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私厨》节目组的核心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中央空调嘶嘶输送着冷气,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燥热与压力。
椭圆形的长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巨大的电子屏幕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
正无声却极具冲击力地播放着实时数据仪表盘——代表收视率的绿色曲线如同一根吃了过量兴奋剂的爬山虎,以近乎垂直的、违反常理的角度向上猛蹿,刺破了一个又一个历史高点;
网络平台点击量后面的数字疯狂跳动,每秒都在刷新由这个节目自己创造的纪录,数字长到几乎让人眼花;
社交媒体讨论热度指数更是彻底爆表,一片触目惊心的飘红,关联话题后面跟着数个“爆”字标签。
而所有这些令人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数据箭头,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操控着,明确无误地指向同一个名字
——姜柠。
赵思源坐在象征着权力中心的主位上,身体深陷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昂贵皮质座椅里,仿佛想借此汲取一些支撑。
他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焦躁的韵律,敲击着冰凉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笃笃”声,像是倒计时,又像是某种不安的心跳。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微弱墨香和机器余温的舆情分析报告,以及一叠广告招商部门的初步反馈文件。
白纸黑字,数据翔实,结论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珠玑,此刻却字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视网膜和心头上。
报告用加粗的字体冷酷地显示: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新增观众流入,是直接冲着“姜柠”和她的代表作“二十四桥明月夜”来的;
超过一半的社交媒体热门话题与她的名字或相关衍生词紧密捆绑;更令人心惊的是,数个以往对综艺合作颇为挑剔的高端食品品牌、顶级厨具厂商、甚至带有文化调性的生活品牌,
都通过不同渠道明确表示出对与姜柠进行深度合作的浓厚兴趣,开出的初步价码和合作规格,
足以让任何见多识广的制片人都为之心动,并清晰地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商业潜力。
助理垂手站在一旁,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随时听候吩咐的姿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思源脸上那阴晴不定、仿佛暴风雨前夕的天空般的脸色。
“说说吧,”
赵思源终于开口,打破了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熬夜后的沙哑和疲惫,刻意压制着,听不出具体的情绪,但正是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让气氛更加紧绷,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明知故问,更像是一种压抑着怒气的开场白。
助理浑身一凛,连忙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激光笔,一道醒目的红点颤巍巍地指向屏幕上的各项数据:
“赵制片,情况……已经非常非常明朗。
数据不会说谎,姜柠现在毫无疑问是我们节目的绝对流量核心,是她一个人盘活了整个大盘。
她的个人热度和话题带动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的所有预期,
甚至……
从某种角度说,已经超过了《爱心私厨》这个节目IP本身现阶段的价值。
观众对她的期待值已经被那场直播拉到了一个极高的峰值,现在网络上的主流呼声,就是要求我们节目组给予姜柠老师更多的镜头、更纯粹的展示空间和更正面、更专业的形象呈现。
广告商那边……”
“行了,”
赵思源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他,这些冰冷而辉煌的数据,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早看到,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其背后的含义,
“我不是要听这些表面文章,这些数据我眼睛没瞎。”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会议室里的几个核心骨干
——负责定剪的剪辑指导、掌控舆论风向的宣传总监、以及协调现场录制的导演。
每个人的目光在与他接触的瞬间,都下意识地闪烁、偏移,或低下头假装研究手中的文件。
还能怎么办?形势比人强。
在如此**裸的数据和资本意向面前,任何个人好恶和原有计划都是苍白的。
现在把姜柠当祖宗供起来,几乎是唯一理性、也是唯一符合利益的选择。
宣传总监被那目光逼得无法,只得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试图展现专业性和建设性:
“赵制片,我认为,我们必须立刻、彻底地调整我们的整体宣传策略。
之前的……呃,可能出于不同的节目效果考量,使用的一些剪辑手法和话题引导,现在看来,确实引起了一些……误解和反弹。”
他谨慎地选择着用词,
“现在,我们应该毫不犹豫地掉头,全力突出姜柠老师的专业深度和文化底蕴,将她塑造成我们节目独一无二的‘技术门面’和‘文化担当’。
我们可以围绕她,紧急策划并推出一系列宣传点,比如‘失传技艺的现代重现’、‘前国宴大师的破圈综艺首秀’、‘美食背后不为人知的文化故事’、甚至‘当代匠人精神的代表’……”
“技术门面?文化担当?”
赵思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几分自嘲和难以言喻的讽刺,
“我们《爱心私厨》,一个主打娱乐性、流量明星、粉丝经济和戏剧化人设的综艺节目,现在要开始一本正经地讲文化、谈技艺、立匠人人设了?”
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精明的、如同老练猎手般的算计,
“不过……你这话,倒也没说错。现在的观众,尤其是那批有消费能力、有话语权的所谓‘精英’观众,就好这一口。
她姜柠越是不食人间烟火,越是只专注自己那一方灶台、两把刻刀,就越显得高级,
越显得与众不同,就越能吸引那帮自诩有品位、追求‘高级感’的人。”
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剪辑指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李,听着,之前所有涉及姜柠的素材,立刻重新审看!
该删的,一帧不留地给我删干净!该补的镜头,想办法从备用素材里找,或者下次录制重点补拍!
我要在下一期正片里,看到一个全新的、符合现在舆论期待的姜柠形象
——沉静、专注、技艺超群、有点不谙世事但内心无比强大的‘神仙姐姐’!
她和林甜甜之前那点小摩擦、小冲突,给我淡化处理,甚至可以巧妙剪辑,营造出是林甜甜不懂事、过于活泼、无意中打扰了大师潜心创作的氛围。重点,给我突出她的操作过程,越细致、越缓慢、越能展现其技艺难度越好!
特别是手部的特写镜头,观众现在最爱看这个,觉得这里面有‘神性’!”
剪辑指导被这连珠炮似的指令砸得有点懵,但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如捣蒜:
“明白,明白!赵制片,您放心,我们剪辑组马上通宵加班,调整所有的剪辑思路和素材选取标准,一定按照您的要求,把姜老师的形象立住!”
“还有,”
赵思源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目光扫过现场导演,
“从下一期录制开始,姜柠的镜头时长,给我按节目组最高标准,上不封顶地保障!她的操作台区域,多安排两个固定高清机位,我要360度无死角捕捉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专注的眼神!
评委点评环节,尤其是……”
他提到那个名字时,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陆总,陆延舟那边,他的点评,涉及到姜柠技术的部分,只要是正面的,或者哪怕是中性的、客观的评价,都尽量给我保留下来。
他的认可,现在很有分量。”
现场导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斟酌着开口:
“赵制片,这样会不会……
资源倾斜得太过于明显了?
其他几位选手,尤其是背后有经纪公司的,像林甜甜、王瀚他们,会不会有意见?
到时候闹起来,场面也不好看。”
“不满?”
赵思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冰锥一样,瞬间冻住了现场导演后面的话,
“让他们不满去!
谁要是有本事,也给我当场弄出个‘二十四桥明月夜’,也给我掀起这么一场全网狂欢,带动这么恐怖的流量和招商,我赵思源也照样把他当爷供起来!
搞不清楚状况吗?
现在是姜柠一个人,扛着我们整个《爱心私厨》的收视率、网络热度和招商大盘!
是我们在依赖她!不是她求着我们!
到底谁才是爷,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赵思源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调系统持续不断的低鸣。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容置疑的、基于现实利益的强大压力。
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重重地靠回椅背,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烦躁,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示意其他人可以出去了。
“都按刚才说的去办,动作要快,我要在明天早上看到新的剪辑小样和宣传方案。”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迅速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没有人多说一句话,鱼贯而出,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那低气压漩涡吞噬。
当厚重的会议室隔音门被轻轻带上,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只剩下他一个人时,赵思源脸上那层强装出来的冷静、果断和不容置疑,
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一种强烈的、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憋屈与屈辱感。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才似乎稍微驱散了一点胸口的滞闷。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阴鸷而复杂,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里面翻涌着各种不甘、算计和一丝隐隐的……恐惧。
妥协了。
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向这野蛮生长的流量,向那趋炎附势的资本,向那个他一度试图掌控、利用甚至打压的年轻女人,低下了他自认为高傲的头颅。
这种彻底失控、被迫顺应他人节奏的感觉,让他极其不爽,像喉咙里卡着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但混迹行业多年,摸爬滚打上位的经验残酷地告诉他,在绝对的力量(无论是流量还是资本)面前,硬碰硬是最愚蠢、最不专业的行为。
既然明面上的打压已经失效,甚至可能引火烧身,那么剩下的唯一策略,就是“捧”。
不仅要捧,还要把她捧得高高的,捧到她自己都觉得飘飘然,捧到让所有人都觉得她理所应当、天生就该站在这个位置,接受所有的鲜花、掌声和审视。高处的氧气稀薄,高处的风也更冷冽。
他拿起内部加密电话,快速按下几个号码,接通了他最信任的心腹助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地下接头般的隐秘:
“之前让你私下里查的,关于姜柠更详细的背景,尤其是在国宴团队里的人际关系,还有她那个形影不离的闺蜜林妙妙的底细,有什么新的、有价值的发现吗?”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而谨慎的回应:
“赵制片,我们仔细排查过了,姜柠的背景非常干净,就是传统的厨艺世家出身,师承脉络清晰可查,在国宴后厨那几年的经历,无论是公开资料还是私下打听,都查不到任何工作上的污点或人际上的重大矛盾。
林妙妙那边,就是个典型的热心肠美食博主,性格咋咋呼呼,没什么城府,对姜柠是实打实的好,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复杂的社会关系或可利用的弱点。”
“干净……太干净了……”
赵思源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充满怀疑的冷笑。
在这个圈子里,过于干净的背景,反而让他觉得不踏实,像一张过于平整的白纸,下面可能掩盖着更深的东西,或者,意味着她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将其保护得很好。
“继续盯着。
不要放松,特别是她录制之外的人际往来,接触过哪些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饭局或者会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利用的……‘关系’,或者能制造出话题的‘联系’。”
他挂断电话,将剩下的烟蒂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仿佛摁灭的是某种无名的火气。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依旧在疯狂飙升、似乎永无止境的数据曲线。
捧,是眼下别无选择的策略。
但这“捧”,未必是真心实意的赞美与支持。
他可以给她最充足的镜头,给她最华丽的赞誉之词,甚至动用资源帮她塑造金刚不坏的“厨神”金身。但同时,他也会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悄编织并收紧套在她身上的无形缰绳。
比如,利用节目规则的制定权,在后续比赛中,给她设置更刁钻、更冷门、更容易引发“曲高和寡”争议的挑战主题,测试她能力的边界,也制造观众审美的疲劳;
比如,在合适的时机,通过隐晦的引导,让其他急于上位的选手,或者某些以“毒舌”、“接地气”著称的评委,对她那“过于阳春白雪”、“不食人间烟火”、“脱离大众”的风格提出看似“合理”的质疑,引发新的讨论和分裂;
再比如,将她与那位背景深厚、同样捉摸不透的陆延舟陆总,在舆论和节目呈现上捆绑得更紧密一些,利用他们之间那种若有若无、引人遐想的微妙气场,制造新的看点和潜在的绯闻与非议……
“先把她捧得足够高,”
赵思源对着空气中那个无形的、给他带来巨大麻烦和机遇的对手,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高到让她习惯俯视,高到让所有人都仰视她。
然后,才能在她出现哪怕最细微的失误,或者被大众找到一点点‘不完美’时,让她摔得更狠,更彻底。
到时候,反弹的话题性,争议带来的流量,才会更强,更持久。”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资深制片人特有的、精于算计、冷酷务实的表情。他打开电脑,开始快速敲击键盘,起草一份新的、关于如何“运营”姜柠这个超级爆点的内部备忘录。
价值,已经被迫重估。
策略,已然彻底改易。
姜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赵思源手中最锋利、也最不可控、最危险的一张王牌。
打好你这张牌,节目能起死回生,更上一层楼,我赵思源也能在业内地位稳固,甚至更进一步。
而万一打不好,或者你这张牌自身出了问题……他也要确保,最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绝不会是他自己。
新的棋局,已经在悄无声息中重新布下。
只是这一次,执棋的双方,力量对比,已然因为那朵在油锅中绽放的“玉簪花”,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变化。
窗外,城市的阳光正好,炽烈地照耀着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却丝毫照不进这间窗帘紧闭、充斥着数据、权谋与冰冷算计的核心会议室。
而身处这场由她亲手引爆、却远超出她掌控的舆论和资本风暴最中心的姜柠,对这一切暗流涌动的重新布局与算计,仍浑然未觉。
她只是在自己认定的那条追求“食之道”的路上,一如既往地、心无旁骛地继续前行,准备着,迎接下一场,不知是机遇还是陷阱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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