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芊安静地席地而坐，将那捧花束放置在身旁，远远望过去圣洁纯粹的一抹，好像洒落在人间的清辉。
她专程跑了两家店挑的盛开到最佳阶段的瑞云殿，花如其名，这个品种的大菊形态古典优雅，绽放时若层层叠叠的云彩。慢慢扯下一瓣瓣，丝丝缕缕飘零在黝黯的水面。仿佛将琼楼玉宇推/倒，毁灭比存在更震人魂魄。
河流在脚边无声地往前淌，季如芊想了很多事，不可避免地挂念起手机中躺着的信息。节前最后一个下午，整栋楼的职员们殷切地期盼着归家或远行，她又一次收到闻真的邀约。
闻真说：“我准备出国玩半个月，咱们见一面把事情讲清楚。”
好奇怪，他又不是她的谁，休长假还要向她报备么？季如芊当缩头乌龟装没看到，她不敢见闻真，上次在酒楼的局面太尴尬。或者侥幸心理在作祟，闻真总是会心软的，以往许多次两人吵过架，最后都没有闹崩……他愿意顾忌她、包容她，帮她保守秘密，早在大半年前两人还没那么熟时便如此。
甚至那晚从酒楼回来，闻真仍旧将车径直开到她的单元门厅前。明明先路过他那栋旁边的停车场，明明当时两人正处于别扭无言的状态，闻真还是不舍得让她多走秋风里的短短几步路。
他对她的体贴近乎惯性，而季如芊渐渐对闻真起了一丝贪念。
然而，这次不同。季如芊不清楚闻真误会了她与伍青泽什么，所以她没预料到闻真那缕压不住的怒气。她的沉默又加剧了它，闻真口不择言地说了狠话。
“你可以不见我，我便没义务替你隐瞒。你尽管开开心心地和伍青泽重修旧好，你跟郁揽风的来往、你背后调查张申……这些事我都将公之于众。”
季如芊被弄懵了，她从未想过与伍青泽复合，她第一反应是解释。但片刻后熄灭屏幕，季如芊呆坐原地，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闻真拿着她的弱点攻击她，这让季如芊无比难受。
之后的一整天里，她干呕、恶心、滴水未进，身体提醒季如芊，原来自己真的很喜欢他。水滴石穿，闻真的喜欢慢慢渗透到她心底，或者一开始，彼此便都互生了好感。
又有什么意义呢？季如芊绝不会对伍青泽旧情复燃，两人的关系仅剩的那点年少情谊随着她送的戒指被冲进了下水道。可她能避免和伍青泽的拉拉扯扯么？即便只是隐秘的撩拨，并没有实质关系。
她还能同时与闻真发展一段正常的恋爱么？简直是天方夜谭，季如芊不敢奢求。两相疏远是最好的结局，可闻真又非要逼她，连他也逼她……
夜凉如水，寒意漫上全身，季如芊从膝盖上抬起脸，用手指摸了摸，那是泪。忍耐了太久，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呜咽声。反正四下无人，干脆放纵地嚎啕大哭，有多久了？将近二十年吧？从孩童一/夜长大，她从没有这样肆意地宣泄过……
那天晚上，季如芊做了无穷无尽的梦，中途却没有醒过。可能身体太疲惫，自动开启保护机制。她睡前吃了两块巧克力，心情终于好一点。强撑着洗完澡便已昏昏沉沉，用被子蒙着头，轻微的氧气匮乏反而产生踏实的安全感。像坠入深崖般，世界被隔绝，没人能找得到自己……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许凡的电话持之以恒地吵醒。季如芊透过窗帘缝往外看天光，太阳为阴云缝隙镶嵌上金边，终于有放晴的迹象了。她将手放在眼睛上遮挡光亮，渐渐找回时间的概念。
另一端许医生的声音仍在继续，她发现季如芊没在听自己讲话，启用更大的音量。好不容易，季如芊才开始回应：“我没喝酒，只是睡过了……没事，继续玩……真没事！”
挂了电话，季如芊拖着身体起床倒水喝，她这昏天暗地的一觉睡得人口/干舌/燥。肚子也有点饿，却找不到什么囤货，颓的这几天整日都是随便吃吃，快把家中消耗得弹尽粮绝。只翻出一枚苹果，洗了洗带皮啃起来。
她还在享受短暂的放空，忘了昨日的烦忧，大脑唯一运转的想法是：“奇怪！怎么许凡突然打过来电话，问个无关紧要的小事？”
许医生难得休假，与老陈甜蜜欧洲游中。正因如此，季如芊最近心再烦都没有找她聊，怕破坏她的兴奋劲儿。算了算时差，许凡也刚在酒店中醒过来，不过是在意大利的大清晨！
圆满完成任务的许凡又给闻真回了个电话，然后准备和老陈出门觅食。她比季如芊还摸不到头脑！闻真莫名其妙地联系她帮忙，又含糊地不讲清来龙去脉，还拜托她找个借口，确认季如芊安全在家就好，千万不要暴露他。
奇怪！不过许凡还是答应了。因为老陈在一旁搭话提醒，她想通了——男女之间的别扭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都是过来人。何况闻真说自己等一上午，心急如焚。许凡真怕季如芊出什么状况，她极少赖床到中午。
许凡不忘取笑闻真，她多次问过他是不是喜欢季如芊，闻真从来都不置可否。这一次闻真却没回避，他直愣愣地承认了：“我爱她。”
既惊吓又肉麻……闻真抽风了么？！怎么会有人跟好朋友陈情呢？这不是该对恋人的表白么！好吧，虽然大家都很熟，但热烈外露的情话还是适合你们自己消化！
闻真只是想说出来，从昨晚便开始后悔，千丝万缕的情绪溢出，抓住许凡给的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心意用言语明确。
最初看到季如芊深夜步行往小区外走去，他甚至还阴暗地怀疑她出门约会，脑补出那俩讨厌的男人等在街口。闻真没打算尾随她，他仅仅抱着一种亲眼见证的念头，或许那样便能彻彻底底地死心吧。
未曾想一步步靠近，剖开的她却已破碎。闻真回忆起两人初遇的一件小事，原来那便是真实的季如芊——爱遮掩、喜欢躲避，尴尬地顾左右而言其他，张开双手指尖干干净净，她想隐藏的仅仅是一道血线。
很想将她揽入怀中，讽刺的是下一瞬他的手机传来轻轻震动，季如芊擦干眼泪冷静片刻之后居然回复了闻真那条两天前的信息。
闻真只能退到一侧翻看，季如芊的文字依旧如平日里理智克制，她一副谈判的口吻：“不管我与伍青泽，或是郁揽风怎样，都与别人无关；至于让你保密的事，我愿意付出代价。”
"开价吧，我有一笔不小的积蓄，我的职位权限也可以在业内做很多事……等价交换。"
季如芊没有求闻真，原来刚刚她脸颊带泪，绷着嘴唇，一字一顿打下的不是软弱的哀求，而是深思熟虑的应对。她知道他喜欢自己，明明有更轻易的处理方式，只要见了面柔声细语地说清楚，闻真所求的不过是季如芊能够低头解释下，并非要逼她、为难她。
像一块块迸裂开的碎玻璃，她锋利如初。闻真在那一刻屈服了，季如芊用自己的伤口划伤了他，爱与痛同时降临。
闻真不想再找季如芊背后的真相，不在乎她与其他男人的拉扯，相信直觉、相信她。当然，闻真依然骄傲，他有自己的逻辑——只要她没有违法犯罪，只要之后她再无他人。
嗯，闻真认为自己的底线还挺高。
拨云见日，种种困扰瞬间消弭。闻真当晚便取消了出游行程，决定第二天当面倾诉，比手机上一来一回地靠谱。显而易见两人气场挺合，以往再斗嘴其实相处都算愉快，那还是他没让着她、跟她找别扭的情况。
然而闻真在季如芊楼下守了一整个上午，他提出的那条见面要求没得到丝毫回应。奇怪，闻真认为自己姿态已经足够诚恳，他后悔了：“我不要你的代价，别为难也别伤心，好吗?”
季如芊盘腿窝在沙发里吃苹果，手机丢在一旁。她根本没看到闻真最后一条消息，对他始终有点鸵鸟心态，昨晚洗澡前就关机了，刚刚许凡联系她用的还是备用机。
世界真清净！纠结着“要不要开机”的天人交战时，门铃被按响。降温来的太迅疾，季如芊图省事仍穿着薄睡衣。来不及换衣服，她裹着薄毯往玄关走去，微微倾身靠近猫眼。
季如芊以为自己日夜颠倒过迷糊了，不该是梦境吧……闻真怎么在门外，他竟然还捧着束花，可能走得太急，她有点眩晕——那是一束很好看的花，整体呈现橙黄橘红色调，层次丰富地仿佛印象派画作。天堂鸟、火焰兰、搭配橙色剑兰和大丽花，每枝花材的选用都经过精巧设计。
“好看”是个很唯心的概念，简言之要符合她的审美。这也是让季如芊耿耿于怀的一件事，闻真曾经“送”过一周花到她办公室，豪华吸睛但显然没花什么心思。他故意的，说自己不会追她，便吝啬一丝丝个人品味和挑选时间。
那现在呢？他突然费这周折做什么？不对，季如芊想起睡前自己给闻真发的信息，他上门来谈事？？？氛围不像啊……横竖都要有一遭，季如芊打开房门，偏头对闻真浅浅示意。
半个月未见，心境却经过了太多波澜，彼此都有片刻恍惚。持着那束色彩绚丽的鲜花，闻真竟然隐隐手足无措。
风从楼道吹进敞开的门扇，季如芊不自觉地拢紧肩上的毯子，天真是变凉了。
闻真扫过她轻薄的裙摆，皱皱眉不再耽搁，他第一次踏入季如芊的家。随手将门阖上，客厅布局简洁，几盆绿植、可爱的毛绒玩/偶都是寻常的布置。特殊之处是草编、藤编风格家具多一些：角落的木筐、编制装饰盘……靠近阳台贴墙立着长长的鱼缸。
他很满意，自己带的这束花与整个场景很协调。季如芊似乎也喜欢，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好几眼。
两人其实都想等对方先开口：闻真没跟姑娘表白过，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少见地怯场了；季如芊则相反，她根本不懂闻真为什么带花，他不是很讨厌她么？难道是拜访的礼仪？
一定是这样！季如芊搜刮到这个勉强解释得通的答案，率先打破对峙：“你来就来吧，不用客气带花……”
她自己倒挺客气的！闻真大致猜出来季如芊没看他的信息，她尽量招待他，神色却没往日自然。
心里堵着难受，闻真迫不及待地说开：“你知道我今天来干嘛么？”
季如芊怀中抱着花，身子一僵，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缓缓回头。
闻真抄起茶几上搁着的手机，递给季如芊：“开机。”她真是极其矛盾，好好的成年人玩躲起来装消失这套，跟小孩子似的。他上午打了十来遍电话都关机，担心地要死。
季如芊不太满意闻真的反客为主，瞪过去一眼，而且为什么他的举动有点熟稔，好像拿她家当自己地盘一样。
等她看完信息，仰脸看闻真：“为什么？”季如芊心情大起大落，以为他上门为质问那些她逃避的难题，谁知道闻真态度大转弯。
“因为，我要追你。”闻真深吸一口气，将过去的自己推翻。“对不起，之前没有认真挑选。”
他带花的缘由在此……季如芊如遭雷击，原来他知道那次她很介意！怀里的枝叶窸窸窣窣，季如芊跌坐在沙发旁矮矮的蒲团上，整个人缩着一团，指尖扣着苇草的纤维，心思乱成麻。
“可我还是会跟伍青泽有牵涉，我仍要留在伍氏工作……”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自己没办法改变，闻真的骄傲允许他接受么？
果真见到闻真抿了抿唇，没有男人能容忍，这就是一根刺。即便彼此都享受许多次的暧昧相处，那也不过草尖朝露、转瞬即逝，她无法奢望结果。
然而这次的闻真不同：“跟我谈一场试试呢？你将忘掉他们，你将只爱我，我有十成把握！”
他要强势入侵她的生活，让她尝一尝与他恋爱的滋味，何必纠结别的男人，只要他足够好、占据她全部的身心，那些不过昨日云烟！
蹲下来拥着她，指尖触到季如芊滑/腻的皮肤，仿佛磁石般越靠越近。清凉的空气里，大脑却有种缺氧的错觉，闻真自然而然地说出那三个字。
“我爱你”，话音落地分外轻松，也许这就叫水到渠成。
事情向着季如芊最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她不愿意闻真介入自己的生活，他没必要蹚入这潭浑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季如芊嘴硬拒绝，心底依然惶恐。
“嗯，不答应是你的权利。但我会继续追你，从此以后不会再揪着那些细枝末节询问你，任何模样的你我都喜欢……你也可以利用我，我比他们前途光明！伍青泽有什么本事？连现成的基业都守不牢；郁揽风呢，每周末还得到他老子面前博存在……这样的男人配得上你么？”
闻真怎么会甘愿弯腰呢？他收敛起对她的锋芒，不过是将攻击性全部转移到那俩人头上。
季如芊拼命摇头，耳旁言语仍旧灌输，闻真不自觉地捏着她的脸颊，逐渐用力。他的话生生地凿着她的心：“这大半年，谁在乎过你到处传播的名声、局面；谁考虑过你的未来、发展；谁赏识过你的背景、才智？”
她否认不了，她一直知道他挂念她、关心她，最重要的是懂她。即便她欺骗他，矫饰出虚假的模样，可闻真总莫名地撞到她真实的一面。
落入圈套般，闻真给她织了一支网，季如芊已经快要束手就擒，他往日的温柔、耐心都是糖衣炮弹，她马上要沉溺在闻真怀里，被他捕获。
小兽在绝境时最凶残，季如芊无谓地挣扎，牙尖嘴利地咬上去：“可是我不爱你……”
“不爱我？”闻真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季如芊看向他的眼睛，“为什么一次次跟我调/情？你撒娇的时候眼睛很亮、笑得很甜，你自己知道么？”
“还有，你见其他男人时敢穿得这么随便？允许别人这样抱你、摸你，毫无异议？！”闻真指尖捏起她的裙角，指腹在季如芊的大/腿上留下不容忽视的触感和温度。
彼此都不是傻瓜，谎言遮不住真心。季如芊被闻真激得昏了头，一直埋藏的渴望和爱欲迸发，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领口，借力贴近他：“是，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可我不想谈恋爱，不想考虑将来……”
季如芊停顿几秒，悲伤的情绪涌上来，几乎将她湮没。
“闻真，我现在不想要男朋友，但我可以要你！不如我们睡一觉吧，爽过之后，你死心了，我也安心了。”
连日高压将她的苦楚酿成毒药，季如芊凑近闻真的嘴唇，狠狠地咬上去。她好想好想让自己也死心，但如果从来没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那该多遗憾……
季如芊真的太可怕，太癫狂，阴雨连绵的雨季里，一枚灼热的太阳，坠入闻真的怀里。他接住她的吻，从猝不及防到激烈回应，唇舌绞缠、口涎互换，色/欲也随着疯长。
她的毛毯早已滑落在地，吊带挂不住肩胛，前后的凹凸被他揉捻着。混乱着转移到沙发上，季如芊坐在闻真的怀里，臀贴着他的大/腿。来回进犯，只差最后一颗火星来点燃彼此。
换气的间隙，闻真努力地抽离自己，他能感受到下腹的变化，再被她的香气、她的味道紧密萦绕着，他不做高尚的君子，他只要做季如芊的男人。
不仅如此，必须是唯一的、永远的，闻真秉着最后的理智推开季如芊：“我不睡一次性的觉，睡了就得让我睡到够，而且要名正言顺地睡，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睡在一起。”
闻真既犯浑、又认真，这就是季如芊一开始便认识的他。
季如芊从情爱的漩涡中回神，眼前的男人坚硬如铁，比她更难搞，她气极了：“你爱睡不睡，反正我不要谈恋爱。”
他也冷脸：“那你从我身上自己下去。”
气氛骤然速冻，季如芊很失望，对他，也对自己，对这段无法展开，又不舍得斩断的关系。她特别想哭，却又咬着牙吐/出最凶狠的反击：“你不敢睡我，是怕比不过其他的男人么？”
有些逆鳞是不可以触碰的，闻真猛然打横抱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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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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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爱与痛同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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