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日光把水泥地面晒得明晃晃的，空气干燥灼热，弥漫着呛人的灰尘气味。
江叙从交警队出来，一语不发解锁上车，将一叠罚单扔在副驾驶位上。
他系好安全带，等了几秒，颇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嘀——
一个青少年从走廊柱子下磨磨蹭蹭过来，他十六七岁的年纪，顶着一头红色卷毛，穿一身印满夸张logo的潮牌，炎热天气下看得人心里烦躁。
江叙不禁反思，孟安伊穿衣服也很花哨，但他不会觉得碍眼，是不是他太针对唐昱了？
“你就开这车？咱家又不是没钱。”唐昱往嘴里塞了一片口香糖，插着兜站在车头，挑三拣四地嚼巴嚼巴。
江叙想明白了，他不需要反思，唐昱值得被讨厌。
“不想坐的话，我让唐叔叔派人来接你？”他的语气很平和，仿佛真的只是在提出建议。
唐昱扯了下嘴，不情不愿地拉开副驾驶门：“你可真会装。”
江叙看也不看地说：“坐后面，副驾驶放了东西。”
唐昱看了看那几张纸，“嘁”一声摔上车门，又拉开后车门坐进去：“坐后面多好，我优秀的哥哥亲自给我当司机。”
江叙不想和他多话，设置好导航，沉默发动车子。
“你故意的吧？”唐昱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盯着后视镜阴恻恻地问。
江叙目视前方，随口附和：“什么？”
“你还装！操！老子最看不惯你这幅虚伪样儿！不到十点我就在交警队了，交个罚款领个人的事儿，你硬拖到现在，还不是趁机给我使绊子？”
“我是有工作的成年人，不是你那帮无所事事、随叫随到的狐朋狗友，我是看在江女士的面子上才抽空过来，否则只能通知唐叔叔了。”
“你凭什么说我朋友是狐朋狗友？”
“未成年人连考取驾驶证的资格都没有，你们违法驾驶跑车上路，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不是狐朋狗友，难道还能是良师益友？”
“我们就是撞了花坛，又没出大事。”
“撞到行人，或者吓得你心脏病发才算大事？”
唐昱冷笑：“真面目露出来了吧？是不是一直盼着我发病死了，好独占家产呢？”
“别咒自己。”
“啧啧啧，好淡定呀，其实嫉妒得牙痒痒了吧？没办法啊，谁让我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你和妈再亲，于老爸而言也是别人的种，怎么可能和亲生孩子相提并论。识相点，你就该从现在开始巴结我，未来的唐总才不会亏待你。”
“未来的唐总，请你保持安静，不要打扰我开车，否则我不能保证不会将你报废江女士一辆跑车的事告发给现在的唐总。”
“你……！”唐昱气得咬牙切齿，但看后视镜里的江叙沉着眼睛，知道他并非开玩笑，便也不敢多说了。
回了唐家别墅，管家和保姆在门口迎接。
唐昱踩掉鞋子，踢得东倒西歪，边走边扬着嗓子喊：“老刘！老杨！给我弄点儿吃的！饿死了！”
刘叔收好了鞋，拿着拖鞋追在他后边，着急地问：“少爷还没吃午饭？”
“中午扒了两口盒饭，那是给人吃的嘛，一股子油乎乎的味儿！你快去给我随便弄点，必须要有肉！”
“诶，好好好！”
见刘叔安置好了唐昱，杨姨松了口气，连忙迎接门口的江叙：“大少爷，快进来，外面热。”
江叙从手机上抬起头，温和笑道：“杨姨，你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了？”
杨姨一拍脑袋：“你让我们叫你的名字，平时叫习惯了小少爷，我给忘了。”她亲切笑道，“小叙，快进来坐，你吃过午饭没有？”
江叙眼神微动，笑意带上几分晚辈的乖巧：“谢谢杨姨关心，我吃过了。”
他特意吃了午饭才去的交警队。
“那杨姨给你切点水果？”
“不用，公司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下午两三点正热呢，看你待这一会儿，额头都出汗了，进来坐坐再走吧。”杨姨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说，“唐总今天有应酬，回来得晚。”
江叙眼里笑意稍退，耐心说：“没关系，车里有冷气，吹一会儿就凉快了。我下次再来尝您的手艺，先走了。”
杨姨连忙追问：“小叙，你现在住哪儿？”
“我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房子。”
“有没有人照顾你？”
“杨姨，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那……太太这个月内就回国了，到时候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杨姨再见。”
“诶，小叙再见。”
杨姨扶着门半天没动，刘叔从厨房出来喊她：“杨姐，小少爷刚才又点了几个菜，你快来搭把手，我们几个人忙不过来。”
“来了。”
刘叔见她抹眼睛，“哎哟”一声：“这是怎么了？大少爷说你了？”
“小叙怎么会说人。”
“也是，大少爷脾气挺好的。”
杨姨戴上防油烟口罩准备干活，一想起刚才江叙离开的背影，就难受得眼睛发酸。
她从江叙出生时给江兰芝伺候月子，再到江兰芝改嫁，跟着母子俩来到现在的唐家，算一算已经有二十七年。
除了江兰芝，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看着江叙从小婴儿长成现在一米八几大高个的人，他修养好，一点富家小孩的娇纵脾气都没有，对谁都笑盈盈的。
但她总觉得他太过懂事，懂事到一点不去争，知道这个家不欢迎他，就主动把自己摘出去。
……
易南雪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头昏沉沉的，身上不大清爽。
她趿着拖鞋去冰箱里拿了罐冰汽水，一口气干完，冻得脑仁疼，很快清醒了大半，又去浴室冲了个凉，剩下的惺忪也被赶走。
洗漱清理完，她把躺椅搬到阳台上，一边自然风干头发，一边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今天面试现场签到后她扫码加了一个联系方式，品牌方说录取会发通知，没有收到通知默认未录取。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没看到录取消息她还是小小失落了一下；又马上自我安慰，也许是结果还没出呢？
划过一些不重要的群消息，梁萦和好友秦喜荷的聊天栏都挂着红点，她们前后脚给她发了消息问面试怎么样。
易南雪有一肚子话要跟秦喜荷说，就先简单回复了梁萦：“姐，不好意思刚看到你的消息。面试不太理想，抱歉。”
意外地，梁萦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南雪，你今天去见江叙没有？”
“我……”易南雪想起自己不小心看到的画面，再对上江叙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只觉浑身不自在，“我见到他了，但是没有单独找他……”
梁萦的语气立时严厉：“姐有没有坑你？他是不是个年轻帅哥？”
“……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他不比那些秃头大肚子老总好多了？我让你放下身段去接近一个高富帅，给自己拓展人脉，这也不亏吧？你想要尊严，就要站上高处；想要站上高处，就必须先放下尊严从低处往上爬。各行各业都是这么个道理，你自己不努力争取，难道等机会和资源从天而降砸中你？”
易南雪像一个挨训的小孩，连连应和：“姐，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
她及时认了错，梁萦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我之前没跟你说江叙的身份，一来是怕你藏不住功利心，被他看出来，二来是他家情况比较复杂。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没积极性！你不会以为他就是一家初创小公司的老板这么简单吧，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易南雪作洗耳恭听状：“你说。”
“聚益华城知道吗？”
“知道，全国连锁商超。”
“他家的。”
“……”易南雪深吸一口气，“这么有钱啊。”
“聚益华城的一个大头收入，来自他们的自营家具品牌江氏，这个‘江’是江叙母亲江兰芝女士的姓氏，可以说，聚益华城的前身就是一家小小的家具店。江叙的亲生父亲早亡，后来江女士再婚，丈夫就是现在聚益集团的老总唐令安，两人把生意做大，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小儿子也快成年了，他家就是这么个情况。江叙十几岁去国外读书，今年年初才回来，江女士前段时间找我聊了些业内的事，提到想让江叙接手聚益旗下的文娱板块，所以我才让你去接近他，攀上这种资本，蝇头小利也能让你在圈里吃喝不愁！”
“……是我把今天的机会浪费了。”
梁萦听她语气失落，又换了轻松的口吻道：“我给你打电话本来是要告诉你下一步安排，哪知道你没去见他，气得我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
“什么安排？”
“我打听到江叙明天下午会去一家餐厅吃饭，地址待会儿发给你。你不是说模特面试不理想嘛，赶紧趁结果出来之前在他面前好好表现，等成了签约模特，你们以后才会有更多打交道的机会，总不能回回都靠我的小道消息。”
易南雪没忍住问：“姐，你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梁萦高深莫测地哼哼：“知道姐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港娱最繁荣的时候，姐也是叫的上名号的狗仔。后来认识了一些人脉，能进内地影视圈混，就金盆洗手了。”
“厉害厉害。”
“别嘴甜了。好好干，等你东山再起，一定要把姐慧眼识珠的名号打响！”
易南雪知道梁萦是在开玩笑，她捧红的新人很多，名号早就很响了，哪里需要把精力花在她一个满身黑料的过气小明星身上。
“我记住了姐，我一定好好抓住你给的机会，谢谢你！”
结束和梁萦的通话后，易南雪又拨打了秦喜荷的电话，她长舒一口气，没骨头似的瘫进躺椅里。
“喜荷，下班了吗？”
“在吃晚饭呢，今天要加班。你面试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我消息？”
“说来话长......”
易南雪怏怏地把今天的事讲了一遍。
“你还好吧？我想想当时的场面都窒息，那个面试官也太不专业了吧。”
“回来睡了一下午，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你说的伯乐姐姐让你去跟帅哥大佬攀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易南雪握起拳头，目光坚毅：“我想试试拿下江叙这个人脉！”
“我也赞同你试试，这年头，没关系没人脉真是难搞。就拿我身边人举例子，我们组有一个项目要审批，平时对我们下属颐指气使的经理天天跑大佬面前装孙子，让喝酒喝酒，让唱歌唱歌，他当然不情愿啊，但事成之后又拿提成又升职，利弊一权衡，咬着牙也得干！”
“就是！为了利益，咬着牙也得干！喜荷，我明天就要去见江叙，你帮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做比较稳妥？”
“我觉得有这么几点。首先，不要让他看出你是带有目的接近他；第二，别在他面前太过示弱，有的人看不起穷人和弱者；第三，要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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