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绣架后头的少年也转头看向阿乔,明明是人类的瞳孔,阿乔却平白觉得有些怵人。
霖棠觉得自己最近的绯闻有点太多了,前有说书人口中她和不知名妖族的恨海情天,后有阿乔小小年纪口出惊人把她和丹青凑成一对。
就算师父一把年纪了给自己找个师娘的可能性也比她和丹青成亲大。
“小脑瓜成天装些什么,我哪来的未婚夫?”她哭笑不得,弹了一下阿乔的额头。
“阿牛给我看的话本里都这么说......”其实是她抢的,阿乔揉揉自己的脑门,又偷偷看了一眼侧脸如玉的少年,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她的视线。
“这是我的同乡,我们认识很久了。”霖棠腕间银镯撞出清越声响,她握住了丹青的手将他从绣架后拉出来,少年垂眼看着那握着他左手的青葱指尖。
有点凉,还有点痒。
“以后你就叫他丹青老师。”
阿乔脑袋没转过来,老师?什么老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你还记得我昨日说的招生考核里武试的部分吗?”
“灵力的运用......”阿乔掰着手指数,“还有武技比拼.......”
“我可以教你灵力的使用,但是撇去灵力的武技我就教不了你了,”霖棠微微一笑,还带着股促狭,“在你眼前的这位丹青老师,可是武术大家。”
这话自然是真的,曾有一次她落入了邪魔的陷阱,那邪魔生来无法使用灵力,但却有着施展领域的天赋,那天赋狠毒在会抽干进入者的灵气,变得和普通凡人一样脆弱。哪怕她身为妖族也一样,甚至连肉身强度都变得像普通人类。而那邪魔身形极为壮硕,肌肉鼓胀,更不用说它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战斗,是个经验老道的战士,许多妖族都死于它手。
无力感深深笼罩着她。
那时她几乎觉得自己要命绝于此。
但是丹青,她至今记得他孤身冲进了领域内,旋身时发尾扫过自己染血的虎口,绑腿带在疾风中猎猎作响,直到她趁机捅穿了邪魔的心脏,铁锈腥气和青竹气息同时涌入鼻腔,少年的脊背还透着凶狠,鸦青色长发沾着血,分不清是那邪魔的,还是他的。
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她想,身为一个生来掌握灵力的妖族,经历什么才会练就一身厮杀的本领呢。
这对丹青来说或许是一个秘密,领域消散以后,她把他背回了祝云师叔处疗伤,他伤得极重,几乎失去意识,那些随呼吸喷在颈后的血沫,比祝云师叔丹炉里迸溅的朱砂更烫。
但到他伤好之后,除了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以外的事她也从未询问。
不管他有怎样的过去,他是他们的同伴,是天枢神君亲自带回来的妖。
而同伴之间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信任。
就如他为了她的命赌上了自己的命,她会用自己的信任回报他的信任。
时过境迁,人族有了久违的和平,他曾经用于生死间搏斗的武技,也可以拿来培训小女孩的考试了。
既然她答应了阿乔要教她灵力,其他方面自然也不能落下,昨日她还有些头疼着这武技方面该怎么办,她这半吊子的水平够不够用,遇见丹青,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枕头。
她都想不出能比丹青更擅长战斗的人了,她敢说就算是天枢神君再世,也不能保证稳稳打败丹青,有这样本事的同伴,不物尽其用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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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在学会点水成冰之前,要先扎马步。
阿乔欲哭无泪。
她常来的云梭坊多了一位不善言辞的客人,还有一个崭新的身份,她的武术老师。
这位她亲爱的棠姐姐为她找来的同乡,据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一代武术大家。
可是他看起来太年轻了,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人,棠姐姐的口中高大伟岸的形象不能和站在眼前的活人对上。
但很快,丹青把阿乔所有心里的质疑都打碎了,因为她没有空闲想些有的没的。
“抬肘。“少年手中的竹枝点在阿乔肩井穴。
连带着她自己也要碎了。
丹青这不是挺适应师父这个新身份的吗。
她望着庭院里指导阿乔龇牙咧嘴地扎马步的身影,将缎带重新缠了三匝。西窗斜插的海棠花枝抖落露水,恰淹没今晨她和丹青商量的场景。
她问他能不能去教导一个小女孩的武术。
“术业有专攻啊,我可不擅长这个。”
他面上不显,但她知道他一向有什么情绪都憋在心里,霖棠没学过读心术,毕竟她师父不会,要是她师父会,肯定早就使在丹青身上了,所以她也拿不太准他心里的想法。
说不定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若是他不愿意她自然也不会强留,但他昨夜都答应留在绣坊了,霖棠认为他答应当老师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难道她估计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她也称不上十分了解丹青。
沉默半晌,她听到他说,“你是要培养一个死士吗?人类寿命太短,这不是个好主意。”
“是送她去京城上学!”
霖棠扶额,什么年头了还有死士这种糟粕,虽然她已经离开了朝廷,但官家最忌讳的就是人员隐匿。
不知道是该先吐槽丹青的注意力在人类不适合做死士,还是吐槽他真的觉得她需要一个死士。
“你还记得万象学宫吗?”
“人族自己创办的学习法术的学堂,你说的这个小女孩想去那上学?”丹青察觉了霖棠的言下之意。
“正是如此,”见丹青明白了她的意思,霖棠整理了下衣褶坐在她惯常坐着的石凳上,“要想在那学习,她需要通过入学考核,不会武术可过不了测试。”
“若你直接将她送过去,学宫那边的人不会拒绝你。”
靠在梧桐树上抱臂的少年冷静地指出,他左肩正巧截断爬过树皮的蚁群。
“我自然可以写封信直接把阿乔送进学宫,可是之后呢,大家都是通过一样的考核进来的,只有她不同,她的同窗会怎么看她。”
霖棠啜了口云雾茶。
“如果她如此弱小,就不该起学法术的心思。”
丹青说的弱小不止实力达不到万象学宫的标准,也包括会被流言蜚语困扰的心态。
暴雨中的蒲公英本就不该妄想登天梯。
对丹青上仙来说,万象学宫的考核不过是凡人检验资格的方式,若是实力足够又何必要绕这么大一圈。
他懂得都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对人间的人情世故他就显得有些外行了,但这也不是他的问题,足够强大的实力让他不需要懂。
而且霖棠不由得想。
他也没上过学。
在心里揶揄了丹青几句,霖棠吹散盏中打着旋的雀舌嫩芽。
“正因如此,我相信她可以凭自己的能力通过考核,也就不需要我做多余的事了。”
新盛了盏茶,她伸手递到少年的身前。
他沉默了一会,接过茶盏颔首答应,“好,我来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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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丹青当老师真有意思。
霖棠内院里头的布也不织了,懒洋洋地倚在廊下看着外院的一大一小,就连梧桐树上蛰伏的尺蠖也不愿动弹。
阿乔心里苦,但是阿乔不说。
她今日火急火燎地来云梭坊本来是奔着掌握灵力来的,结果棠姐姐没有再让她去感受那种奇妙的体验不说,还让她直到上学堂前的这五日都跟着丹青老师锻炼身体。
她一向觉得自己身体不错,走个三里路都不带喘。她天生力气就大,阿牛和她打架也打不赢她。
而现在她盯着自己颤抖的小腿,两眼发黑,恍惚看见去年与阿牛比试掰腕时撞翻的黍米粥。
黍米粥来寻仇了。
丹青的授课风格和霖棠截然不同,他从不说让阿乔做的每一步是为了什么,他的要求只有让她照做,甚至这个要求也是阿乔自己悟出来的。
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她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揉着自己的小腿,酸胀感还未消散,结果丹青让她绕着小柳镇跑两圈。
阿乔试图向棠姐姐求救,结果当她转头望向回廊时,雕花栏杆上方才棠姐姐倚靠的位置此时空无一人,靛蓝裙裾残留的暗香混在雾气里,如同那个消失的人影般抓不住分毫。
她喉头发紧地咽下口水,丹青垂落的黑发尾梢凝着初阳的金粉,可当她视线攀上那双眼睛,只感到瞧见了淬过冰的刀刃。
刚才还如谪仙的面孔逐渐在她的汗水里扭曲,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对不起,王大哥,你还是小柳镇第一美男。
阿乔的脑门冒汗,心里流泪。
最后认命地迈开了灌铅的脚步。
“呼吸。“丹青吐字都像带着霜气,明明他人不在这里,却能把声音传进阿乔的耳朵里。
第二圈途经镇东槐树时,阿乔的肺腑已像塞满灼烧的炭火,每口喘息都扯出带刺的疼痛,连路上碰到张大娘招呼她都无力回应,终于望见云梭坊青灰门楣时,她扑向门框的姿势像截线的风筝,汗湿的额角重重抵住被晒暖的木纹,任由酸软的膝盖在石板上磕出闷响。
但就在她即将要趴在地上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她,让她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浸在温暖的流水中,酸胀的感觉缓缓消散,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
是棠姐姐。
随后她就昏了过去。
“下盘不稳,体力孱弱。”
烛火在青瓷盏中摇晃,霖棠执银匙搅动碗中红枣汤,坐在她对面的丹青很冷酷地说出他的结论。
“天资愚钝。”
霖棠抬眼瞧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但心性尚佳。”话音擦过木桌边缘,丹青不带停顿地说出他的看法。
想起午后阿乔瘫坐在门槛的模样,十指抠住门框的指节泛着淡青色,可当阿乔卧在她怀里,那双糊着汗水的眼睛却亮得像雨后的琉璃瓦。
就像那日在油纸伞下和她说想去京城上学的眼神一样明亮。
即使累到昏倒,阿乔也未喊过一句放弃。
“怎么白日不夸夸她。”
丹青疑惑的眼神望过来,像在说。
她表现的这么差还能夸赞吗?
“你这不是已经在夸奖她的心性了,要是和那孩子说说,她准定高兴。”
高兴有什么用,他眼中的意思更加明显。
她嗤笑一声,不再多说,将红枣汤推到他身前,“尝尝吧,晚上刚煮的,员工福利之一哦。”
他盯着这红枣汤,迟疑的伸出一只手端起,那汤里沉浮着枸杞,他仰首一饮而尽。
有着丝丝甜味。
他察觉到霖棠变了很多,曾经她不会煮那么多人族的食物。
等丹青喝完红枣汤,她唇角露出微翘的弧度,“那孩子叫你一声老师,怎么不算你半个徒弟呢,有个徒弟的感觉和孤身一人差别大着呢。”
他喝汤的动作一顿,放下汤蛊。
“我不会收徒。”
他神色莫名。
“和我扯上关系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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