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教堂里做祷告的时候破了羊水，当时情况紧急，镇上的医生驾驶着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冒出半个头了。
虽然我是早产儿，但奶奶说这是神的旨意，所以没关系。她说我是在神明的指引下诞生的，是神之子。
村里有传言说，抱过我的人都可以受到神的庇佑，将来能生出儿子。
我出生的事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前有很多人怀疑母亲根本就没有怀孕，因为父亲早早的就去世了。
村里的人都认识我，他们总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但是我完全不记得。
我只记得小时候家里经常吵架，奶奶会拉上村里人一起跟妈妈作对。一群人常聚在这里，接近凌晨还是灯火通明的，除了春节，就数我就吵架的时候最热闹。
后来妈妈就以读书的名义带着我去了城里，让我进了那边条件最好的学校。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奶奶了，结果她带着一群人从村里吵到城里来。
奶奶说：“你走你的！但你要把婷婷也一起带走，我们全村人都不同意！”
妈妈喊着说：“她是我的女儿！”
“她是神的孩子！”奶奶掷地有声得说，“她是神指定生下的。而且她姓陆！她是我陆家的，没有我儿子你能生出女儿吗？！”
妈妈没有办法，最后妥协跟我一起回去。从此我跟了奶奶，妈妈则在镇上开了一家便利店。
都怪我，是我不够努力。只要我的学习成绩足够好，就可以震慑住奶奶，妈妈就不用离开城市。
我一有空就会去便利店，但要是被奶奶或者村里人发现的话就会被一直念叨。就像唐三藏对孙悟空念紧箍咒，奶奶总是拿那些经文念叨我。但孙悟空会头痛欲裂，我就觉得听习惯了也还好。
我知道发生在妈妈身上的那些事情，村里人经常说起，且从不避讳我和奶奶。奶奶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从来没有把妈妈当做是自己的家人，尤其爸爸死后，她经常指着妈妈的鼻子说“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因为不是一家人，所以不存在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母亲的事，让她受千夫所指，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
而我能为她做的只有，用尽全力证明我爱她。
奶奶每周都会带着我去教堂祷告，她给我讲了很多经书上的故事。
那些故事是有道理的，无论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神明，那些故事都是有道理的。
所以信神是否有用呢？他们将大义挂在嘴边，却从未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些故事里的罪人。也许他们也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但只要求神，就可以被原谅。
所以神的作用就在这里吧？创造一个东西来原谅自己。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没有做错事，却受到了惩罚。
我一个人呆在教堂里，合十双手紧闭双眼向神祷告。
那挂于高台上的神之像，它在受着炼狱之苦，但仍以悲悯的神情看向芸芸众生。
此时我的内心也备受煎熬，可现实之中，谁又会可怜我？
所以只能求神啊，求神。
我没法给众人下跪，只能来这里向神祈祷。我守着自己的尊严，可最后还是得在阴沟里活着。我们把一切苦难归于神，把一切福泽归于神。
这样不对，因为喜怒哀乐皆人为。
“我求奶奶可以不再烧香拜佛，我求妈妈可以离开这里，我求自己可以勇敢一点……”
可这些事能解决的话早就解决了，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无可奈何。
遇见程澈之后，我发现自己对宗教信仰的依赖越来越重，心中的无奈也越来越重。
她离我越是近，我就越心痛。
突然，我觉得面前一凉，似乎是有些水撒到了我的脸上。
“圣水？！”我惊呼出来。
那一刻，我希望所有祈祷都是有用的，希望神明是真实存在。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神会带着光环站在我身前，它看向我的眼神是那样慈善，它理解我所有的苦楚，它原谅我所动的情感。
可当光透进我眼睛的那一刻我就清醒了，世间无神，可能只是房顶漏的水恰好砸到我脸上。
我眨眨眼，感觉面前的人很熟悉。
正午的阳光透过彩窗，她身上舞动着细小的尘粒，不一会儿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
“程澈……”
不是幻觉。我睁开眼看到了程澈，我叫出名字的时候她还对我笑了一下。
现在是正午，这里是教堂，我看到了程澈，且没有出现幻觉。
就像坐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上突然停下来，那一刻，重力失衡，我和她仿佛都悬在半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我的心口。
怎么会是她呢？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忽然间我觉得很悲哀。果然，一切苦难源于人，一切福泽源于人。
我到教堂来是想躲避现实，可现实还是会推门进来，虚无的东西拦不住，叫我避无可避。
一时间，我感觉过往一切的祷告、一切的忏悔、一切的经咒都化为无形的波纹在我周边动荡。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她。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这些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
“我来这儿兼职。”她回答。
那些波纹没有反回来，它们穿越程澈的身体直到消散。
“小小年纪做兼职？”我夸她说，“好厉害，那你岂不是有很多钱啦？”
很多，属于自己的钱……
她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跟我一样大吗？”
是啊，如果我也有独当一面的勇气，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少，可以让自己属于自己……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信这个？”
我反问她说：“你相信神吗？”
她说：“没接触过。”
没接触过？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回答。
哪个信神的人接触过神呢？说自己见过神明的人，会被理性者判定为疯子。
也对，她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怎么会选择去相信根本不存在的“神”？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不存在什么神的指引，程澈在这里，是因为她本就在这里。因为她在这里，我们就总会相见的，这只不过是一道概率题。
我突然有点想笑，但当情绪带动嘴角上扬的时候，眼泪率先流了出来。
我只能笑得更快一些，就当这眼泪是笑出来的。
可悲，太可悲了。
在她面前我连流露真情实感都做不到。
我绕开话题跟她说：“下周六我去庙里拜文曲星，你去吗？”
她拒绝了我。
也好，其实我也不想去的。
就这样吧。要不就这样吧。
我那时是这么想的。
要不就在一个雨天表白吧。
勇敢一次，人生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