗出一口气,他也和对方一样,想避免正面的谈话,也避免正视对方。正因为姜盈不想拖,只想他走,陆修远才认定了“拖”是目前最好的策略。
能拖多久是多久。
“饭菜就快好了,你先去画室吧,好了我叫你。”
“……谢谢。”
陆修远祭出个笑给她。
接下来的几天里拖延战术也一直被运用得很好。或者不如说,姜盈暂时没空搭理他。学院搞了个大型公益活动,博斯教授也是牵头人之一,老头儿一心致力于东西方文艺的碰撞产生的化学反应,指派了姜盈和另外几个学生一起做场地策划。要求既有中法文化特色,又要有融合有衔接,既有风格对立的鲜明对比又要有和谐互动,互相衬托互相渲染的意思。当然,姜盈主要负责一面宣传墙的布置和手绘。
听起来负责的部分并不多,但这整个活动不是她一个人定风格,总要综合其他组员的想法意见,按整体的框架走。所以说起来是一面墙,其实整个场地的宣传设计都要统筹协调,要参与讨论设计,给初稿改稿不断调整,才能达到教授想要的结果。
这天姜盈依旧在画室安安静静,陆修远去超市挑了鱼回来,正对活蹦乱跳的红鲷作单方面的屠戮,手机忽然响了。按国内时间算,是刚要开始夜生活的时候,他纳闷,一般李知言不会这时候找他。用没沾到水腥的手腕万分艰难地接起,果然那边背景音就是KTV包厢里。
“唉修远,波子回国了正攒局呢,听说你没在国内,非要跟你视频。”陆修远一听说话口气就想到了这是李知言为了躲被灌酒找他当人盾呢,瞬间冷笑:“你就在风月里混吧,小心唐橙定位过来找你。”
李知言脊椎骨立马直了直,旁边传来一阵嘲笑,他推了把眼镜道:“不是游波就跟我旁边呢,就是他让我给你打的!波子过来,不说要找你陆哥?!快快快赶紧的……”
陆修远听那边一阵调侃李知言,说他还没结婚就开始怕老婆,给他也听笑了。
“你看知了现在怂的,唉陆哥,你不会也跟他一样了吧?你可不能啊,你可是我亲哥!想当初,哪有女人能制得了你……”
陆修远下意识探身往画室方向看了看,他一手被动不动还弹下尾巴的鱼占着,一手拿着刮鳞刀。听游波那小子又开始口无遮拦,放下刀想把免提关了,奈何手套有点紧巴一下没脱下来,直接点屏幕又滴上了水怎么也关不了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从话筒里横出来的内容听得他心惊肉跳的。
“我说哥你别真是因为姜盈寻死觅活一次你就认栽了吧?!那么多年你对她都没兴起过半点兴趣,自杀了你突然就有兴趣了?”
“闭嘴吧你,别胡扯八道了!”陆修远按不着手机,弯着腰凑近低吼。这小子年龄比他和李知言小好几岁,身上有些多数富二代都有的臭毛病,首屈一指就是嘴上没把门的。但人不坏,主要是以前因为一些小事特别认他,只喊他哥。陆修远就总念着对方年龄小,一般不跟他疾言厉色。
“不是吧!别逗了我的哥啊,我可从没拿她当嫂子看过啊!别说我了,咱们这一撮兄弟里谁也没当她是你女人过啊。再说了,那女人的手段你多少年前就被栽进去过,还一栽那么多年,你不是恨她恨得牙痒吗,怎么现在还上赶着了?你别是真要我以后叫她‘嫂子’……”
隐约听到有动静,陆修远慌张提声:“我艹你……游波你他妈给我闭嘴!”
“不是哥你认真的?!你清醒点!就算你愧疚,愧疚个一时半会儿得了,反正她又没真死!”
“游波!!”这一嗓子吼得手机内外都好像震了震。
陆修远没再管手机会不会进水,直接按了挂断,余光视角一抹白,他稳了稳呼吸回过身。
姜盈端着杯子在他转过来时也转身了,若无其事的。陆修远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姜盈……你,你不能喝凉的。”
姜盈半转过身举了下杯子道:“40℃。”说着瞅一眼直饮机,像是在说喜欢喝冷水的是他,不是自己。
陆修远竟一时拿不准对方究竟听没听到,听到的话,又听到了多少?
“……哦,那就好,那就好……”
姜盈冲他笑了笑,陆修远简直要喜出望外,紧接着就听对方温温柔柔地问:“我会照顾自己。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国去?”
陆修远张了半天嘴也没发出声来,姜盈也没等他回答,很快画室又传来门闭合的声音。陆修远狠狠闭了闭眼,牙都快咬碎了,一把抓起手机冲到院子里。
“我艹他八辈祖宗!!!”
“李知言,你跟他说,这兄弟还能不能做?!不能做都给我滚远!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
“告诉他们,我这辈子只会有姜盈一个老婆,以后谁敢这么说她我亲自教他怎么做人!!艹!”
虚假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必将面临暴风雨般的局面,他吼得红了眼,隔壁杜兰太太的狗也被他惊得在旁边院子狂吠不止。陆修远正在气头上差点连狗都骂了,还好理智尚存一丝——主要是不能让姜盈觉得他在这还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他只能继续对着手机发泄。
无故被殃及的李知言看着微信里不断弹出的新语音消息,扭脸给游波后脑勺上来了一下狠的。
“你小子不叫哥就算了,还竟特么一回来就给我挖坑!”
游波一边听着他陆哥透过手机山呼海啸来的怒气,一边睁大了双狗眼,实感自己不过在国外玩了一年多,怎么回国来天都变了?
也怪他反应慢,刚李知言在后面一个劲儿让他别说了,他只当是要他赶紧挂电话接着喝酒去,完全没想着是让他别说姜盈……
听完陆修远这阵儿吼,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TBC……
加了个小配角,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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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15 三十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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