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的那一瞬，李赫敏蹲了下来，双手捂唇，全身的肌肉处于紧绷的状态。眼球的余光瞥着地面，那道影子只是闪了片刻，便缩进了教室中。
她长舒一口气，等心跳没那么快了之后才借着光滑的墙壁缓缓站起身。
最后一间教室，没有任何外借光源，但里面却有一个区域亮着灯，那一定是人为的。
视线聚焦，焦灼地环视室内，希望陈会深在和希望陈会深不在的念头如水火相碰。
不要在，最好，一定不在……
然而当她弓腰仔细环视一圈后，居然发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甚至错愕到当场僵住的画面。
一个钢制的椅子放在讲台最上层，距离光源仅有半米，因此冷白色只蔓延到了纤细的双腿，脚踝，还有昂贵的黑色皮鞋。
突出的骨头上刻着复杂纹身，是一个在烈焰中烧毁半边翅膀的蝴蝶。
那是……
姜美凤！
李赫敏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她在想，这怎么会呢，坐在上面的人，怎么可能是这个家伙？难道没有人知道她不见了吗？可是这不对啊，如果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动员全部力量来救她啊，怎么会到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一刻的李赫敏心中无比的复杂，那种感觉是根本无法形容出来的。一方面，她觉得这是逃脱姜美凤最好的机会，这个人只要在这场‘意外’中丧命，那么被姜美凤欺负过的那么多人都算是报仇雪恨，也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因果报应。
于她而言，今后再也没有鬼魅一般的跟随，也没有近乎变态的掌控，更不用违背自己内心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未来的一切都像是扯开了篷布，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
可是另一方面，抛开所有，活鲜鲜的生命在眼前陨落，如果现在还会心软，是不是就会被当成是圣母，成为恶人的帮凶？
‘除了姜美凤，陈会深会不会也在这里？’
李赫敏不想在这种关头去做这样的抉择，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她是来找陈会深的，也只是来找陈会深的，其余的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
发现那个鸭舌帽男人进入到隔间，李赫敏悄悄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门滑动的声音不算大，只要重复细微的过程，那么发出来的噪声就可以忽略不计。
当她小心翼翼潜进教室，同时也在昏暗中对上了姜美凤发亮的眼睛。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抵是见到希望的神采，是能活下去的，重获新生的喜悦。
“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危险。”姜美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垂下头，尽可能压低声调和她说话。
李赫敏这才发现姜美凤身上缠满了绳子，双手也被捆绑到了椅背后面。
她想说什么，但话被咽了回去，最后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见到陈会深了吗？他有没有在这里？”
姜美凤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面颊渐渐抬高，只用眼尾斜下的目光看着李赫敏：“你只是为了他来的？”
她的面色变化极快，刚开始脸上还有喜悦，此刻已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也变得很冰冷。
“除了你，这里还有别的人吗？”李赫敏充耳不闻，或许看见了姜美凤嘴角的讥讽也假装没有看见。
姜美凤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就不怕我现在大喊大叫，让你暴露吗？”
“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在这里，你到底有没有见到过他？”李赫敏双手紧紧抓住姜美凤的衣角，干燥，平整，却被她攥出了皱褶。
姜美凤是一个很在乎外在的人，不论是穿着还是妆容，都时刻要保持一丝不苟。但现在，她俯视时注意的不是自己被揉皱的裙摆，而是李赫敏急得流出眼泪的脸庞：“为了他，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你真是贱得可以。他对你有那么好吗？他能像我一样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他能带你离开肮脏的底层？这些日子，你对我有过这么好吗？不仅很少用正眼看我，还随着心情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干脆装听不到，可你现在为了他甚至不惜跪下来求我，李赫敏，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李赫敏心里一惊，没想到平日姜美凤什么都不说，心里却十分清楚，而让她诧异的是，面对她有意为之的所作所为，姜美凤真的能忍耐下来。
她的心情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但这种时候无法解释太多，她只能向对方保证：“我会救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他有没有在这里，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然而姜美凤依然只执着于自己的好奇心：“李赫敏，我真的太想知道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什么样的情谊，明明认识没有多久，为什么你可以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你是真的不知道命有多重要，还是愚蠢过头了？”
说完，姜美凤笑了下：“你知道吗，在我们家里，要是得了一个小感冒，都会被丢弃在家里不允许参加舞会。”
“如果是普通的舞会倒没问题，但我们身处的位置，从来就没有简单的场所。”
“想要在钢丝上站稳，就要比平常人多付出很多努力，我们很惜命，因为投胎到这种家庭很不容易，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更不容易。”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让自己觉得累，但现在我竟然觉得有些疲惫了。”
“李赫敏。”姜美凤顿了顿：“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滚吧。”
李赫敏咬了咬唇：“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我，只要我确保陈会深没有在里面……”
说完，李赫敏不敢去看姜美凤的表情，她一步步朝隔间走去。
拧开门把手，露出一道缝隙，里面并非全黑，墙上的窗户洒了些光进来。李赫敏借着那些光，看见储物间里躺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她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没错，就是陈会深，因为那陈会深平时常穿白色球鞋，有一个黑色字母符号，鞋边擦得再干净，也有黑色胶痕褪不掉。
忽然，她的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这里有你要找的人吗？”
低沉，沙哑，成熟男人的音色，陌生而又熟悉的腔调，好像在过去听到过。
“从你进这栋楼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只有你往相反的方向走过来，你是在找人吗？ ”
李赫敏缓缓抬起头，门缝中出现了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帽檐压得很深，背光之下，面庞宛如浸没在墨里。
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最好放了他们，老师们已经报警了，很快警察就会过来！”
李赫敏反应迅速地拉住了门栓，用尽全身的力气阻止里面的人打开门。
“哼。”里面的人像是哼笑了声：“为什么要放了他们？你不也认为他们是人间的恶魔吗？如果放出去，会有多少个受害者出现？让我猜猜……刚刚你有足够的时间救外面那个人，但你都没有那么做，是因为平时你也一直被她欺凌着对吧？”
“其实你心里，很赞同我这样的行为，承认吧。”
“不是那样的！”李赫敏咬了咬牙：“他们可以交给法律去制裁，而不是被人随意处罚。”
“你相信恶有恶报？但你应该很清楚，世界上有多少权贵，熬死了上万的穷人，他们依然光鲜亮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没有天神会处罚他们，甚至法律由他们掌控，而所有被迫害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死于某场意外。执法者本身就违法，你觉得他们会大公无私地将自己绑在刑场上吗？”
“如果这些人到头来真的可以应验报应，你又怎么会一直不肯救她？我只是做了你们一直想做的事情，懦弱，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稀里糊涂的白白牺牲。”
“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离开这里，否则，你就留下来陪他们吧。”
阴冷的威胁悬在耳边，李赫敏的双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没有人可以从容面对死亡。
但亲眼看见陈会深就在里面，她又怎么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不走的话，我会一刀刀切下你身上的肉，插进眼眶里把你的眼球挖出来，再一根根剁掉你的手指，丢进绞肉机里绞成肉泥……”
隔着门缝，阴寒依然蔓延出来，门被巨大的力量往后拉拽，李赫敏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恐怕再坚持一会儿就会完全力竭。
自己是一名普通学生，什么也做不到，没有任何能力解决暴虐成性的杀人犯，但她心里很清楚，学校里的那群老师们一旦发现姜美凤失踪，一定会报警，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警察来，一切尚有转机！她还不想放弃！
“就算是那样……”李赫敏正说着，旁边许久没出声的姜美凤突然道：“李赫敏，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一直非常厌恶你，因为你一直散发出无知愚钝的气息，你以为那是善良，不是的，其实是自讨苦吃。”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是你坐在我此刻的位置上，看到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珍贵。”
李赫敏脖子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显现，手指扣出了血，指腹的皮都被磨破了，即便如此，她仍没有打算逃走。
“到底在逞强什么，傻逼。”
姜美凤阴恻恻地盯着李赫敏：“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闭嘴！”李赫敏怒从心起，转头冲姜美凤吼道：“我要救的人不是你，你安安静静待着不行吗？如果侥幸你也活了下来，你应该对我这个救命恩人感激涕零才是！”
姜美凤一怔，表情赫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扭曲。
“妈的，你这个贱人，你就应该一起死在这里！和我一起去死！就这样下地狱才对！！”
“砰！”
一声巨响出现。
玻璃被震碎了，也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赫敏松了手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头不偏不倚磕到了身后的桌椅上。
视线煞那间变得模糊，像空间扭曲糅杂成一团，依稀间，她只感觉到门被‘嘎吱’一声拉开，耳边不断徘徊姜美凤的声音，但对方说了什么，已经随着意识渐渐消散了。
头……好晕……
紧张的神经陡然断裂，让人的意识无限下沉……
……
…
……
…………
…
醒来的时候，李赫敏发现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她的班主任。班主任的脸在视线里不断放大，然后一张温暖的毯子裹在了她的身上。
她突然能听见声音了，她听到班主任碎碎念：“可怜的孩子，终于醒过来了吗？万幸的是你还活着。”
李赫敏坐起身，又被人强行按了回去，她这才看到，自己正躺在白色担架上，医务人员架着她往抢救车的方向走去。
远处，教学楼火光大作，烟雾螺旋式升起，消防车架起了云梯，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往建筑里跑，欲要扑灭这场无源头的大火。
警笛声响起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缓缓侧头，看向另外一边，只见五十米外停了一长排的黑色警车，数量足有十几辆那么多。
而距离她最近的，只有不到三米。
也是那辆车，后座车门大开，几个身材健硕的警员扣押着一个身材瘦弱的男生往警车方向走。
看清了对方面庞之后，李赫敏身上的疲软一下子消失不见，她疯狂挣扎起身喊着对方的名字：“陈会深！陈会深！！陈会深！！！！”
陈会深的双手被银色手铐铐住，手腕骨节突出明显，他依然很瘦，下巴尖尖的，看向人的目光没甚么波澜，彷佛含冤代罪的不是他本人。
“李赫敏！住口，别再喊了。”班主任猛地扯住她：“他不是你熟悉的陈会深了，他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是他杀了姜美凤，也是他杀了秦舒培，这两个学生的家庭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很快……”
班主任没有说下去，但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陈会深也是受害者！他没有杀人！我亲眼看见了，他被杀人犯绑架丢在隔间里面！杀人的不是他啊，他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你冷静一点，事实摆在眼前，多说无益，一切交给法律解决。况且你现在也受伤了，当务之急是要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回来参加高考！”
“他不是杀人犯！他真的不是啊……陈会深是冤枉的啊……他真的是冤枉的呜呜呜……”救护车的门被逐渐关闭，视线最后画面是陈会深被押进警车，沉默而冷峻的侧脸。
他们视线交错，她看见了陈会深，陈会深同样看见了她，她流着泪想对陈会深说些什么，哪怕对方听不到。但陈会深什么都没对她说，面对她激烈的反应和伤心欲绝的情绪，他只勾起唇角，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笑了。
漆黑的夜色被渲染得十分凄凉，那些隐藏在帷幕后面的腥红血液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戏剧、编排、处处充满离奇……
匪夷所思。
躺在担架上，望着白色车顶，李赫敏渐渐闭上眼睛，眼角含着温热的泪，她想，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将永远也见不到对方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