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溪在家躺尸的第七天,陈忠国同志窝不住火了。
屋门是被踹开的,伴随着旧门轴的“吱呀”惨叫,外公的吼声传进来。
“躺躺躺!再躺就长苔藓了!”
林听溪揉着干涩的眼睛,从枕头上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鸡窝。
昨夜又放纵刷手机一整晚,此时头昏脑涨,一阵阵刺疼。
她之前学医期间,熬夜是家常便饭,咖啡喝完就是干,落下严重的偏头痛。
此时一阵一阵的刺痛感袭来,林听溪捶打几下头部侧面。
“火气别老这么大,对身体不好。”
她眼睛布满红血丝,目光呆滞,说话有气无力。
外公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怒气瞬间被心疼掩盖,声音却不放软,依旧生硬。
“快点起来,不想出去就在自己家里走走,也比天天闷在屋里好。”
林听溪满不在意,点点头敷衍。
外公眉头皱成一团,无奈地叹声气,把一个藤条盒子放在她书桌上。
“给你留的饭。”
“叫你不起来,只能吃剩下的!”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手一甩带上门。
林听溪打开小食盒,里面是一碗银丝面。
面条细如银丝,鸡汤鲜香,泛着油点,浮起一层葱花。
腾腾热气漫延到面前,林听溪脸上湿湿的,不知道是蒸汽留下的微小水珠,还是眼里留下来的泪。
吃完面后,她端着碗下楼去洗,看见外公准备出门走街串巷。
林听溪拦下他,说,“外公,我帮你去卖糖葫芦吧。”
外公脸色沉下来,“你知道去哪里卖得多吗?知道怎么吆喝吗?”
林听溪嘴巴嚅了嚅,耳根子有点发热。
她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想找点事做。”又闷声道:“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外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在家好好歇歇就行,我今天发脾气不是嫌你不工作。”
“就是怕你总闷着,发霉了!”
他伸手摸她的头,像以前一样揉揉脑袋。
林听溪继承了外公的高个子基因,即使从小不怎么好好吃饭,身高也长到了一米七多。
外公轻哼一声,“光长个子不长肉,随谁!”
林听溪扬着嘴角笑起来,心里的苦涩淡了几分。
外公又出门了,她坐在花廊里发呆。
“要是真想找点事情做,帮外婆个忙吧。”
林听溪抬头,看见外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
外婆坐到她身旁,说:“我上个月把胳膊摔断后,一直没去茶楼。魏老板还是照旧给发工钱,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外婆指着东边,“就在镇东头,新开的,老板不是镇里人,不知道怎么到这来做生意。”
林听溪回家途中睡了一路,没注意镇上有什么茶楼。
青塘旺季游客也不多,怎么会有外地人来这里开店?因为月租费低吗?
她心里默默感叹老板真没头脑,又听见外婆说,“我在那里干的事很简单,不怎么累,老板也心善,不难为人。”
“能不能帮外婆去茶楼工作一段时间?”
林听溪看着外婆胳膊上的夹板,点头答应。
沿着清水溪,她走到镇东。
果然见到一个茶楼的牌匾,刻着“听溪”。
这里之前是一个小楼,外观古朴清雅。
林听溪走进去,一楼不大,装扮也简单,客人不多,都是几位面熟的老人。
林听溪看见厅堂台前的春红姐。
她磕着瓜子,翻看账簿,瞥到林听溪,一愣。
“听听!”
春红姐嘴里的瓜子磕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嚼就大声喊她,“怎么回来啦?”
“怎么多年没见,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林听溪笑着向她问好,把外婆的话转述给春红姐。
“噢噢,帮你外婆做工啊,”她拍拍林听溪肩膀,“真羡慕她有这么好的外孙女,从小就懂事。”
“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她松一口气,小镇上人不怎么关注网上,看来春红姐不清楚她的事。
她没细说,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只说是回家照顾外婆。
春红姐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
“哎,在沪市当医生是不是老赚钱了?”
“我家那个今年高考,到时候你给帮忙填志愿吧。”
“我总跟他说,以后和陈老头他外孙女学,去当医生,多有出息啊!”
“你念的那学校叫什么来着?分数线特别高吧。”
……
林听溪听得头昏脑涨,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尬笑几声。
旁边擦桌子的苗苗听见动静,也凑过来搭话。
“那个什么cns还是cnm来着?听听姐姐是不是发过很多篇?”
苗苗年纪不大,一脸崇拜。
“是不是已经博士学位到手,入职沪市顶级三甲医院?”
“主治,副高,评硕导!评博导!”
“姐姐进展到那一步了?”
苗苗挤到林听溪面前,拉着她袖子问东问西。
看她没什么反应,苗苗一脸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难道是进了卫健委?”
她挤出一个干瘪的笑,“电视剧看太多了……”
苗苗咯咯地笑,“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看医疗剧呀?我看的时候就想,听听姐姐比女主角漂亮多了,也更厉害!”
她无奈地撇撇嘴。
女主角?她只能是剧里的规培生牛马吧。
林听溪暗自想,如果她是女主角,能不能让男主是导师他儿子。不求别的,给个共一作就行。
不行,共一作太显眼了,容易惹人闲话,还是二作吧,三作就没什么含金量了……
她思绪乱飘,正想着自己如何一路飞升时,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她猛地回神,看见春红姐和苗苗都不说话了,低头干自己的事情。
林听溪疑惑地四处张望,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青塘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好像太阳光从云层挤下来,被过滤成浓重的灰色。
楼里光线昏暗,他斜靠在栏杆上,双腿颀长,身姿挺拔,在阶梯上扯下淡淡的影子,一直向下延伸好几级。
那眉眼冷厉,漆黑深沉的眼睛盯着她看。
林听溪收回视线,额角直跳。
春红姐打破沉默,朝那人打招呼。
“小魏,这是素珍婶子她外孙女,林听溪。”
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见低哑的嗓音传下来。
“魏眠。”
声音漫不经心,有些慵懒。
春红把林听溪的来意讲给魏眠,热心地拉着她手,“听听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勤快又好心,肯定不出岔子。”
魏眠唇角挑起弧度,“好心?”
他重复这个词,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
“大医生不在沪市好好待着,下乡镇搞公益医疗了?”
他仍靠在栏杆前,站在高处俯视着看她。
魏眠的人生,好像永远都是站在高处的。
家世显赫,家庭和睦,保送名校。他桀骜自由,一路顺风顺水。
他喜欢冰雪运动,又体育天赋异禀,很早就进了国家队,在各大国际赛事上大放异彩,成为国内冰球运动的代名词,奖牌拿到手软。
他不需要弯腰,不需要低头,永远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站在聚光灯之下。
恣意,张狂,耀眼。
现在,他站在茶楼的阴影里。光线被老式灯罩割出阴影,错落在他线条凌厉的脸上。
林听溪掀起眼皮,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神。
阴郁,暗淡,还有一闪而过的讥讽。
林听溪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她无意间在新闻上看到过他这样的神情。
那时他25岁,是最辉煌的巅峰期,却在一次重要的冰球比赛开始前,被爆出服用违禁药物。
记者的话筒把他团团围住,闪光灯强光炸出刺眼的白色。
他却若无其事,看不出表情的变化,只是眼眸漆黑深沉,掩盖住暗涌的情绪。
林听溪在心里叹气,没想到那位不会做生意的“魏老板”是他。她后悔答应来这里,恨不得立刻离开。
可想到此刻正在走街串巷买糖葫芦的外公,和年过七旬还想着打工的外婆,她的脚沉重的抬不起来。
春红姐见魏眠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不同意,又忙说了些林听溪的好话。
魏眠听着,一言不发,视线一直落在林听溪脸上。
她喉咙发紧,挪开眼。
魏眠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春红姐点头,就径自上楼了。
春红姐看他应下了,忙叮嘱林听溪,“我一会带你熟悉一下吧。”
她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见她这样,春红姐解释说,“小魏人不错的,就是性子冷点,不怎么爱说话,你别见怪。”
性子冷?他?
林听溪暗自翻了个白眼,压下烦躁。
窗外雨丝斜斜,织出灰蒙蒙的网。
沪市的雨天,和青塘一样沉闷。
魏眠躲在角落,把自己埋进阴影里,抬眼看她。
他肩膀微微抖动,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流下,和眼泪混在一起,一滴一滴砸在衣襟。
林听溪撑伞站在旁边,递给他一盒药。
魏眠嘴唇紧紧绷着,伸手接过,撕开药盒包装,大把的止疼胶囊吞下去。
“你……”她沉默一瞬,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林听溪,”他直直的望着她说,声音小心翼翼,“你就这么嫌我烦吗?”
“为什么不喜欢了……”
她默认不语,眼神了然无波,平静地点头。
林听溪送完药后就转身离开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多久。
沪市天地广阔,他们再也没有遇见过。
林听溪没想到,会在小小的青塘镇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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