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会深的厨艺比李赫敏想象中要好太多,她刨了一口饭和菜含在一起,一点都没有难以下咽的感觉。
解开围裙,洗干净手,陈会深背对着李赫敏脱下衣服,露出精瘦的身体。
李赫敏放下筷子,半撑着脸望着他,表情微妙。
陈会深换了件黑色短袖,重新坐到李赫敏的身边。
“你好瘦。”
李赫敏忽然说。
“比之前还要瘦好多。”
平日因为已经很习惯了,只有离得近才会发现的问题。
身上没有像体育生那样刻意锻炼的痕迹,不够强壮,不够有肉,不够结实,不算很完美的身材,看着像本地长脖颈灰白毛的土猎犬,眼神总是没有起伏情绪,是捕猎不到食物,得不到充足资源,才会看起来充满警惕,难以靠近,被枯萎的荆棘丛紧紧包裹。
脖子下方连接的锁骨深凹,透着病态的瘦,骨头却很白,宛如散发微光的润玉,似乎拆下精细打磨也可以变成价值连城的宝物。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中指和无名指先触碰到了那根硬骨。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已经率先被陈会深紧紧握住了。
“赫…敏。”
她的名字,被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咬住。
他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比以往要深色许多,灰暗的环境里,不透风的房间,灼热的温度正慢慢地一点点地以难以察觉的趋势在不断升高,彷佛要够到暧昧不清的阈值。
李赫敏也察觉到这种情愫,调着青苹果般酸涩清甜的味道,驱散了她周遭闷热的气温,好像再靠近一些,就能完全融化成汁水。
有那么一瞬,她的意识似乎被卷走了,就那样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对方,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耳边的声音被模糊化处理,眼中只有同一个人的,看过无数次的眼睛。
很久,很久……过去得比想象中更久……
看到陈会深的口型在变,她努力地听。
“……”
“……”
“…………”
“那样的…话……”
“……你……”
“…不想…………这样就好了…………”
“……别…………”
却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最后,她终于听清一句完整的句子,陈会深表情凝重地说:“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见她没什么反应,陈会深忽然笑了一下,很浅很浅的笑,嘴角微微勾起,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低下头,竟然亲吻了她的手背,小心翼翼的姿势,随后将额头抵在那只柔羹上,像极了极寒之夜被孤独风化的沙犬,轻轻触碰就能破碎。
李赫敏听见他说:“你不反对,就说明你也认为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是吗?”
“你说什么?”她并非没有感知到异常,但她更多的,是感觉到对方情绪的亢奋,像在为不知缘由的事情而感到兴奋。
陈会深没有回答她,而是反常地将她牵了起来,语气重新恢复昔日的平静:“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李赫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站在清白的月光下了。
后来,那成了他们寒假彼此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
开学后面临的又是不停歇的忙碌,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听课,老师念着重复过无数遍的教学内容,讲解一道又一道所谓‘优化过的未来考点’。
户外的课程短暂且稀少,学生们几乎不需要再直面清晨的太阳,坐在教室里,吹着暖气,喝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热咖啡,心情好的配合老师卖力的表演,心情不好的弯腰在课桌抽屉里打着漫游电话,聊人生理想还有男女人。
有钱的可以任意妄为,毕竟一年的学费可以当普通人半辈子的积蓄,他们这样的阶层已经不太在乎纸面上的红色数字,他们更需要的,是脸面。
家族的脸面,作为长子的脸面,家长之间攀比的脸面。
没人真的觉得自己考个优等生的分数就能改变什么,那只是哄长辈们开心的玩意儿。也没人觉得自己考得不好人生就会彻底毁掉,那比破产的难度还要难。
这些有一个算一个的有钱人家弟子,全都在装模做样给父母看,给老师看,给学校看,有没有真的在学习,很难猜吗?考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最后都会出国留学,去读另一个半球的贵族学校,镶满金钻之后再回来。
最明白这一点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学费全免,辛辛苦苦破格录取才能在这苟延残喘三年的李赫敏。
所以姜美凤追问她将来要去考什么学校的时候,她压根没有认真回答,因为她再明白不过,姜美凤、许涵都是一类人,他们最终的归宿是一张通往国外的头等舱机票,甚至可能离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所以才会说,解放日……还剩九十天啊。”
高考结束后,可以和过去一刀两断,彻底逃离被支配的人生。
去无人打扰的安静地。
不论是和陈会深待在在哪,做什么,只要一起生活,平淡的日子也好,节奏紧张的生活也罢,那样也可以很好地接受。
南边的城市很不错,虽然梅雨季节长,但水乡迢迢,现实一定比书本上刻画的更美。
北面的城市也很好,冬暖夏凉,那里的人豪爽热情,她不想再弯弯绕绕。
要在网上学很多烹饪的技法,用廉价普遍的食材做出美味高档的菜肴,让瘦骨嶙峋的陈会深长点肉,胖点其实也很好看。
如果工作能稳定下来,养得活自己之后,可以慎重决定养一只狗,白天她遛,晚上陈会深遛,节假日和周末就一起去森林公园或者植物园遛。
李赫敏相信,只要他们两人相互扶持,一定可以将生活过得美满幸福。
哪怕暴雨间,下班后走在都市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高耸入云的大厦与阴霾相融,沉默,寒冷,潮湿,积水,体感到这场繁华无声令人口中发涩的人生,但只微微侧脸就能看到对方在身边会不会觉得其实也有好过一点。
这些,李赫敏都有深刻想过的。
她并不是如表面看上去冷漠无情,也不是自诩的那么清醒。
想象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能力,拥有止痛药的作用,且付出成本低得可怜,只需要花点时间去构想,就可以完全让人忘掉皮肉和精神受到重创时带来的疼痛。
俗称,自欺欺人。
偶尔,李赫敏就会自欺欺人。
她麻痹自己,跟着姜美凤这样的人去做那些事,与自己无关,也无需过多干涉,不需要那么强的道德感,毕竟自己曾经被霸凌时也没有人为自己站出来过。
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还有七十天,还有六十天,还有四十五天,还有三十二天……还有……
等高考结束,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
但,不知道是学习带来的压力,还是家里的人给了她什么刺激,越临近高考,姜美凤的情绪就越不稳定,时不时冲同班同学发火,或是拉来一些低年级的学生变着法的虐待。
这让李赫敏想起来,姜美凤本就是一个有病的人,只是前段时间莫名地装起了正常人,才险些让她忘记,扭曲的病态早已入了膏肓,是个从骨子里,从根里就烂掉的人。
一个喜欢用暴力打压别人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改掉这个肮脏可恶的恶习。
“妈的!”姜美凤将李赫敏精心勾选的错题集狠狠砸到跪在地上的一名女学生头上,像是不解气,又把手里尖锐的笔甩了出去,正好擦着学生的耳垂过去,划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李赫敏,你说这个该死的东西怎么就连这种题都看不懂?嗯?你不都说这是很简单的吗?怎么她一点都看不懂呢?”
姜美凤点燃烟狠狠吸了几口,没等吐出口腔里的烟雾,便恶狠狠地揪住那人的头发拉到自己跟前:“废物,口齿不清,怎么不把舌头割掉?”
“舌头伸出来。”她蹙眉,极其不耐烦地命令道:“快点!”
姜美凤每一句话,虽然不是在对李赫敏说,却同样让她感到心颤不已。
李赫敏顺着姜美凤的视线看去,那名女生早已吓得呆若木鸡,泪流满面,甚至鼻涕都流了下来。
她刚劝了几句,却让姜美凤更加窝火:“你别总是替他们说话!难道你忍得了这些蠢东西吗?不好好教育是不会变得优秀的,否则以后我怎么敢放心把我的企业交给这群傻**?”
“李赫敏你过来,别杵在那了,今天我有点累了,那就你给她一点教训吧。”
有时候,李赫敏心中也会恶意的想,姜美凤这么做一定是故意的吧,故意想看她满脸隐忍才会提出这类过分的要求,试探她的底线究竟在哪。
又或许,对方单纯地想要同化她,为自己量身打造一个恶侣,假面朋友。
每天紧绷神经,比之前受到欺凌时还要累,现在李赫敏想,还不如回到那个时候,至少不用假意迎合姜美凤的喜好,也不用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更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得罪到她。
姜美凤知道她不会真的去干那种事儿,但还是会说这些话去恶心她,彷佛她不加以劝阻,或者劝阻失败就成了可恨的帮凶。
李赫敏转过身不忍再看:“你处理好了再叫我。”
却被姜美凤拉到身边:“最近学习过于紧张了吧?让我替你缓解一下压力,其实这种事情很有趣的,听到他们吃痛的惨叫,害怕的哀嚎,就会让人无比的舒心,试试看,只要尝试过,就不会忘掉那种感觉。”
李赫敏闭上了眼睛,眉宇间蹙起,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又要开始了吗……
地狱再次降临人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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