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驶离了边境线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在相对安全的国道上平稳行驶。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给车内镀上一层暖金色，暂时驱散了高地上惊魂未定的阴霾。长时间的潜伏、高度紧张和奔逃，让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路过一个简陋的国道休息站，宋野君示意停车。他下车买了几瓶水和一些简单的食物回来。递给后座两名疲惫的警员后，他坐回驾驶座，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诱人焦香的东西递给了副驾驶的陈谏。
是一个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煎饼。面皮金黄酥脆，里面裹着鸡蛋、薄脆和几片生菜，酱料的气味混合着油脂的香气，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这对于重伤初愈、又经历了剧烈消耗的陈谏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他很久没吃过这样“奢侈”的热食了，筒子楼的日子，泡面是常态。
陈谏低声道了谢，小心地解开油纸。食物的温暖触感和香气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他小口地咬下去，酥脆的薄脆在齿间碎裂，酱汁的咸香和面皮的麦香混合，带来一种久违的、朴实的满足感。他专注地吃着，仿佛这小小的煎饼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宋野君没有立刻启动车子。他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长久地停留在陈谏身上。
夕阳的光线勾勒着陈谏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因为专注进食而微微鼓动的腮帮，还有那沾了一点点酱汁的、没什么血色的唇角……这一切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吸引力。
高地惊魂中陈谏那决绝的眼神、沙昆推他时单薄的身体、此刻安静进食的模样……种种画面在宋野君脑海中交织，让他心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怜惜，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目光专注得几乎忘记了时间。车厢里只剩下陈谏小口咀嚼的声音和另外两名警员喝水时偶尔发出的吞咽声。
陈谏被这过于专注、甚至带着点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微微侧过头，正好撞进宋野君深邃的眼眸里。
那眼神太过复杂，太过直接，让陈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煎饼，有些局促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点刚吃完东西的微哑：
“……宋队，您……要吃吗？” 这纯粹是出于一种被盯着看的窘迫和客套，就像在筒子楼里，面对邻居的打量时下意识的反应。
他根本没想过宋野君会真的要吃——堂堂刑侦支队长，怎么会看得上他手里这个路边摊买的廉价煎饼？
然而，宋野君的回答和动作，快得超出了陈谏所有的预判。
“好。”
几乎在陈谏话音落下的瞬间，宋野君就应了一声。他身体猛地前倾，上半身几乎完全越过了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界限，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陈谏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能感受到他带着淡淡烟草味和汗味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脸颊！
陈谏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捏着煎饼的手指都忘了松开。
下一秒，宋野君已经低下头，就着陈谏的手，毫不客气地、大大地咬了一口他手中的煎饼！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唔……”宋野君咀嚼着，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含糊地评价了一句，“味道不错。” 他退回驾驶座，仿佛刚才那个跨越了正常社交距离的动作再平常不过。
陈谏：“…………”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那个瞬间少了一大半、边缘还留着清晰牙印的煎饼，残留的温热似乎还带着宋野君唇齿间的气息。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席卷了他。他……他真的吃了？而且……是直接……从他手里咬的？！
一股强烈的委屈和后知后觉的饥饿感猛地涌了上来！他本来就没吃饱，这一个煎饼是他难得的慰藉，是他精打细算下对自己的“犒劳”。宋野君这一口，几乎咬掉了他三分之一的分量！
他本就囊中羞涩，这一口咬掉的，不仅仅是煎饼，更是他小心翼翼维持的一点生活暖意。
陈谏看着手里那被咬掉一大块、形状变得可怜兮兮的煎饼，默默低头，珍惜又心疼地小口啃着剩下的部分。
胃里的饥饿感因为食物骤减而更加清晰，脸颊上刚才被宋野君气息拂过的地方，热度还没完全消退。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以及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尴尬在蔓延——至少对陈谏来说是这样。
宋野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看似专注开车，但眼角的余光却将陈谏那副委屈巴巴、小口啃着残饼的模样尽收眼底。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悄悄爬上了他紧绷的嘴角。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和“抢食”，那点孩子气的冲动，似乎真的驱散了心底积压的些许沉重。而陈谏的反应……那震惊到呆滞、再到心疼食物的小表情……出乎意料的……生动有趣。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打破了车厢的沉默。他侧过头，目光带着点戏谑，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只是顺手拿了张纸巾：
“啧，看你那副样子……”
他嘴角勾着，眼神在陈谏脸上和他手里的半个煎饼间扫了个来回，“不就吃你一口煎饼吗？至于心疼成这样？”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在哄小孩般的口吻补充道，“等会儿到了前面镇子上，我再给你买一个，行了吧？管饱。”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根小针，精准地扎在了陈谏那点隐秘的窘迫和自尊上。他猛地抬起头，脸颊瞬间又腾起一片红晕——这次是气的，还混杂着被看穿的羞恼。
“我……我没心疼！” 陈谏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有点急，捏着煎饼的手指都收紧了，生怕宋野君再来一口似的。他抿了抿唇，努力压下那点被当成“小气鬼”的委屈感，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一个够吃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和飞快啃咬煎饼的动作，分明透着一种“赶紧吃完，免得再被抢”的赌气意味。
宋野君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像只护食小动物般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乎要溢出来。他不再说话，只是心情颇好地转回头，继续开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车内似乎还残留着煎饼的焦香，以及一种比之前轻松了许多的、难以言喻的氛围。
陈谏则低着头，努力跟手里剩下的煎饼“奋战”，耳根的红晕久久未散。宋野君那句“再买一个”的承诺，在他听来，非但没有安抚作用，反而像是在提醒他刚才那“被抢食”的窘迫经历。
他一边嚼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算着：一个煎饼五块钱，宋队刚才那一口……至少咬掉了两块五！两块钱能买四个馒头了……想到这里，他啃得更用力了，仿佛要把那“损失”的“两块五”都吃回来。
车子在暮色中驶入前方一个稍大些的边境小镇。宋野君将车停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捷旅馆门口，对后座两名警员说：“今晚在这休整一晚，明天一早送陈顾问回市里。你们先去办入住，把装备带上去。”
警员应声下车。宋野君没立刻熄火，转头看向副驾驶的陈谏：“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镇子上有家小炒好像还……”
“不用了宋队！”陈谏连忙打断他，声音有点急。他解开安全带，目光飞快地扫过车窗外街道边亮着灯的小店，“我……我自己去买点就行，很快。” 他不想再让宋野君破费，更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分享”的窘迫。他兜里那点可怜的顾问津贴，得精打细算。
“行，别走远。旅馆右边那条巷子口好像就有卖吃的。”宋野君没坚持，只是叮嘱了一句，看着陈谏推开车门，瘦削的身影很快融入小镇昏黄的街灯下。
陈谏目标明确。他记得刚才开车经过时，瞥见巷子口有个支着简易棚子的面点摊，蒸汽缭绕，大大的招牌上写着“手工馒头，一元一个，买十赠一！”
他快步走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老面发酵的淡淡酸香和蒸笼的热气。摊主是个围着围裙的大婶，正麻利地揭着蒸笼盖，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挤在一起，看着就顶饿。
“老板，馒头怎么卖？”陈谏问，声音不大。
“一块一个！小伙子，买十个送一个！”大婶热情地招呼，“刚出锅的，暄乎着呢！”
陈谏在心里飞快算着：七天，一天两个，需要十四个。买十个送一个，就是十一个。还差三个……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买十四个的钱，但开口却是：“那……买十个吧。” 十四个馒头要十四块，加上赠品是十五个，足够他吃七天了，还能省下一点。他掏出皱巴巴的十五块钱（预备多买一个的钱），递了过去。
“好嘞！十个送一个，一共十一个！”大婶手脚麻利地用两个大食品袋装了十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鼓鼓囊囊的，递给他。沉甸甸的分量和扑面的麦香让陈谏胃里一阵咕噜，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十一个，超出预期一个！这让他因煎饼“损失”而低落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接着，他转身钻进旁边的小超市。目标明确地直奔调料区，找到了那种最便宜、最耐吃的袋装“铜钱桥”牌榨菜。一块钱一包。他拿了五包。五块钱，够他配着馒头吃好一阵子了。
当他抱着装满馒头的大袋子和装着榨菜的小塑料袋，脚步轻快地走回旅馆门口时，发现宋野君正靠在车门边抽烟，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等了一会儿了。
昏黄的路灯下，宋野君一眼就看到了陈谏怀里那两大袋显眼的白馒头，以及他手里拎着的、印着“铜钱桥”字样的廉价榨菜。再结合陈谏脸上那还没完全褪去的、因为“买十赠一”而意外获得一个馒头的、孩子气的满足感……
宋野君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猛地涌上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了筒子楼窗台上堆着的泡面桶，想起了陈谏计算药费时平静的语气，想起了那半个被自己咬掉、他心疼得小口啃的煎饼……
这小子……接下来的日子，就打算靠这堆馒头和榨菜过活？还为了多送一个馒头高兴成这样？
陈谏走到近前，对上宋野君深沉复杂的目光，那点因为馒头而产生的微小喜悦瞬间被窘迫取代。他下意识地把装榨菜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低声道：“宋队……我买好了。”
宋野君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他几步上前，没等陈谏反应过来，就一把拿过了他怀里那沉甸甸的两大袋馒头。
“……”陈谏一愣，有点无措地看着他。
宋野君掂量了一下手里馒头的分量，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抬眼，目光扫过陈谏没什么血色的脸和单薄的身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气闷？
“就吃这个？你当喂鸟呢？” 他没给陈谏解释的机会，拎着馒头袋子转身就往旅馆旁边的巷子大步走去，丢下一句，“跟我来！”
陈谏抱着他的五包榨菜，看着宋野君拎着他未来七天的口粮消失在巷口，懵了一瞬，只能赶紧跟上。心里七上八下：宋队……这是要干什么？不会连他的馒头也要“分享”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