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舟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将记忆中原著的情节和乔南易的话对照之后，他对乔南易的话信了七分，持两分警惕一分防备。
毕竟这里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世界，他不可能与这里的人产生情感联系；想清楚这点，江舟瞬间悟了，反正他是格格不入的外来客，不会和小说中的人物建立感情。既然如此，乔南易是否真心对他这个问题就不那么重要了。
日后别人对他好，他自然会对别人好；别人对他不好，那他肯定会加倍报复回去。目前来看，乔南易和夏劲并未对做出伤害他的事，既然如此，日后能好好相处便好好相处。
想清楚这些，江舟心头的负担消失，迟钝地察觉到劳作一天之后的疲惫，他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
**
立春之后接连下了七八日的雨，比往日还要冷些；江舟在乔南易的叮嘱下，老实地在外衫里头多添了两件衣裳，免得受凉染上风寒。
下雨天不方便除草锄地，江舟便想着先去镇上寻些花种回来待用。乔南易不放心江舟一人出去，让夏劲陪同。
江舟心虚地摸摸鼻子，他本来就有邀夏劲一同出去的打算，毕竟他还没学会……驾车。
车轮压过春雨浸润的泥地，沿着蜿蜒小路出了村子，车窗外的景色也从熟悉转为陌生。
雨丝斜斜打入马车内，江舟鼻尖冷得发红，他轻声吸了吸鼻子，关上车窗；在车轱辘声中慢吞吞地挪坐到靠近车门的位置，掀开车帘，瞅着身穿蓑衣头带斗笠的宽阔背影，“夏劲哥，村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夏劲侧了侧脑袋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扭回头专注看着前方，“为什么这么说？”
“路上我看到好多人都愁着脸，”江舟很细心，一直在留意村里的人和事，尽可能地多了解九曲村。
远离了村子，走上宽阔的道路，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车轱辘的响声越来越大，但江舟还是听到了夏劲说：“多半是因为这雨。”
“下雨天冷，不利于庄稼发芽生长，影响春耕。”
江舟听了这话，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愁意。他险些忘了，花朵娇贵，种植条件苛刻，现代有高科技辅助，事半功倍；可这里连大棚都没有……
算了，朝前看总能找到应对的法子；干着急只会消耗情绪，不会带来任何效益。
江舟放下车帘，捧着被出门前被乔南易硬塞到怀里的精巧手炉，阖眸休息。等到了镇上，江舟从马车上下来，撑着油纸伞和夏劲走在湿漉漉的青砖道上，找人问了种子铺的位置，费了些功夫才走到镇上最大的种子铺。
“两位快请进，”伙计见江舟穿着华贵，殷勤将人揽进来。江舟大致扫了眼店铺内部的陈设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种子，问伙计，“你们店里有多少花种？”
“客官您要是想买花种那真是找对地方了。”伙计引着他朝内部走去，掀开一道门帘，在狭窄的走道上与三两客人擦肩而过，继续往后，走进一间极小的屋子。
雨天光线不足，屋子里不是很亮堂，但能看清里面摆地满满当当的各种方形木托盘，托盘上落着形状各异的种子，旁边白纸黑字记着种子品类。
“客官您看看你想要哪些花种，”伙计手中端着一方空的托盘，站在江舟身后，“看中的放在托盘上，待会儿一并算账。”
江舟点点头，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些花种他闻所未闻，和现代的花名字完全不一样。比如“九天星光”、“大荷朝东”、“日暮黄昏”……，看花名看得云里雾里，到最后，江舟靠直觉选了一些出来。
伙计手里的托盘便被他选出来的花种堆满了。最后付了三十两银子才抱得种子归。
江舟买到了想要的东西，并不着急回去，在镇上逛了逛，托下雨的福，街上行人不多，没有拥挤的感觉。
大街两侧店铺林立，食肆、当铺、赌坊、茶楼等等，严严实实地落在大街两旁。江舟的衣裳都是乔南易给他搭配好的，里衬外衫，腰间挂饰，这一套穿出来，再加上江舟清俊的长相，眉宇神色鲜活，唇红齿白，难免引得路人顿足侧目，
偏偏他本人毫无所察，兴致勃勃地出入各个铺子。
又一次被伙计热情地送到铺子门口，江舟心里对镇上的店铺规模有了大概的了解。
两人走出房檐，夏劲撑开油纸伞，伞柄不着痕迹地往江舟那边斜倾，绘着花鸟山水的伞面隔断了四周羞怯的打量视线。
江舟还想去镇上的鲜花铺子走一趟，没注意到夏劲的小动作，他与夏劲商量，“夏劲哥，我想再去花市看看。”
夏劲没意见，只是花市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要走许久。夏劲打量他，“你还能走？”
不是，他是个男人，怎么走路还走不了了？江舟坚定，咬牙强调，“能。”
夏劲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信江舟能走到花市。
“……”
——
忻江镇也就这么大点地，花市远离镇中心，但也远不到哪里去。
只是下雨的路不是很好走，水洼随处可见，湿润的泥土又粘脚的紧。江舟靴子走湿了，脚底又湿又冷，不是很舒服。
“到了。”夏劲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江舟稍稍抬起伞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长街。街两侧摆满了色泽艳丽的花，花红如火，叶碧如水；
春雨之下，长街像是被淹没在色彩浓艳的花海之中。
“人好多。”江舟眨了眨眼睛，仰着头东看西望。这条街远没有镇中心的主街宽敞，铺子装修也不及茶馆、酒楼精妙细致；但这里却挤满了人。
卖花郎穿着蓑衣，挑着两箩筐鲜花穿梭于人群间，沿街而开的花铺中也满是人影，处处都是交易繁忙的场景；询问声、报价声、吆喝声于春雨之中弥漫，不绝于耳边。
江舟有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觉，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没见过的花，鼻尖萦绕着各种花香。旁观店家成交了几笔单子，江舟发现花市售卖的规则简单粗暴。
花市之中，花无贵贱；不据鲜花品种定价，而是依据花枝数量来统算价钱。
譬如他左手边的这家铺子，一百花枝，不论花色，大小，香气，皆以十两售出。算下来，也就是一百文一枝。
寻常人家一般不会舍得花钱买花，毕竟花又不能吃，只能做摆设；而且花期有限，过不了几天便会枯萎。有这一百文吃什么不香？
——可环视一圈，江舟发现周围的人买花简直就和他买水一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钱袋子一抛，拿着花就匆匆奔向下一花铺。
忻江镇的生活水平有这么高的么？
“采买的多是奴仆杂役，”夏劲见他疑惑地出神，解释道，“为主人家办事罢了，寻常百姓一般不会来花市。”
江舟点了点头，“难怪。”
“五十枝夜梦幽客，一百五十两。”声音是身后传来的。
五十枝花，一百五十两！
江舟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不由地扭头看过去，花铺店主是个身材娇小的男子，穿得素净，脸上苍白，眉间印着一点朱砂痣。
闻南将管事要的夜梦幽客打包好，“五十枝夜梦幽客，陈管家您点点数。”
陈管事接过竹筐，数了数，点点头，“行，那我就先走了，下回还记得给我留。”
闻南送他到铺子门口，笑着说，“陈管事是常客，有新货自然先依您。”
送走陈管事，闻南正要回铺子，昨天新来的花全堆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打理。余光注意到有人一直在看着他，转头望了过去。
铺子临近大街的位置，人群之中，有一男子静立于侧。
闻南看过去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心神，热闹的大街恍若瞬间安静下来。直到人走到身前，行步间衣摆带起湿润的风吹过耳侧，他才回神。
“掌柜的你好，你们铺子里还有夜梦幽客吗？”方才站得远，他只看到一筐灼目的橙色。那管事走得还快，他还没来得细看，人就不走见了。
“抱歉，最后五十枝方才卖了出去。”闻南说话间，眸光在这个面容极好的男子和他身侧的小哥儿之间来回，“客人如果不介意，不如进店看看别的？”
花市上的花一般都是一百文左右一枝，这老板能说出三两一枝的高价，还有人掏腰包买，而且还售空了！可见这家花铺是有点东西的。
这条街上都是售卖鲜花的商家，他们之间形成某种默契，将花价定在某个范围内波动；而不似这家铺子，卖这么贵。
不过话又说回来，贵有贵的理由，掏钱买花的人又不是傻子，要是花不值这个价钱，怎么可能花钱买？
这般想着，江舟跟着闻南进去店铺。
从外头看，花铺只有小小一间，约莫三丈宽、三丈长。铺内摆了三面置物架，呈环形摆放，只留下中间一点空间作为过道。
过道尽头隔着一道门帘，门帘之后的空间更大。闻南一般不会让客人进入后院，客人挑选花束、付账都在外间进行。
花枝被静心照料，每类品种的鲜花都细心地用素色花瓶养着，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置物架上。贴心的是，每类花枝之下都挂有价钱牌，倒省了挨个问价的功夫。
江舟一边看一边将花与售价对应起来，所以看得仔细，有时还会被漂亮的花枝吸引，停在置物架前欣赏。
夏劲转了三圈回来，江舟还没换位置，夏劲不由地顺着江舟的目光望去。
“这是绯璃佳人。”置物架上摆着鲜花的名字以及售价，但闻南还是出声介绍，“色泽淡雅，身姿清丽，独朵成枝，如出浴美人，故取此名，有觅得良人之意。”
听到绯璃佳人的寓意，夏劲看向江舟。江舟完全没找对象的想法，只是觉得这花一枝就开一朵，姿态孤高，清丽秀冷……这些特质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杏花树下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虽然很凶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一张让人见了就无法忘记的脸。
这花给他的感觉和那男人给他的感觉非常相似，江舟犹豫要不要买几枝放屋里装饰。
忽然，——嗒嗒嗒！清脆的马蹄声由远逐近。街上稠密的人群沸腾起来。交谈声瞬间拉高，堆叠成惊慌失措的大叫声：
“啊！”
“快闪开！”
“让让，快让让！”
“……”
江舟要往外走，夏劲拦住他，提醒道，“有人在纵马。”
“我在门口看看。”江舟扒拉开夏劲挡在身前的手，走到花铺门口，刚探头，就见一匹骏马自花铺门口疾驰而去，拥簇在道中的人群惊叫着闪躲到两侧。
“嗒！嗒嗒！”
疾风将雨丝打得歪歪斜斜，骏马漂亮的毛发如轻羽一般，飘扬开来；疾驰的骏马之上是一道极其惹目的紫色身影。
江舟也被这抹亮色夺了目光，视线随着那抹紫色快速移动。江舟认出紫色身影是他刚还在吐槽的漂亮男人，四目相对，男人的眼神冷而傲。
这种傲不是刻意的恃才凌物，也非苦心营造的高人一等，而是一种骨子里漫不经心透露出的慵懒。
宝马疾驰，带起一阵又一阵劲风，伴随着渐远渐淡的马蹄声，那抹亮眼的紫色很快消失在花市。
……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
“那人谁呀？怎么敢在花市纵马？！”有人气急败坏的指天骂地，“这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我们寻常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有人笑着打趣，“你最近搬来吧？忻江一霸你都不知道？”
“什么忻江一霸？整个白水县也没人敢触那位的霉头。叫白水一霸才合适。”
“就是，以后你可别再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了，要是被小霸王听见了，你就倒大霉喽。”
那人心虚道，“我，我不过是说说罢了，闹事纵马本就是不对的，还不能说了？！”
“呵，前不久镇上杀猪的王老六，也和你说了一样的话，当天晚上他们一家七口，连带看门的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要是想说就说，倒霉的时候可别怪哥几个没提醒你这个新搬来的。”
那人如被捏着嗓子，不吱声了。
受来惹~
狠狠拿捏jpg.
PS：
文中采用最常见的兑换比例：1两黄金=10两白银=10贯铜钱=10000文铜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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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水一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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