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小蛇在赛跑。奥利维亚·斯特尔那斯苍白的手指擦了擦雾气朦胧的窗面,看着水珠沿着她预想的轨迹滚落。
“降雨量3.2毫米每小时,"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比昨天减少17%。”
九岁的奥利维亚有着雪白的睫毛和浓稠如鲜血的红眼珠。此刻她正蜷缩在窗边的扶手椅里,裹着一条驼毛毯子,膝盖上摊开着一本《气象学基础》。老宅的暖气时好时坏,但她并不在意——寒冷对她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书桌上的黄铜闹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五分。奥利维亚轻轻合上书,将它放回编号“E-7”的书架格子里。她穿上挂在门边的米色防水斗篷,从雕花木盒里取出二十先令,然后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仔细检查自己的装束。
“帽子。”她小声说,从衣帽架上取下一顶宽檐帽戴上,确保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被遮盖。镜中的女孩像一只被包裹得太用力的礼物,只露出淡粉色的嘴唇和一小截尖下巴。
伦敦的雨季总是漫长而潮湿。奥利维亚撑开黑伞,小心避开人行道上的水洼。她的路线固定不变:沿着贝德福德街向西走,右转进入查令十字路,到达弗罗斯特书店。每周三和周六,她会多走一会去“甜蜜夫人”冰淇淋店。
今天恰好是周六。
书店老板弗罗斯特先生已经熟悉了这个奇怪的小顾客。他看着她踮起脚尖,精准地从“新到货”书架上取下《犯罪心理学》,然后像捧着圣物一样走到柜台前。
“又一本深奥的书,斯特尔那斯小姐。”弗罗斯特先生笑着说,"你母亲知道你在读这些吗?"
奥利维亚将一枚先令放在玻璃柜台上,硬币与台面接触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她抬起头,对店主说:“这本书的定价是11先令6便士,您上周欠我3便士的找零。”
弗罗斯特先生摇摇头,从收银机里数出零钱。他早已放弃理解这个早慧的女孩——自从半年前她独自来租下隔壁的老宅,整条街都在猜测她的来历。有人说她是某位贵族的私生女,有人说她是被诅咒的白化病患者,但她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不会因为任何流言荡起波澜。
奥利维亚将书塞进斗篷内袋,继续她的行程。雨下得更大了,水珠在她的黑伞上敲打出不规则的节奏。她停在冰淇淋店门前,收起伞时习惯性地数了数伞骨——十二根,完好无损。
“老规矩,斯特尔那斯小姐?”柜台后的胖妇人笑眯眯地问。
“是的,请给我一份香草单球,用纸杯不要蛋筒。”奥利维亚踮起脚,把钱放在柜台上,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一遍。
她接过冰淇淋,转身时差点撞上一个黑影。那是个比她高的多的女孩,留着凌乱的黑色短发,鸦羽般的睫毛下是一双沉静的黑眼睛。奥利维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确保对方不会碰到自己。
“请让开。”她平静地说,声音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就像在陈述一个公理。
那个女孩看了她一眼,走到了一边。就在这个时候刮起了大风,奥利维亚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很旧的男士夹克。
这个插曲很快被奥利维亚归类为“不重要事件”。她小口品尝着冰淇淋,沿着原路返回。香草的甜味在她舌尖化开,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接受的感官刺激——味道单一,温度恒定,质地平滑。
当离家还有一段路时,雨突然倾盆而下,伴随着难以抵御的狂风。奥利维亚的伞被吹翻,宽檐帽开始漏水,一滴冰冷的水珠滑进她的后颈。她僵在原地,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慌爬上脊背——水意味着潮湿,潮湿意味着衣服黏在皮肤上,那种感觉会让她一整天都无法集中精力。
就在这时,有人扶住了她的伞
“需要帮助吗?”
奥利维亚在余光中看到刚才那个女孩正冲她微笑。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霉味让奥利维亚感到一丝头晕。
“离我远一点。”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立刻。”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往外走了两步,替她撑着伞。“老天,你比教堂里的圣母像还难伺候。”她撇撇嘴,却没有离开,“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奥利维亚不吭声了:继续站在这里会导致体温继续下降,极大可能生病,接受帮助意味着与陌生人同行,但能减少淋雨的概率。
“贝德福德街47号。”她最终说道,"离我远一点。"
女孩大笑起来,声音像被风吹动的风铃。“遵命。我是夏洛特,夏洛特·里德尔。”
回程的几步路成了奥利维亚人生中最漫长的路程。她讨厌陌生人靠近她,可是迫于大风和她脆弱的身体,她不得不接受夏洛特的搀扶。
到达老宅门前时,夏洛特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奥利维亚站在门廊下,踟蹰了一会——这是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结束一段交流。
“你进来。”她突然说,“喝热茶。然后你离开。”
夏洛特的黑眼睛瞪大了。“认真的?”
“茶能预防感冒,感冒会导致生产力下降。”奥利维亚打开门锁,“而且你帮助了我,这是公平交换。”
她说服了自己。
老宅内部像一座精心管理的图书馆,没有人气,更没有烟火气。每件物品都有固定位置,墙上挂着的温度计和湿度计显示着实时数据。奥利维亚示意夏洛特站在玄关的吸水垫上不要动,自己则去厨房泡茶。
当她端着茶杯回来时,发现夏洛特仍然站在原地,但正伸长脖子打量着客厅。
“这是你的家?就你一个人?”夏洛特接过茶杯,贪婪地汲取着热度。
“是的。”奥利维亚脱掉湿斗篷,立刻换上挂在衣帽架上的干燥家居袍,“你喝完就离开。”
夏洛特啜饮着茶,目光在房间里扫视。奥利维亚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茶几上的照片停留。
照片里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女人,站在金字塔前挥动右手,左手边站着一个矮个子的女孩,同样的金发碧眼。奥利维亚走到书架前开始整理书籍——这是她感到不适时的习惯动作。
“听着,”夏洛特放下茶杯,声音突然变得很认真,“我有个提议。你显然需要有人帮忙跑腿买东西、打扫卫生什么的。而我需要个不淋雨的地方睡觉。”她指了指奥利维亚家宽敞的阁楼,“那上面空着对吧?我用劳动换住宿,怎么样?”
奥利维亚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的大脑迅速分析着这个提议:增加一个人意味着打乱作息、增加噪音和卫生风险;但另一方面,确实有人帮忙采购可以节省她每周的外出时间。
“可以。”她最终说,“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都行。”
奥利维亚走向书桌,抽出一张羊皮纸和钢笔。她的笔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1. 禁止突然触碰
2. 禁止说谎
3. 保持安静时间:晚上9点到早上7点
4. 每周洗澡不少于三次
5. 不得带其他人进入住宅
......
清单一直列到第27条,直到奥利维亚停笔短暂思考是否有落下的规定。夏洛特瞪大眼睛看着这张堪比法律条文的规定。
“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大小姐。”她擦掉笑出的眼泪,“成交。但是第14条“禁止在视线范围内咀嚼”是什么意思?”
奥利维亚说:“我看着别人吃东西会反胃。”
“怪胎。不过没关系,我也是。”她伸出脏兮兮的手,又迅速缩回去,“哦对了,不能碰你。那我们怎么握手达成协议?”
“不用握手。”奥利维亚说。
"你真是个好人。对了,晚餐吃什么?"
“炖肉。不要放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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