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么久,秦朗始终与所有人保持清晰的距离感,他讨厌与人纠缠不清。
过于亲近的人和关系让他痛苦,也会让他失去分寸和理智,出现不受控的情绪。
别人越是靠近他,他越是想着逃离。
以往的秦朗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遇见过很难解决的纠缠……
与那些相比,波斯特并不难甩开。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是留恋那温暖的掌心,还是掉进海里,脑子被灌进了太多水,他竟然迟疑了。
“愿意留下来吗?”波斯特这么问他。
在那一刻,他感受着波斯特手心温暖的触感,想起冰凉海水中的那个拥抱。
汹涌的海水,旋转的杂物,满是危险的环境里,他被圈在那个温暖的怀里。
啊,是了,安全感。
秦朗从未寄托希望于他人,也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保护,所以他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受。
那个人没有强行撕开他伪善的面具,也没有假惺惺的说些哄人的话,甚至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只身体力行的在一点点靠近。
更令秦朗难以理解的是,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厌恶这种靠近。
在不动声色的僵持下,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秦朗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缓缓开口。
然而,他还没能发出任何字节,就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了。
医生回来了。
所有的节奏被打乱,秦朗恍然回神儿似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你醒了?有没有头晕恶心?”
医生没想到波斯特这么快醒,连忙放下手里拎着的药,拿着仪器走了过来。
波斯特悬空的手缓缓落下,把视线从秦朗身上撕下来,礼貌的回医生:“开始有些晕,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好,我需要再仔细给你处理下伤口,刚刚只是止住了血。”
医生说着想起了什么,又说:“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看决策院那边叫人去海边,年轻人都急匆匆的跑过去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话,在场的两人脸色一变。
波斯特本半靠半躺的身子猛的坐直,绷带被他突然的动作晕开一大片血迹。
医生和秦朗同步按住他,让他不要乱动。
波斯特仍要起身,先对秦朗说:“我没事。”
又对医生说:“医生,我得去海边看看,等我回来再找您处理伤口。”
“不行!”医生严厉道:“你现在哪也不能去,我只给你包扎了应急措施,你现在必须立刻缝合大的伤口,仔细消毒处理后上药。”
波斯特还是坚持说:“没关系,我只是去看看,很快我就回来,我不会把绷带扯……”
“你现在这样去了能干什么?”
秦朗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对自己负点责行吗?你现在不听安排是在作贱自己,更是给在其他人添麻烦!”
“我真没事了,我……”波斯特挣扎着下床,话说到一半却被开门声打断。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是托尼回来了。
波斯特连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托尼欲言又止,脸色看起来很难看,其他三人均是觉出了不对。
“到底怎么了?”波斯特又问。
托尼沉了口气说:“次年返岛的人没回来,但海边撞进了一艘破损的游轮,还有……”
波斯特追问:“还有什么?”
托尼说:“还有四十七个在游轮上的人。”
话音未落,医生先不淡定了:“什么!外来人?!”
托尼没顾得上医生的一惊一乍,依旧和波斯特解释:“这些人伤伤残残的,议员们已经叫人去救助了,亚西吉在那边帮忙,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那边的情况。”
波斯特紧皱着眉头,又是要下床:“不行,我还是得过去看看。”
这回不止秦朗和医生制止他,连托尼也上前来拦他。
“就是怕你醒了乱跑才来告诉你的,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上忙,先处理好伤口。”
推搡间不知道扯到了那块伤口,波斯特左后肩忽然涌出大片鲜血,瞬间染红了半个身子。
托尼瞬间撒开了手不再触碰他,医生下意识的去拿应急的用具。
只有秦朗,怔怔的看了波斯特一会儿,像是突然失控了似的去扯他身上的绷带。
“不想治就别治了!非要去就去!去啊!”
医生面对这逐渐混乱的场景,冷汗都下来了,他凭借着自己多年的职业素养才没破口大骂,而是快速而冷静地去给波斯特止血。
托尼必然不能让秦朗继续扯绷带,紧急冲过去把秦朗拽走了。
到了屋子外面,吸上一口还算清凉的风,秦朗胸口翻涌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思绪飘回几年前,秦朗在无数次痛苦情绪的折磨中终于决定去看医院看看。
在一系列的繁琐的检查之后,他最终收获一张确诊报告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
当时秦朗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脑子里只总结出来三个字——精神病。
他心情说不上复杂,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死掉了,反正活下去也是害人害己。
明明是永远都无法被彻底治愈的疾病,医生还开了成堆的药品。
在医院的时候,秦朗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出了医院大门,他就把那些用来维持正常人的状态的药物,全扔进了转角垃圾桶。
细想自己的成长历程,关于这病也不是无迹可循。
间接性发病伴随着很多并发症,尤其是失控的情绪和行为。
可他算是善于伪装的,尤其是在知道自己有病之后,更是刻意的封闭自己。
表面随和,冷淡却不失礼貌,鲜少的情绪波动下,藏着的是无法自控的本性。
伪装终究是伪装,时间久了,再厚的纸也掩盖不住燃烧的火焰。
这也是他没有固定关系,无法与人建立亲密接触的根本原因。
秦朗不断调整着呼吸,垂在身侧的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想起今天的频频失控,他的痛苦感就接二连三的充斥了心神。
“秦朗?”
察觉到秦朗的脸色有些不对,托尼试探着询问。
“我先回亚西吉家了。”秦朗没给托尼反应的机会,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托尼通过门缝,看了眼正在被医生摆弄的波斯特,原地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追上去。
“秦朗,亚西吉没在家,要不……”
“我知道他家钥匙在哪儿,我累了,去阁楼睡觉,你告诉亚西吉一声就行了。”秦朗加快脚步,刻意要把托尼甩下。
托尼脚步放缓,最终停了下来,望着秦朗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回去找波斯特了。
秦朗没撒谎,真的回亚西吉家阁楼睡觉去了,毕竟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日落西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秦朗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根本就没睡着,可这次也没能如他所愿地放空,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得他头快炸了。
亚西吉和他妈妈还没回家,波斯特和托尼也没来打扰他,秦朗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起身下楼。
他没开灯,在模糊不清的夜色中往厨房走去,巡视了一圈后只拿走了水果刀和一颗苹果。
阁楼的门在深夜被敲响,秦朗没睡,却故意装出被吵醒的样子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亚西吉看起来很累,有话直说:“不想半夜找你,但你要是不擦药,波斯特就该过来了。”
秦朗没什么表情,伸手拿过亚西吉拎着的东西,“知道了。”
亚西吉伸手扶住门,拦住要闭门谢客的秦朗,张了张嘴,却只说:“算了,明天再和你说吧。”
事实上,第二天亚西吉早早就出门了,岛上的变故使他不得不忙碌起来。
秦朗也是在阁楼闷了三四天后,才从亚西吉和托尼那听来的琐碎消息。
四十七名外来人虽然受伤轻重不同,但好在都保住了性命。
议员们大会小会的开完,决定把那艘破损不算严重的游轮整修。
原因是岛上没有酒店,也没有临时可以安排四十七人住宿的地方,只能把船舱修好暂住。
没了珊瑚礁就相当于失去了海上灯塔,那一年一度的自由日也就没有了意义。
而这引发的后果,可能是这个叫海角的岛,永远的和外面隔绝开了。
关于这个岛上的巨大变故,以及议员们对外来人的临时安排,秦朗都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
唯独提到波斯特的时候,他才看似浑不在意,实则竖起了耳朵。
那个不在乎自己身体的家伙,因缝合和骨头的问题,被要求留在医生家里一周,直至拆线后才能离开。
秦朗心中莫名松了口气,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暂时不能离岛,这个消息对于秦朗说不上好坏,现在他已经被波斯特影响到情绪了,持续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失控的场面。
这个岛就这么大,连刻意避免见面都很难,何况他现在住在亚西吉家,难保波斯特之后不会找来。
真可笑,秦朗心中自嘲,他们明明连暧昧关系都不是,怎么就会演变成这样。
相安无事的混过了两周,秦朗除了偶尔下楼吃东西,基本不会出阁楼,尽管这样,他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直至亚西吉给他做出了选择。
“你说什么 ?”
秦朗手还扶在门上,保持着刚开门的姿势,脸上是下意识的不可置信。
亚西吉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又重复一遍:“回波斯特家住吧。”
秦朗皱眉问:“他让你来这么说的?”
亚西吉抿了抿唇,“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是嫌我占地了?”秦朗忽而冷笑了声:“还是说,现在你想开了,反而要撮合我们?”
没等亚西吉回应,秦朗先说:“行,我走,在你家也住够了。”
他说完,肩膀撞开挡在门口的亚西吉,什么都没拿,连来时那几件单薄的行李也没拿,径直下楼走了出去。
关门声消失很久,亚西吉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他和托尼这些天全在忙最近的突发事件,整天不是决策院就是游轮那边,总之是两头跑。
这期间,他们也去看了波斯特几次。
只是两周的时间,那个人就清瘦了不少,每次见面也都要追问关于秦朗的事。
亚西吉心里清楚,他阻止不了什么了,何况岛上出了变故,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倒不如让波斯特随心而去。
岛上的四季不太明显,过了最热的那天海神节,白昼渐渐缩短,但天儿还是温温的,只晚上的风有些凉,尤其是海风。
离居民地稍远的海边椰子林,簌簌的海风在其中穿梭着。
秦朗傍晚从亚西吉家里出来后,只往安静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当初来摘椰子的那个海边。
‘哗哗’的海浪声此起彼伏,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夜空上的弯月,和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月光。
秦朗环视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哪儿。
椰子树依旧高耸,有些熟透了的椰子掉到了地上,有些还坚持的挂在树上。
现在已经不是吃椰子的最好时段了。
也不知道他家冰箱里还有没有新鲜的椰子水喝,秦朗脑子里莫名的蹦出来这么一句话,随即鬼使神差的伸手捶了下树。
他这一拳不轻,还真有颗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椰子晃动了起来。
秦朗见状,不顾已经撞破的手,又锤了树干两拳,那椰子果然掉了下来。
秦朗多日沉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他捡漏了颗挂不住的椰子,然后找了个看起来坚硬些的石头,狠狠的凿了下去。
这回他一次成功,虽然破了个大洞,漏掉不少汁水,但看起来还是能喝到很多的。
秦朗当即仰头喝了一口,却没了笑意。
他眉头拧起来,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句:“白捡的果然不好喝。”
熟透的椰子当然没有新鲜的好喝,秦朗叹了口气,随手扔了椰子,没再喝第二口。
夜色越深,海风越冷咧。
白天只穿个半袖没关系,晚上出门不披个外套挡风,着实有点凉飕飕。
秦朗不是没想过从亚西吉家搬走,只是没想到是被这么安排出去。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他有些抵触与波斯特再见面,倒不是讨厌波斯特,只是厌恶失控的自己。
此时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波斯特找到秦朗的时候,他正蜷缩在一颗椰子树下,因为太瘦了,又穿着不明显的水银色衣服,看上去小小的一团,不注意看就错过了。
秦朗昏昏欲睡,对于突然闯进视线的人影有些迷茫,直至对方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朝自己伸出手说:“回家吧。”秦朗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困意导致他反应迟缓,秦朗低着头迷离的看着对方伸出的手掌。
那看起来很温暖很有诱惑力,似乎只要把自己的手搭上去,真的就有家可回了。
月光隐隐散光亮,使得秦朗不可避免的看见眼前手掌上方,也就是手腕处缠绕着的几圈蓝色。
那万恶之源提醒着秦朗这是哪里,眼前的人是谁,他是怎么到这个地方,又是怎么求死不能,继续痛苦的。
波斯特的手悬空许久,仍是没得到回应。
秦朗双手抱膝,把头埋进了臂弯,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借着月光,波斯特忽然发现了什么,随即皱起了眉头。
他急切地去抓秦朗抱紧膝盖的手,皱眉问:“怎么弄的?”
秦朗挣脱一下没能挣脱开,终于肯开口了:“不管你的事儿!放手!”
“秦朗!”
波斯特喊他的同时,手上不自觉的加重了力度,在看到对方吃痛后,又瞬间松开了,视线却胶着在了那血淋淋的手背。
秦朗猛地脱离了束缚,惯性的往后仰了下,随即拍开了波斯特来扶他的手。
无声的对视着,像是战争爆发前的寂静,似乎下一秒就会有控制不住的情绪喷涌而来。
秦朗忽然起身就走。
波斯特追上去,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波斯特才发现这是去自己家的方向。
直到关门进屋,波斯特都没想明白秦朗为什么愿意回来了。
没等他多想,秦朗猛地扑上来亲他。
没来得及开灯的屋内,只有窗户挤进些微弱的光。
波斯特看不清秦朗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热烈急切的吻。
不似海神节那次混杂着酒气的缠绵,这次的秦朗攻势凶猛,唇舌席卷着波斯特的口腔,连带着啃咬,很快两个人的气息都不稳了起来。
这确实太突然了。
波斯特脑子嗡一下,待稍稍回过些意识的时候,秦朗已经喘着气与他分开些距离。
对方抬起薄薄的眼皮去看他,微红的唇角勾起些弧度,语气却格外冰冷。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
波斯特的心倏的凉了下去。
“怎么?还不够?”
秦朗说完扯着自己的衣服,又倾身去吻波斯特,滚烫的身体贴在一起,他又去扒波斯特的衣服。
波斯特按住了他的肩膀,推开了些距离,缓了口气说:“我不是……”
“不是?”秦朗讥讽的笑起来:“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喜欢的不是我这副皮囊而是内在?呵呵,那也太好笑了。”
他说着,忽然凑近波斯特,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消失。
“你所看到的我,都是我装的,实际上的我喜怒无常、自私厌世,整天想着怎么去死,我远比你想象的要糟糕的多,所以……你喜欢我什么?我伪装的人设吗?”
波斯特突然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背,一手陷进他柔软的发间,将他所有气焰与字节归于拥抱。
彼此无比贴近,连心跳声都逃无可逃。
在诧异中,秦朗听见蹭着自己耳侧的唇分分合合,又轻又慢的说:
“就算要拒绝我,也要在等我了解你之后不是吗?至少在我面前不要伪装,就做你自己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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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归于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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