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珠觉得缥黄对厨艺有偏见完全是因为她没吃过真正的美食。
岛上的人家家户户都有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虽说女子不能跟着出海,但靠在岸边码头上去瞧瞧也还是使得的。
芸珠父亲从海上打渔回来,会将战利品分成两个篓子,一个等镇上收鱼的鱼商来收,另一个则留着一家人吃。
许多人家都直接在船上做饭,架起一口铜锅,现捞现切,片好的鱼生有直接蘸料汁吃的,也有煮成海鲜粥的。
铜锅里白花花的粳米和被米汤烫过发红的虾兵蟹将们一道上下翻滚着。
芸珠还记得海鲜粥的滋味,又咸又鲜,虾轻轻一掰,白花花的肉就跳了出来。
在氤氲出的水汽里,远处的天渐渐染上了落日余晖。
船就这么随着水波晃着,摇得芸珠有些晕乎乎的。
阿娘常常笑她:“渔家的孩子麽,哪有晕船的?”
长姐和幼弟都围在芸珠身边玩闹着,阿爹从不许人在船上捣乱,可看着三个孩子这般欢喜,也就随着他们去了。
阿娘掌着家里的饭勺,怎么分配煮好的粥,全听她安排。
阿爹是家里下力气的人,自然先紧着他;长姐因为要帮着阿娘做饭送饭,也算家里的小大人,也可以分得半只蟹;弟弟作为胡家的根,以后跟着阿爹一块下海打渔,能分到一整只螃蟹。
芸珠望着碗里的粥,和两只虾,觉得有些委屈。
阿娘摸着芸珠的头,温柔道:“好孩子,跟阿娘一道吃。”
想到此处,芸珠的眼睛有些湿了,她分不清究竟是委屈还是想家。
或许两者皆有。
郭婆子的尖声很快将芸珠从思绪中拉回。
丫鬟们除了学规矩,还被分配进后院干些杂活,如今正到了去洒扫的时候。
芸珠揉了揉眼睛,一路小跑着跟着人去做活了。
很快便到了徐菱身边的侍棋来选人的日子。
绣房的人不肯将屋子借出来两个时辰,只说老太太年后就要作寿,冬衣和过寿穿的衣裳都要赶制,没工夫将屋子腾出来。
郭婆子好说歹说,赔了不少笑也不成,只好在耳房里摆了一张大桌子,小丫鬟们溜边挤挤围成一圈坐下等侍棋来考校。
芸珠和缥黄挨着坐下,两人你蹭蹭我、我蹭蹭你,身上暖洋洋的,偷偷地笑。
瑞香瞥了她二人一眼,刚欲发作便听见门口有人喊:“侍棋姑娘来了。”
小丫鬟们立刻噤声,纷纷垂下脑袋看着手里的绣绷。
“怎么就在这里头?”侍棋用绢帕轻轻捂着鼻子进来,蹙眉不悦道。
郭婆子立刻凑上前讪讪笑着说:“原不是我不想到绣房去齐齐整整地坐着,只是绣房说要赶制老太太和各位太太的冬衣,并不得空。”
侍棋微怒:“如今都深秋了,马上立了冬,现在赶制冬衣,妈妈可别哄我,不把三姑娘屋子里的人当回事!”
此话一出,郭婆子怕再触侍棋的眉头,便不做声了。
小丫鬟们见侍棋在郭婆子跟前逞威风,郭婆子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内心皆羡慕不已。
不少听了瑞香的话,未好好准备女红的小丫鬟们有些恼悔。
侍棋想着自家姑娘向来低调的性子,也敛了脾气,抽了张杌凳,坐在一边淡淡道:“让她们拣两个简单的花样子绣来看看。”
郭婆子倒了盏茶给侍棋,随即清了清嗓子说:“还不快照做?让姑娘瞧瞧你们的本事。”
小丫鬟们闻声都纷纷动了起来。
芸珠只绣了朵兰花,她听瑞香描述三姑娘,觉着兰花应是极为合适的。
缥黄对去三姑娘房里没什么兴趣,也随便绣了朵花儿打发侍棋。
一炷香燃尽了,郭婆子从丫头们手中抽出绣绷先仔细瞧了瞧,预选了三四个还不错的递给侍棋瞧。
侍棋接过一瞧,不甚满意。
“这批小丫头还是从太太的陪房侄儿那采买的?怎的瞧着不如从前的机灵。”侍棋轻飘飘地喝了一口茶说。
郭婆子嘴巧:“自然是比不上你们那批机灵了。”
年年新进的丫鬟中总有那么几个有出息的,数年汲汲营营,或去了姑娘太太们身边的,或跟了府中爷们儿做姨娘的。
当然大多还是就此沉寂,做些杂活,攒些银子出府或是配给小厮。
说不准今日屋子里这帮小丫鬟中就有那么几个有能耐的,郭婆子也时常放点甜头给她们,只盼着过年过节能来孝敬她的人再多些。
侍棋手指轻轻一点其中两件绣品,“这两个花样子是谁绣的?”
郭婆子瞧了一眼回道:“是瑞香和小冬。”
小冬?
芸珠循声望去,小冬坐在最边上正垂着头。
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不曾想竟有如此好的绣艺,绢子上绣的蝴蝶好似振翅欲飞。
小冬心里正高兴,去三姑娘身边服侍,以她的身份来说,算是顶好的去处了。她私下向郭婆子打听了三姑娘的为人,听说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了。
还不等小冬多高兴几刻中,瑞香便在一旁极小声地说道:“怎么是我?”
那声音里还隐隐含着些炫耀。
缥黄听见这动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在这装起象来了,方才我见她手上针线都不带停的。”
芸珠拉了拉缥黄,示意她收敛些。
侍棋闻言脸一垮,不痛不痒地应付了郭婆子几句便转身回了三姑娘的琼华堂。
侍棋进去时,徐菱正坐在桌边作画,一截子粉腕挂着一圈儿莹润的玉镯在空中晃荡。
乳娘瞿妈妈替徐菱披上一件披风,“姐儿,天凉了,莫坐在风口下,仔细身子。”
徐菱浅浅一笑,拍了拍瞿妈妈的手,“总觉着屋子里的闷得慌,坐在窗边上脑子也清醒些。”
徐菱为人虽宽和,可侍棋也不敢在她面前过于放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才道:“回姑娘的话,今儿去郭婆子那选了两个丫头,一个叫瑞香,一个叫小冬,说是过两日等置办好了行头,咱们这屋子也收拾好了就送来。”
“选了人还不开心,可是担心有人来分了你的宠?”徐菱将笔挂在画架上,打趣道。
“姑娘可别羞我,都是服侍姑娘的,可不敢起这些心思,只是今日郭婆子忒叫人生气了,”侍棋将事情一一道来,“郭婆子连个像样的位置都没挪腾不说,选的几个小丫头也不过资质平平,未见伶俐的,可见存心敷衍。”
那小冬也就罢了,虽然瞧着沉默寡言的,却也踏实肯干,可那瑞香……
侍棋越想越气。
“瑞香真这么说的?”抱琴替徐菱将桌上的画绢收了起来,惊讶地问道。
侍棋往前一步搭上抱琴的手臂:“千真万确,万没有假的。”
抱琴瞧了一眼徐菱,见她神色如常,又转头对着侍棋:“竟没想到她是个这般轻狂的性子,爹娘也是府中的老人了。”
侍棋撇撇嘴:“什么老人,还不是仰仗着跟老夫人的那点情分,不过人走茶凉,到了她头上也不剩些什么了。”
瑞香的祖母前年匆匆过身,恰逢国丧,只草草打点了一番送回原籍安葬。
瑞香的父亲柳四原先跟着老少爷们出去的好差事也丢了,被指派去马房管马匹车架,好在她娘柳家的在厨房里管采买的活计还没丢,勉强撑着。
徐菱听着身边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淡淡地摆了摆手:“她既不想来,又何苦将她要了来。侍棋,你只管去告诉郭婆子,我好静,这里也用不得那许多人。”
徐菱虽对这等俗务不大上心,却也懂得宁缺毋滥的道理。
伺候的丫鬟奴仆能力倒是其次的,最要紧的还是忠心。
抱琴给侍棋使了个眼色,侍棋便转身退了出去。
“姑娘,我去替您将前些时候夫人赏下来的料子拿一匹出来裁几个暖炉套子罢。”抱琴小声说。
徐菱示意瞿妈妈把库房钥匙给抱琴:“要式样素净些的,料子要用好些的,多做几个送去姐姐妹妹们那里分一分。”
抱琴应了声,随即朝外头去。
侍棋在廊下转着圈儿等抱琴:“姑娘可是恼了?”
“恼了倒算不上,”抱琴顿了顿,“膈应确是有几分。”
侍棋懊恼道:“也怪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只是实在是气不过。”
抱琴叹了口气说:“下次这些话再别学回来给姑娘听,好容易气顺了几日,怕她又多想。”
徐菱外表瞧着谦顺,实则内心是有几分傲气的。瞿妈妈常说她内秀,心中丘壑不逊于男子
或许慧极必伤,徐菱总是病恹恹的。
“我这就去回了郭婆子。”侍棋点点头。
郭婆子听了侍棋的话,心中一时有些犯难。
若是瑞香没选上还好,但选上了却被三姑娘退了货,这性质可就不大一样了。
不管三姑娘受宠与否,在府里大小是个正经主子。
侍棋仍滔滔不绝道:“想来她老子娘也给她寻摸了更好的去处,自然也是瞧不上来咱们琼华堂里当个粗使的丫鬟。”
郭婆子见缝插针地打断说:“侍棋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难免轻狂些,谁不知在姑娘小姐们跟前伺候是又省心又体面的差事。”
“我们那儿庙小,想也容不下这尊大佛!”侍棋盖棺定论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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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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