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淋浴,林开昀拿了一条架子上的毛巾。胸口前有几个红印,她抹了抹,不痛,也消不掉。
浴室里的衣柜挂有几件浴袍,她打开茶色的玻璃门,目光停在一件米白色的睡裙上。
是年轻女孩的款式,领口和裙摆都有秀气可爱的蕾丝边,布料很柔软,带有浅浅的银白色花纹,她仔细看了一下,是花朵和小兔子。
她不敢确定这是为她准备的,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件普通款式的睡衣。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她穿过衣帽间,发现里间就是卧室,中间摆放有一张宽敞的大床。周泽瑜穿着黑色的睡衣,正站在卧室一角的衣柜跟前,一件一件地将她的衣服挂进衣柜里。
衣柜的左边挂有几件T恤和衬衫,看起来是周泽瑜常穿的款式。
“快十二点了,休息吧。”周泽瑜转过来,视线在她的睡衣上停顿了几秒,又移开了,“我去倒点水。”说着,就越过她走出了房门。
本来并不觉得困,但一知道现在已经是凌晨,睡意就席卷而来。她掀开被子窝了进去。
被子和底下的床垫都十分柔软,她像被包裹在棉花堆里,眼皮不知不觉就沉了,眯了一会儿又马上醒了过来。
床头留了一盏夜灯,没过一会儿,周泽瑜端着两杯水回到了卧室,一杯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困了么?”他问。
林开昀摇摇头,又坐起了身。她隐约知道黎明之后就是漫长的离别,所以她一点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那看电影吧,”周泽瑜起身去找碟片,“我没和女孩子约会过,吃饭、看电影、睡觉,别人都是这样的。”
是黑白的老片,属于周泽瑜外公的珍藏,现在变成了遗物。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留过洋,学的造大炮,回来就进了部队。那会儿带回来了许多东西,除了科研数据,还有一些外文书籍和电影。
它们被一起留在了这栋老房子里。
电视里光影闪动,周泽瑜和她坐在一起,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靠在了周泽瑜的肩膀上,周泽瑜伸手揽过她,又在她腰边塞上枕头,让她更舒服些。
上世纪特有的翻译腔,像诗歌朗诵又像音调错落有致的小调,催人入眠。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枕头上躺着了,她转过头,周泽瑜正盯着电视看,正放着她睡着之前的桥段。
“你又看了一遍吗?”她揉揉眼睛问。
“吵到你了吗?”周泽瑜没回答,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
“生日快乐。”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身边人侧头看着她愣了片刻,她笑起来,道:“我知道你生日在三月,可是我应该不能给你过生日了,所以周同学,提前祝你成年快乐。”
周泽瑜脸上却没有表情,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我要许愿。”
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周泽瑜找到一盒火柴,林开昀接过,擦了一根,举到他面前。
少年闭上眼睛,双手合上靠在唇边,明亮的火光闪动在他脸上,让林开昀莫名地觉得他像某个神主虔诚的信徒。
“我会回来,”火光熄灭,黑暗把少年的身影藏起来,“所以,你要等我。”
隔天一早,林开昀醒过来,周泽瑜躺在她身边,她一侧头就对上他的视线。
“早安。”他笑着说。
“早安。”她回。
早饭是周泽瑜做的,吐司夹煎蛋,配上牛奶。
牛奶的味道和林开昀喝过的微微有点不同,没有奶腥味,奶味也淡了一点,甜甜的。吐司夹煎蛋她有些吃不惯,还是觉得馒头配榨菜好吃些。
周泽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看一眼,走到一边打电话。
他的声音很低,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心头莫名的担忧又开始涌动,她想知道他未来会去哪里。
吃完饭,周泽瑜就要送她回家了。车子停在老街旁边,街边的店铺都已经开门迎客,人来人往。
“再见。”她说。
昨天晚上下了雨,今天起床的时候天都还雾蒙蒙的,可现在太阳出来了,街景都明媚起来,她低着头,眼前只有那一小片的阴影。
她停了脚步,想转过头,却听见他在后面说:“往前走。”
往前走,莫回头。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连同他的叹息,也一起消散在风中。
周泽瑜再也没有来。高三下学期过得很快,时钟的指针变成了一张张试卷,不断在眼前划过,刷过二十张,一周就过去了,第三次月考过后,就是一模。
花台的仙人掌开了花,她拍了一张,仍旧习惯性地发给深海,深海也依旧没有回复。
陈知丽换了一份工作,还是曾经的工友介绍的,在小学门口的文具店里当收营员,原来看店的老婆婆年纪太大了,收钱都糊涂了。
三模结束后,马上就是高考了。梁群的三模考得不错,上了本科线,但梁群并不是开心的样子。兰澜已经过了艺考,文化课的成绩还算稳定,提前确定了学校。
高考前两天,正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喧闹,教室里的学生的跑出去看热闹,走廊上围满了学生。
林开昀拉着没什么兴致的梁群跑到走廊上,底下的空地是一群学弟学妹,举起贴有字的板子拼起来。
“预祝学长学姐高考顺利!乘风破浪!考的全会!”
不知道是不是学校特意安排的关怀剧情,人群喧闹起来,这时候有人起了头,折了一个纸飞机从走廊飞出去,在空中盘旋几圈,飘飘扬扬地落在草丛里,底下有学妹嬉闹着捡起来,接着,越来越多的纸飞机从教学楼飞出去,在空中飞舞。
他们也要从这里飞出去了。
林开昀突然涌起一股泪意,好像这时候原本有个人应该在这。
“林子,给。”梁群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来一个纸飞机,她看了一下,是梁群的试卷,机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98。
她学着梁群的样子,冲着尖尖哈了一口气,用力将纸飞机送出去。
身旁是梁群的欢呼声,林开昀的纸飞机落在地上就找不到了,梁群的纸飞机卡在了树梢上。
“哎看吧,我注定要在天上。”梁群看着纸飞机说。
高考结束,兰澜很快赶去了外地参加演出,梁群直接被家里安排出国,都没见上林开昀一面,三个人的散伙饭只有散伙没有饭。
林开昀拿到学校给的毕业纪念礼物,一个披萨盒大小的盒子,上面印章校徽和校训,里面放有一件文化衫和一个小巧的印章,盒子底部是毕业照。她的视线在班级里每一张青春稚嫩的脸上划过,底部的姓名栏里,周泽瑜的名字出现在了最末尾的位置,旁边有括号标注。
周泽瑜(未到)
迟来的泪水凶狠地涌出来,她跑到院子里,捂住脸失声痛哭。
陈知丽打开门,把菜放进冰箱里,喊了一声“开昀”,无人回应,眼睛瞥见小桌板上的盒子,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学校的东西,还有毕业照。
院子里传来低微的呜咽声,陈知丽有一瞬间的无措,女儿很久没有像这样大哭了,她也许久没有安慰过人。她看着盒子和相册,在姓名栏上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找来一把剪刀。
情绪稍微平缓了些,林开昀站起身,头有点晕晕的,回到房间,陈知丽在卫生间洗澡,墙壁上多了点东西,她走过去看了看,是挂起来的毕业照。厚厚的盒子被裁成比毕业照稍大的样式,做成一个简易的相框,挂在了墙壁上。
“开昀,你的快递。”陈知丽擦着头发,指了指一边的盒子。
林开昀以为是梁群寄来的,因为前些天他说要给她和兰澜寄一些那边的特产。
快递盒拆开来,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小袋子,拆开封口,小袋子里装着一个橘黄色的花朵向日葵发夹。
她翻来覆去地查看袋子,又把快递盒子拆开来,每一片纸页都仔细查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寄件人和地址都是她不熟悉的,也是与他没有关联的。但她知道,这是他寄过来的。
“同学寄给你的吗?”陈知丽在一旁说,“挺好看的。”
“嗯。”她应了一声,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把发夹别在了耳边。
填志愿的时候,林开昀几乎没有犹豫,在C大的几个学费免减专业里,选择了天然药物化学方向的药学专业,毕业后如果没有升学打算就要先在和学校有合作的企业里工作两年。
高三的暑假,林开昀仍旧找梁群走后门进了他家的工厂做暑假工,原本的小办公室里已经招了一个正式工,林开昀分担了她一半的工作。
棕皮沙发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有小猫出没,垫子上有许多抓痕。林开昀看着有些心疼,午睡的时候垫上了自己的衣裳。同办公室的姐姐有点意外,跟她说用公司的东西不需要那样小心翼翼,她只是笑笑。
周泽瑜消失后,周禹安也一并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属于他们的痕迹和记忆都在一点点消失,偶尔遇到与之相关的事物,会让她怅然一瞬。
季纯久违地发来消息,先是说了一些“升学顺利”的场面话,接着问她考到了哪里,她从深海的聊天框里把最近发的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转发过去,季纯过了好久,才回了一句:“恭喜。”
接着,季纯问:“他呢?我没有在C市的光荣榜上看到他的名字。”
林开昀知道季纯说的是周泽瑜,可她已经失去了他的消息,思忖了片刻,她回:“他没有参加高考。”
“这样啊。”季纯回道,没有再多问了。
“你呢?”她问季纯。
季纯发来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是北京的大学,专业是金融学。
林开昀说不出恭喜,这应该不是季纯想要的结果,想了想,她回道:“明朝会。”
“明朝会。”季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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