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已入夜，同一抹月光下，闻真回到了家。
称之为家，不过是医科大家属院的教师公寓楼。与教学区隔着座小花园，从开在学校后面小路的偏门独立进出，闻真分租了套一室户。
天寒了，他还是习惯开篷上路。前两天在实验室楼下被陈斯远碰到，直言他吹风吹到犯迷糊，分不清春夏秋冬。
不止于此，陈斯远早发现闻真并非正经过日子的人。比如他置办那台银色E89Z4，时不时还改装鼓捣下。就医科大年轻教师的破工资，本来勉强足够在君兰安家生活，全被闻真烧成机油了。
而其他人倒知道跟外面药企之类搞搞合作，没两年总搬出公寓楼，只有闻真似乎乐得蜗居于此。
在君兰待了好几年，闻真跟系里教职工走得依然不近。陈斯远算他结交里排得上号的，主要由于老陈脾气好又兢兢业业；不像很多人那么“吃相难看”，到处学术会议搞项目、**文、申基金，却沉不下心踏实教学科研。
据说因为陈斯远老婆是人民医院胃肠外科主刀医生，女方工作繁忙能力强。陈斯远这两年不是忙着婚房装修，就是筹备婚庆家事，事业上无为而治。闻真偶尔在学校食堂遇到过小两口，恩爱模样挺令人歆羡的。男主内、女主外，佛系安稳。
跟老陈的踏实不同，闻真却总容易当那个刺头。
比如此刻，他从冲锋衣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没意外又是一堆信息轰炸。
院里最近在搞青教评优，行政那边分管负责人气炸了：“你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不要非暴力不合作。”
“我很合作。”
一张截图甩过来，负责人把证据摆到闻真脸上：网络投票柱状图上，闻真得票为1，还是负责人顺手投的；而倒数第二名都有至少一百多票，第一名更是狂揽将近上千的支持者。
闻真解开安全带，在驾驶位上斜靠着，忍不住笑出了颤音。收声后又在脸前用食指比了个“1”,仿佛骤然发现了好玩的物件。
这次评优他根本没告诉学生投票活动。嗯，没有链接，别人想给他投也求告无门。而大部分教师会在大课结尾时直接拉票。
至于那近千的数据着实搞笑——院里这届各专业学生加起来总共不过三四百人，看来是申请了场外亲友团啊。
行吧，闻真没想到会把所有人拉表来对比，他不能让行政负责老师太难办。求低调的人钻进洞里却反闹出响儿，行政处起初面对那零蛋还以为系统崩掉了，毕竟正常候选人不可能不自投一票吧。
他们忘了列表里有位不正常的……
闻真转手将链接发进了自己那狐朋狗友玩乐群，提前嘱咐好：“投到五十就截止。”
伺候好这件事，闻真收起手机，觉得自己即圆滑又体贴！
关上车门，摘掉皮手套，从楼前的停车坪往大堂走。闻真不自觉打了个喷嚏……风骚变风寒。
他觉得陈斯远说得对，自己是过得挺迷糊。不知不觉又一个冬天，似乎已经习惯待在君兰。
闻真漏掉了一通来电记录，或者说，他向来极易忽视懒得应付的人，简称“任性”。
能比那些繁琐的行政流程更让人厌烦的事物不多，郁揽风便是难得的一件。
皆因对别人，闻真可以毫不客气地让他们滚，而郁揽风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等到临睡前，洗完澡的闻真又一次被郁揽风的电话吵到。
接通后却出乎意料，郁揽风不是来挖闻真加入兴乾生物；也不是劝他“重新做人”，争取早日调回北城。
闻真很高兴没有那些旧调重弹，周日零点前最后弥足珍贵的休闲时光，不值得浪费在无趣之事上。
郁揽风却向闻真打听一个人——季如芊。
“你们公司没钱付猎头费？挖人还要你亲自找亲戚帮忙？”
电话那头提到伍氏生物技术背景的管理层，闻真当郁揽风来意是为了撬墙角。
这不稀奇，生物制药公司与高层次人才强绑定，而郁揽风这几年一门心思扑在兴乾上，哪次找闻真讨论的都是公事。
如果郁揽风不是他表哥，闻真早已直接撂下电话。
哪有人大半夜上门布置作业的——郁揽风让闻真帮忙“了解”下季如芊。
闻真没好气：“哦，我转行帮你们做背调了。”
“这事不好过明路。”
郁揽风想来想去，唯有闻真最好用，只好耐心解释。
虽然闻真对万事不挂心，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自己人，关键时刻最靠谱。郁揽风金融出身，闻真则是科班出身搞技术的业内，对于同专业的季如芊查起来更得心应手。何况两人同处一座城市，医科大与伍氏多有往来合作。
尽管兴乾家大业大，不缺钱和人手去调查。但他与季如芊的来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自己答应过季如芊要尽量保密。郁揽风觉得他不至于连对一个女人的承诺都无法满足。
“这是私事？”
“算吧。”
郁揽风无法否认。和季如芊“勾搭”上出于私心，更多为满足他自己的**，对于兴乾甚至有诸多风险，
闻真意识到不对劲：“你想查的是个姑娘？！为了私事？”
这就说得过去了，难怪郁揽风不通过其他渠道。他一贯走着铁面无情、苦心孤诣的强人路线，跟儿女情长扯不上关系，怎么会让身边下属知道自己调查一个女人呢？
闻真挺意外，他一直觉得郁揽风除了对掌权兴乾有兴趣，感情方面只会服从家里安排，强强联合，不然怎么会多年连条花边新闻都没有。
“你喜欢她？是在什么行业会议对上眼的？”
郁揽风这工作狂倒不至于专门去拈花惹草追女人，考虑到这姑娘在一个圈子的，认识途径就那么几条。
对面缓了几秒，没有反对。
然后闻真听到郁揽风继续追问：“尽快帮我调查清楚，行不行？”
难得，沉稳的野心家居然化身毛头小伙。
闻真本想应下，转念一想不对头。
“谈恋爱哪有先背地里翻人家生平背景的？对方在明你在暗，不地道吧！”
别说是打听这些，闻真日常结交的那些神人里，三教九流各行当都有。其中一位哥们还真算个半吊子的私家侦探，什么出轨捉奸、下套报仇的活都接。
可就算人家这不入流生意，都得讲点道德的。做人可以不拘小节，但姿态需得好看些。
追女人无论鲜花礼物、还是细致陪伴。总当光明正大，不该这样背地里悄悄行事。
郁揽风顿了片刻：“因为她是伍氏生物继承人伍青泽的女朋友。”
……闻真这次真愣住了，没想到不近女色的表哥不开窍则以，一开窍便直接放飞自我，开成了东非大裂谷。
撬墙角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怪要背着人干。
某种意义上讲，郁揽风确实在撬墙角。他知道闻真看不上自己这档子追求。
闻真是什么样的人？看似一滩烂泥般过活，实则只遵循自己的步调。
而他呢？郁揽风从来都在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而争夺。在兴乾自己的地位并不稳固，甚至连季如芊这个外人都一清二楚，才会找了上来。
郁揽风不想跟闻真详谈背后的因果，何况季如芊跟他达成的第一条协议便是“绝对保密”。
别人误解成一场风月正好，即便被撞破，顶多调笑一番。男人与女人不同，这种谈资非但毫无杀伤力，反而消解了两人真实的交易。
何况在心底，郁揽风曾隐隐期待着与季如芊发展点什么。
挂断电话，闻真仍觉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只有陈斯远这种温吞顾家男会围着女人转，没想到心怀野望的资本家表哥也会突生如此闲情雅致。
闻真推断季如芊大致有点魅力，毕竟郁揽风往来游走间，见过的美女不在少数。院里跟伍氏前一阵才举行过合作签约仪式，此刻努力回忆，才想起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估计参加了那场仪式。
可他甚至连打开学校官网，翻一下签约照片的兴趣都没有。闻真对女人没有八卦的兴趣，尤其已经和郁揽风产生瓜葛的女人，于他更再无半点旖旎的可能。
闻真只准备查下季如芊的海外求学经历，甄别水货他在行，也算应付下郁揽风。
新的一周开始，季如芊早早迎接总部的月度管理会议。
伍氏厂区散布于君兰各处，集团总部之前设置于伍氏老厂区，也就是原305厂旧址。上年在新区自建自持的甲级写字楼落成后，总部便搬迁新址。而每月初的例行会议，各厂区负责人需雷打不动到总部参会。
季如芊刚回国时，搬迁的业务转移还没完善，一部分职能仍留在305厂区。她那时刚入职，似乎对两边跑的联络工作格外上心。
有几次被伍青泽撞到季如芊急冲冲去305厂区办事，他难免有点不快：谁都知道这奔波的活是苦差事，季如芊作为自己的女朋友，不止没有徇私，居然还抢着做苦力……
季如芊浅浅地笑：“刚入职，我想从最基础做起，而且抓生产是根本嘛，早学比晚学强。”
很奇怪，她似乎对伍氏的管理格外上心。
后来有人开玩笑同他讲:“季经理不是安于一隅的小姑娘。”
对方明示她野心勃勃，伍青泽并没有危机感，这是集团大厦顶端悬着的logo上，那枚大大的花体“伍”给他的底气。
就算季如芊有凌云志，也只能借他这登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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