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回答？
汤姆烦躁地舔了舔唇，只尝到一嘴冰凉的雨水。撑伞已经没有意义了，这场大雨把他淋了个透彻，冰冷的水滴极不舒适地粘合着他的衣服和皮肤，空气中灌满了雨水拍打出来的泥腥味。汤姆皱了一下鼻子，觉得有点缺氧，他更喜欢高塔上干燥的阳光晒下来的味道。
拉米安的唇上的温度在浇头大雨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汤姆甚至来不及品味那是什么感觉，整件事情经过不过两三秒，时间短得像是他自己的错觉或幻想，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罪魁祸首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拉米安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汤姆辨别出对方现在清醒得很，居然还记得观察自己的反应。
他甚至开始怀疑不清醒的人是自己:也许是雨幕模糊了他的感官，或者其实他无意间被下过混淆咒？还是在魔药储藏室里沾上了混乱药水？
汤姆迟疑地斟酌着，决定再确认一遍:“……你说什么？”
他的话语被大雨砸得稀巴烂，拉米安呲目看他，声音同样破碎:“我说，你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你可以无所谓地吻别人，那我也可以。我嫉妒你的天分、幸运、冷情冷血和了无牵挂，但没关系，我会告诉你我不比你差，在任何方面都是。”
汤姆没能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尝试用逻辑推理，却似乎缺少了先决条件，就像电影胶卷被剪去了中间最重要的部分，结论只能显得突兀又扎眼。但论感情，汤姆·里德尔天生是个共情力水平低的人，他能捕捉到的线索寥寥无几，而受感情驱使的行为是无法预料的，不管拉米安的举动是辗转挣扎的结果还是一时冲动的后果，都只能暂时成为一桩无法破解的悬案。
前因后果都难以理解，让人挫败至极。
汤姆再次后退两步，他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拉米安仿佛被他逗乐了，粲然一笑:“你什么都不用做，”他漫不经心地说，“相信我，这只是戒断反应造成的一点小问题，麻烦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走吧，我能自己解决。”他最后撇了一眼汤姆，在对方理清他话语中的含义之前便转身加速离开，自己一个人朝着森林原路返回，在午餐干燥温暖的面包喷香与夜骐吃的血淋淋的生肉腥味间选择了后者。
汤姆想跟上去，才走了几步脚上就踢到一件东西。不知道哪个学生在森林边缘的草丛里藏了一颗彩蛋，如果不是现在正巧被他踢脆了，可能几年内都不会有人找到它。他不耐烦地把彩蛋踢到一边去，拉米安已经失去了踪影。
彩蛋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在凸起的石块上撞了个粉碎，里面的“惊喜”乘着一些碎蛋壳终于抛头露面，一瞬间就被雨水打得有些焉了的——那是一朵玫瑰花。
“该死的！”他痛骂。
雨下得更大了。
他什么也没吃，在李怀仁询问的眼神下沉默地归还了魔杖后就返回寝室。叶赫克罗保持着怪异的目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湿哒哒地去盥洗室换了一套干衣服回来，汤姆没心情理他，擦干净头发就心烦意乱地倒在床上。
“你要午睡了？”叶赫克罗衣装整齐，正要外出，纳吉尼蜷在角落里睡觉。
“小憩一会，你忙你的。”汤姆难得跟他好说话。
睡一觉是调整心态最管用的方法，但实际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睡得着，历时两三秒的两唇接触、简短的话语让他牵肠挂肚耿耿于怀，拉米安的气味仿佛还停留在他的鼻尖，活跃地大声宣布:“无所谓！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跟从你！没有任何意义！”
汤姆忍不住想象以第三方视角看那个吻应当是什么样的，企图从中找出客观理性上存在的意义，可惜他对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拉米安总能影响他自认为理智、清晰的大脑。他很快就偏离了初衷，将思维发散到别的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去了……拉米安闭眼了吗？我看起来像是呆愣在那里的吗？
他迷迷糊糊地想:拉米安……是什么表情来着……
雨停了。
汤姆从梦中惊醒。
他迷茫地睁圆眼睛看着四柱床空白的床顶，心脏紧锣密鼓的不正常的跳动声让血液都沸腾起来，直冲上脸颊！他反应过来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立刻蒙上被子捂住嘴里难以自制的喘息，却摸到自己脸上滚烫的汗珠——
汤姆狼狈地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的黏腻感提醒他到底做了怎样难以置信的梦，可怕的是他现在仍旧余韵未消，不得不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盥洗室的冷水让他清醒了些，理智回笼就像一股湿气入侵了头脑，沉甸甸的压得他头重脚轻。如果说他本来的计划只是在安全区内敲打拉米安过剩的控制欲和反抗态度，那么如今事态已经完全超出控制，像流沙一样在他手中越来越少越来越松，抓不住，留不下。矛盾由外往内、由内而外同时冲击着他竖起的高墙，汤姆甚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跌跌撞撞地撑上洗手台的边缘，镜子里倒映出他额头上密布着的晶莹的汗珠，浑身上下的内脏像火烧一样疼痛得发颤，除了深呼吸，他做不到任何事。
拉米安的名字、泛光的银色长发、对方粉红的面颊和浅绿色眼睛、熟杏一样的可爱的胳膊肘和脚踵，透过镜子，都能从他眼里看到了。汤姆用力抓紧洗手台边缘，好像要把那脆弱的瓷器像复活节彩蛋一样给捏碎了，他卷曲的黑发纠缠在一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脖颈和手臂上青筋暴起，目光涣散、眼里布满血丝——
脸色真难看，但居然还有些血色，因为他的心脏还无法停歇，狂跳不止。
这是什么意思？汤姆盯着镜子里的人，灼热的呼吸模糊了他下半张脸，那双眼睛黑得惊悚。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断地质问自己。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想雨幕中的吻，那个短暂的吻在他的梦里得到了延续，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作争辩，承认这点没什么难的。拉米安有着相当不错的外貌条件，性格自然是惹人喜爱，况且他们还有完全充足的相处时间，十四五岁正是躁动的时候，渴望他好像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汤姆找来了充足的理由，但不过一秒他又苛刻地反驳自己：渴望，朋友？没有比这更拙劣的病句了，这两个词语之间毫无联系乃至于南辕北辙，或许换一个词会好得多……
是什么词让他如此折磨，被恐惧和忐忑轮番敲打，明明全然不在乎却又如鲠在喉，好像只要他知道那个词就有什么戛然而止了。
但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迫切的渴望，哪怕在他最弱小时也没有，仿佛这是他毕生最难以排解的愿望，轻柔却暴力地拖拽着他的躯体，鞭策他去寻找答案。
汤姆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推开寝室门。好巧不巧，叶赫克罗这会刚好在，他诧异地上下打量汤姆一番:“怎么又换了一套衣服？”
汤姆径直略过他。叶赫克罗却不依不饶，他似乎想到什么:“嘿！别逃避我的问题，你做梦了？”
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直冲上头脑，汤姆脸颊发烫，没好气地呛道:“你很闲吗！”像是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被人撞破，不，就是。汤姆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叶赫克罗一眼，快步走回自己的领域。
叶赫克罗倒不在乎他的态度如何，连忙追问:“是帕金森？”
“不是！”
汤姆吼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生气。
叶赫克罗挑起眉:“你是同性恋吗？”
“我怎么知道？”汤姆没搞懂他那铂金脑袋的回路是怎么转的。
“哦，”对方突然笑了一声，“是拉米安？”
汤姆不说话了，他神色晦暗地盯着叶赫克罗，眼神里充满警告的意味。叶赫克罗笑意更甚，他不怕死地挑战起汤姆的警戒线:“你喜欢拉米安·美第奇？”
“不知道！”汤姆咬牙切齿。
“那简单。”叶赫克罗积极地提议，“你知道迷情剂闻起来怎么样吗？斯拉格霍恩教授炫耀过他的收藏里好像就有一瓶……”
是的，这是最直接、最迅速、最正确的方法，他还在犹豫什么呢？汤姆手握钥匙再次站在储藏魔药的橱柜前，他手心里已经出了汗，滑腻腻的有些握不住光滑的铁钥匙。
他其实不需要这种东西，真相昭然若揭，证据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汤姆·里德尔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卑鄙冷血而偏执多疑，同情心和同理心少得几乎没有，他向来习惯以恶意揣度别人，并且不介意不择手段达以成目的，残忍和暴戾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这样的人怎么能得到爱？这样的人怎么会去爱？他的爱只会摧折自己，他的爱会碾碎他的爱人！
但汤姆·里德尔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同样了解自己有多么自私。
“学生禁止携带此类药品”的牌子“哐当”一声跟柜门撞了个响，储藏室内昏暗的光透过汤姆手里的玻璃瓶，里面看起来粉嫩无害的液体闪烁着珍珠母的光泽。他拧开木塞，将螺旋上升的蒸汽轻轻扇到鼻尖下……
没有后退的余地。早餐混着奶油味的咖啡香气，焦糖蛋糕松软的齁甜，被高塔上的阳光晒过的衣物，熟悉的沐浴露和皂角香以及冬夜被窝里缱绻的皮肤的味道一同包裹住他的五脏六腑，轻柔得仿佛摇曳的云，哪怕贪得无厌的人也会被它所包容。
于是他不介意同叶赫克罗承认这件事:“如果我想和拉米安和好，我该怎么做？”
＊前几天过生日，许愿每天都能看到新评论（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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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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