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父亲照约带着小女孩来了。
她抱着灰色的鹦鹉,像抱着一小团会呼吸的云。
“能借风灰一会儿吗?”我蹲下,与她平视,“我只把脚放进去,很快还给你。”
她看了看父亲,又看我,郑重点头,把鹦鹉递过来——
“七分钟。”她说。
我笑了:“七分钟。”
咨询室门关上,风与馆里的白噪音被挡在外面。顾节把计时器放到桌角,拧到七。表针“嗒”地一声走起来。
我把鹦鹉翻到背面,沿着颈圈摸。缝线很细,像怕惊醒什么。我用拆线刀挑开两针,指腹摸到一截极细的棉绳,再往里,是一枚小小的金属感——钥匙。只有指甲盖大,齿形短,柄上刻着一个葡萄叶的纹。
“之后。”我低声念出纱袋里的那两个字,“在 N3—17 之后。”
顾节点头:“之后,往屋里走。”
计时器过到第三分钟,我把针线复原,给风灰系回去。小女孩隔着玻璃贴着额头看,见我把蝴蝶结打得端正,松了口气。父亲朝我点头,我也点头,像交接一个并不属于任何人的小小海。
我们没有在馆里开锁。
三点半,我带着钥匙去了老城的修表铺。门板半掩,柜台后那位老人抬眼看我,像一只知道潮汐的鱼。
“你上次说,每个人的心都以不同方式回家。”我把钥匙放在绒布上,“这把钥匙,回哪儿?”
老人把钥匙夹起,翻看了一下柄上的纹,再摸齿口的磨损,点头,把柜台最底那一层拉开,取出一个旧怀表。表盖上也是葡萄叶,叶脉细得像密写。
“这个。”他说,把钥匙递还给我,“开背,不开面。”
我深吸一口气,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稳住手。钥匙插进表背的锁眼,轻轻一拧,表背弹开。薄薄一层纸贴在内盖上,像一片被盐晾干的花瓣。我用镊子揭下来,纸后面露出一枚更薄的微片,贴在金属里,像一道浅浅的月。
老人把灯调暗,让台灯的光从侧面斜照:“看纸,别急看片。顺序不能乱。”
纸上是一行细小的字,笔压很轻:
屋里的潮=风+叶影+水声
先回屋,再谈海
七分钟到就回来
落款只有两个字母:R.
极小、极稳。
顾节没说话,伸指轻轻点了点“屋里的潮”那四个字。老人把另一面翻出,纸背角落有两点墨:GJ。不是签名,只像是记号。
“片呢?”我抬眼。
“片要在陆地上看。”顾节说,“回去。”
老人把怀表扣好,递给我:“表走得不准,但记东西靠谱。别在街上停,七分钟内回屋。”
回到六楼,葡萄叶在窗玻璃上留下的影正好移到桌角。顾节关数据,拧计时器,屋内白噪音发生器开一格。我把怀表放在桌上,钥匙在旁,像两块小石头。
“开始。”他说。
我掀开表背,微片松了一点。台灯斜照,图像浮上来——不是视频,也不是音频,是一张极细的照片。画面很窄,像从门缝里偷来的光:石阶、窗台、葡萄叶影。小女孩(六岁的我)抱着真正的灰鹦鹉,另一只手被人握着,只露出拇指上的那道细疤。那只“人的手”没有脸,只到手腕,腕上系着一根极细的棉绳,绳尾拴着一枚同样的小钥匙。
照片边角有三行小字:
1)风向南,屋可替海
2)六楼F户内柜,第二层
3)若她叫你——答:我在这里
计时器过到第五分钟,我的小指不受控地轻轻发抖。顾节把发生器的音量又收了一格,白噪音里锅的“咕嘟”和水管的“嘶”像是一起点头。
“第二层?”我皱眉,“内柜当时只开了一层。”
“它有背板。”顾节说,“今天不拆。先收。”
第六分半,我把微片重新贴回表背,合上,钥匙退出,叮的一声。七分钟到,屋里恢复到日常的响度,叶影向右挪了半格。我的掌心出了一层汗,怀表在手里温度很快,像吸走了我的紧张。
“她叫你了吗?”顾节问。
我点头:“她说——我在这里。”
说完才意识到,那不是她说,是让我说。
顾节压低声音:“说就行,不必回答她以外的人。”
门被敲了两下。
不是风。是合规同事的节律——礼貌、标准、无威胁。我把怀表收进抽屉,关上白噪音,开门。
年轻的那位笑:“打扰。例行追踪问询两分钟——今天馆内风压监测有波动,想确认你是否在场。”
“在前台。”我把班表递过去,“十九点四十,我在第三拱脚附近。”
“不奇怪。”他点头,“风压每周都会有一次轻微上拱——风潮。”他说出这个词时看了我一眼,像在试探,又像在复述别人的话。老同事站在后面看窗台,轻声说:“叶影真好。”
他们离开。门重新合上的那一刻,屋里像比刚才更静了一点,像把杯子碰在桌面,震动已经过去,只剩形状还在。
“第二层。”我重复。
“明天白天。”顾节说,“陆地优先。”
我点头。把怀表重新拿出来系在颈间,表背贴着皮肤,凉,很快又被体温回暖。窗下叶影挪到另一块砖上,像一条细细的路。
夜里,我梦到有人在屋里轻声说话,不是海,是屋子的声音。我在梦里回答:“我在这里。”风很温顺地往回退,像承认我站的是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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