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城市被霓虹掩映,暧昧恍惚的色调从海豚湾边缘向内晕染,朦胧的灯火如一尾尾游弋的深海鱼,在东港新区聚成娱乐的天堂。
高定,名表甚至是超跑钻石,在这里泛泛成灾,只能作为Blue Sun的入场券,成为装点兽人们的不起眼饰品。
Blue Sun坐落在东港新区最繁华的地段,只用于娱乐的大厦甚至高出了周围所有建筑,直指天幕的雪白光束摇曳如箭,把市区照得灯火通明。
这栋高耸的建筑自内而外散发着轻浮腐烂和馥郁玫瑰的味道,好像一道恶毒的伤口,吸引着独属于它的牛氓。
顶楼的露天泳池派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庄严大厅里衣香鬓影的美人们在此卸下伪装,纵情取乐。无论男女都穿着清凉,香槟塔倾倒,泡沫溅进浅蓝泳池里,无人机搅动粘稠的空气,崭新的纸币倾斜而下,如碎雪般飘扬。
泳池远处的包厢里,一个身着手工西装的男人坐在单面落地窗前,看着年轻鲜活的□□肆意舞动大声尖叫,眼眸有种茶色玻璃质感。
是贺茗州。
他并没有寻常白头海雕的高傲与自负,温润的像一片流淌的暖玉。他撑着皮质座椅的黄铜扶手起身,西装上露出一角的方巾散发着深沉的木质香,显得儒雅又考究,也让人顿生好感。
哪怕是一个人呆在这么一间空旷的包厢,贺茗州也还是觉得有点闷,索性出了包厢走到走廊尽头,他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夜色,点了一支烟。
细小的争执传进了他耳朵。
贺茗州敏锐地侧目,借余光看到一群半大小子围着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凭借着良好的视力,他看清了走廊另一端的人,贺茗州微微眯起眼,那是……薛祈?
海狼家族那个被惯的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说来也好笑,海狼那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掌权者竟然只是一对年轻的兄妹,而和他们出自相同父母的薛祈,简直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薛祈不被允许参与家族事务,反而只能兢兢业业地念书,以贺茗州的角度,被剔除权力争夺的漩涡之外,并不算个什么好事,所以小少爷才会叛逆地来这里发泄不满。
周围一群人也算是他的狐朋狗友,嘻嘻哈哈地困住中间那个人。
那人背对着贺茗州,被薛祈抓着胳膊。小少爷显然心情气恼又郁闷,他大声说:“今晚你为什么不来?是手机没电了看不到消息吗!我亲自让人上门去接你,你居然还敢跑?!当我的男伴很丢脸吗,说话!”
贺茗州转过脸去,对小孩子之间的破事不感兴趣。
薛祈自己脾气大,明明被围困的人局促可怜地想狡辩,却被他凶神恶煞的气势吓住,“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跑!”
见人一动不动,被下了面子的薛祈急了,直接上手去掰他的脸。周围一群人饶有兴趣地看戏,或许这些从来都没有过烦恼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在释放恶意,哪怕只是高高在上地围观并且扶掌,都有可能成为击碎弱者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我不去。”
贺茗州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心说:声音挺好听。
似乎是嫌时间耽搁得太久,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上手“帮忙”,拉扯间中间那人一个不慎被推倒,磕在厚重的地毯上,也得以让贺茗州看清了他的全脸。
薛祈有些懊恼,腹诽戚池装柔弱装得也忒真了,这么厚的地毯都能摔得这么响亮。他红着脸要把人拽起来,戚池似乎受了惊吓,纤长的眼睫毛颤动,视线里突然多出了一只别的手。
戚池狼狈地抬头,看到这气质明显不符于周围一圈半大小子的男人,咬了咬牙,内心挣扎一番,还是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谢谢。”戚池瘸着一条腿钻到了男人身后,看的薛祈大声表达不满。
这个祈求保护的姿态,着实让贺茗州沉寂许久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更别提戚池那根本没有人能不为之惊叹的绝色。
“薛少和朋友来玩了。”
“嗯,”薛祈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他身后的人,像盯着一块肥肉。
戚池余光里看到这人的演技,不得不赞叹是个可塑之才。
贺茗州轻笑一声,讲话像淙淙流水叩击青石板,让人格外舒服,“您当然有权利邀请他作为您的男伴,但他也有权利拒绝,不论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强迫一定是侵犯人权。”
贺茗州看薛祈满脸不服气,继续说:“您今天的行为可以说是限制公民人身自由,也可以说是绑架。我知道您的哥哥姐姐治家慎严,您也不希望这种粗鲁的举动被他们知道,对吗?”
像个漏气的皮球,薛祈面露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贺茗州说的是事实。哥哥姐姐致力于把他培养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天真烂漫学生仔,要是知道他在外面和男的拉拉扯扯,说不定要打断他的腿。
“先走!”薛祈低喝一声,一群人边频频回头边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贺茗州身后的人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气声像幼猫一样。
贺茗州的瞳孔在灯光直射下显得漆黑,听到这一声,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他转身,温和地说:“没事了。”
“先生,谢谢你。”
贺茗州垂眸看着这人明明小腿肚都在打颤,还是竭力站得笔直,不由得唇角笑意加深。突然想起了什么,戚池焦急地抬起头,哀求:“先生,能不能麻烦您替我打一辆车?我的手机被泡在泳池里了,打车钱我回去转给您!”
“我送你回去吧。”贺茗州心情颇好,不介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勾起他兴趣的孩子身上。
“这太麻烦你了。”戚池看着有些为难。
“不麻烦,打车回去,要是再碰见薛少怎么办?”
戚池心有余悸,半晌才妥协,艰难地点了点头。
改装过的车驶离市区,渐渐开到城市边缘,戚池一直刻意维持着一个紧张的姿态,把自己绷成一块铁板。
贺茗州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放了点舒缓的音乐,没有强硬地要起话题。
转过一个弯道,贺茗州发现副驾上的人时不时向他这边投来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好可爱。
“你是食草兽人吗?”一点风吹草动就警觉,像兔子或小羊。
“不是!”极度紧张下的人不会说谎,戚池立即坐直,脆生生地道:“我是海蛇!”
贺茗州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的眯眼发笑,戚池的气势弱了下去,讪讪地说:“先生,你别笑了……”
“好。”贺茗州欣然应允,他语调随意,看着路况,说:“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戚池,先生,今天太感谢你了。”
“不客气。”男人专注开车,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戚池身上。
车身某个角落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接着贺茗州的车就这么熄火了,嘎吱一声停在大路边。
贺茗州挑了挑眉,踩了一下油门,没反应。
被安全带勒得胸闷的戚池短暂地勾了勾嘴角。
贺茗州下车绕车一周,粗略检查一遍,也没得出什么结果,他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手机界面上也赫然显示无信号。
“出问题了吗?”戚池那张布满了担忧的小脸儿拢在白色的发丝里,脆生生地问,整个人像一个无辜水灵小萝卜。
贺茗州那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他温柔地说:“车子和手机暂时用不了了。”
“那……这里距离我家不远了,先生要不我们步行去我家,家里有通讯设备。”戚池试探地问。
“那麻烦你了。”贺茗州也没法子了。
“我没关系的!”小海蛇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两颗尖尖的小白牙像精致贝壳一样。“我们抄近路吧。”戚池下车,欢快地跨过低矮的护栏,在前面引路。
贺茗州看着自己护理麻烦的手工皮鞋,犹豫片刻,才踩上了又细又绵的沙滩。
这里并没有斑斓的灯光,圆月洒下一片清辉,稀少的明黄色路灯与星星衔接。他们一前一后沿着海岸走,海浪温柔地舔拭着沙滩,连拍打礁石都是放轻了力气。
“这里很漂亮叭。”戚池突然说。
“是的,很美。”贺茗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被光污染的城区待了多久,在这片尚未被开发成热闹景点的海滩,他获得了片刻平静,也抚平了基因里的躁动。
“先生,今天让你见笑了,但是我真的不是坏孩子。”这种美好的环境显然适合说点什么,戚池清了清嗓,真诚剖白:“我退学了,因为家里缺钱。爸爸妈妈很早就分开了,我没什么出息,以前还经常生病,只能出去接家教。我很薛少偶然认识的,他有钱,学历也高,让我给他朋友的弟弟补习,我就答应了,然后就认识他了。”
“政府没有援助吗?”
“我是黑户。”戚池似乎有些羞于启齿,惴惴不安地说:“之前上学都是要额外塞钱的,现在没钱了,我先退学挣钱,以后我还要继续读书的!”
即使贫穷如一座大山压在青年的肩上,也不能逼迫他折腰或倒下,反而激起了青年与命运搏斗的勇气,以过剩的不屈精力燃烧贫弱的人生。
贺茗州有些讶然,并没有多说什么,从出生起就掌握所有资源的高位者是不会有捉襟见肘的情况的,因为没体会过,所以也不可能与之共情。
贺茗州跟上戚池与他并肩而行,戚池那张归于冷漠漂亮的脸隐没在阴影里,比月光还要冰凉。
这点信手拈来的谎话,骗骗天龙人也是足够了。
20分钟前。
停车场的门卫兢兢业业地站岗,目送顾客把车停进地库才原形毕露,回了自己值班室,瘫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开始刷视频。
里面那些车都是天价,小偷小摸和报复社会的人也掂量着不敢发疯,反而刻意远离,自己就不用太上心。
穿着某企业工服的卫铮锐骑着小电驴停在马路边,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外卖袋,还要空出一只手打电话,“对,先生我就在停车场门口,麻烦您下来取一下,我没有门禁……什么?不要了?”
“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甜美的女声播报了四五条,外卖员有些无错,眼睛在手里袋子和小电驴上来回打转。
保安靠在窗边,开玩笑地来了一句:“客人不要了,就给我呗,看你接单挺忙的,哪空的出手。”
“没办法了。”外卖员愤愤又可惜地把两个外卖袋丢给那个保安,骑上自己的小电车,风风火火地走了。
“嚯,还真有傻子享不了这个福。”保安看着外卖员绝尘而去的身影,笑嘻嘻打开袋子,霎时被扑鼻的浓香熏迷糊了。同事被香味吸引,凑过来,发出惊叹:“这些食材还能用来做烧烤?有钱人也太会享福了,快分我点!”
“去,像个饿死鬼投胎。”保安拍开同事的手,“给其他几个人分点,有福同享。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嘿嘿好嘞好嘞。”
五分钟后,藏在草丛背后的卫铮锐脱掉外卖服,大摇大摆地走进值班室,把陷入昏睡的保安拖到行军床上。
在排列紧密的监控前坐定,卫铮锐几乎要被晃花眼睛,“我看看……按键在哪里?”
停车场内部,一个黑衣人提着工具箱,从某个不起眼小门走出来,循着车牌号找到戚池说的那辆车,打开工具箱就开始捣鼓。
黑衣人行事极为冷静严密,快速结束后拎着箱子要离开,一个穿着考究的醉汉晃晃悠悠地从身边路过,刹住了脚步。
“诶,你是谁呀?”醉汉抖着手指,大着舌头问。
黑衣人压低鸭舌帽,偏着头快步远离,那男人身上的酒臭实在让人火大,还偏偏没有一点自觉:“为什么不让我看脸?”
醉汉不知道从哪冒出火气,疲软地跺着脚,大喝:“你也不给我脸?”张开大手就来抓人。
黑衣人懒的和他掰扯,矮身躲过那人的大掌,顺势抽出最大的扳手,对着醉汉的膝盖狠狠一击。
“哦啊啊啊啊!”醉汉眼泪花冒出,痛的在地上蜷缩成团,黑衣人拎着工具箱哒哒哒跑走了,脚步听起来都轻快不少。
时间回到现在,沿着海岸线走了十多分钟,一片低矮紧凑的楼房映入眼帘。
“就快到了。”戚池刻意软着嗓子,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贺茗州。
一股机油混杂着金属的气味让贺茗州拧了拧眉间,他不知道有轻度洁癖的自己为什么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踏足肮脏环境,为了面前这个小孩?
贺茗州略带郁闷地调整了一下腕表,在对上戚池的脸时,一切又好像都有了答案。
“干什么的?”一声粗暴的老牛音灌进耳朵,一群流氓结伴走在路灯下,眯着眼看贺茗州。“哦吼,穿的挺阔嘛,一个……两个爷跑到咱们厂区来了,哈哈哈哈,衣服和表留下,滚蛋。”
戚池内心“啧”了一声,躲在贺茗州背后,没让流氓看见他的脸。怎么就撞上这些酒蒙子了,真是倒霉。不能在这里和他们纠缠,戚池心说。
贺茗州斯文,不代表软弱,别提这种时候搅扰他的一群粗鲁混混,简直是在挑衅白头海雕的权威,更是想让他找个理由发泄一下了。
“动作麻利点儿!别让哥几个等久了!”
贺茗活动着腕骨,看着面前逐渐围成一群的臭鱼烂虾,极冷极轻地笑了一声。五指成拳还没挥出,戚池眼疾手快地摁住贺茗州的胳膊,拽着他往反方向跑。
“跑!”
贺茗州只得在惯性作用下跟着戚池奔跑,身前的小孩看着弱不禁风,手劲倒是不小。贺茗州忽略自己皱了的袖口,奔上台阶,翻过一片草丛。
在贺茗州背后,几个流氓霎时清醒,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才张着嘴,支支吾吾地问朋友:“这声音……不会是戚池的吧。”
“怎么可能?一个字你就能听清楚了?”即使那人拔高声调,还是安慰不了自己,不大安心地问:“诶,你听出来了吗?”
“好像就是他……老大怎么办?他不会又来收拾我们吧。”
“我哪知道!我老娘给我留了门,我要回家。”
在外边晃了半晚上的流氓们作鸟兽散,揣着满腹忧愁,很有预见性地从自助救助机拿了盒膏药,不放心又拿了瓶喷雾,才愁眉苦脸地离开了原地。
约摸跑了三五分钟,戚池才慢慢停了下来。
气息不稳地张嘴喘着气,戚池脸蛋通红,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甩掉他们了……先生,他们都是流氓,讲不通道理的,没必要和他们正面对上。”
“你不怕他们吗?”
“不怕!惧怕恶人只会助长恶人。”像每一个未脱离校园的单纯稚子,戚池脸上洋溢着生生不息的希望与活力。
贺茗州脸不红心不跳,咬了下舌尖下维持住平静。真是遇见了一个全方面调动自己兴趣的孩子,怎么办,好想立刻撕下自己的伪装。
“到我家了,有点破旧,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戚池指着一扇窗,踏上高耸的台阶。贺茗州看着眼前的违章建筑兼危房,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平安到家就好,可以借我一部手机打个电话吗?”
“当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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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头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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